第200回:求援
東方天空黑雲漸破,一縷魚肚白在逐漸明朗,陰暗的長夜即將過去。
中山醫院大樓里的走廊上依然亮著燈,幾個值班護士湊在值班室里百無聊賴地看著韓劇。早些時候送來的一個重症患者,傳說是受了槍傷,讓這幾個小護士議論了老半天。在表面上看起來安定平和的大都市裡發生槍擊事件,絕對算得上是大新聞。然而護士長在她們詢問時用非常「不屑」的態度否認了傳言,聲稱那個病人不過是意外被尖銳的護欄刺穿了肩膀,意圖打消這些年輕女孩的好奇心。
其實除了重傷的病人以外,他那個渾身是血的女眷也十分特別,單從外形情況推測,這位年輕女子一定經歷了可怕的事情,可是她的眼神卻冷靜得嚇人,讓人不禁多看幾眼。可醫院領導對患者身份嚴格保密,小護士們只能從前後開來的豪車推斷這位病人出身不凡,那個女眷八成和他是情侶,其他具體情況就由得她們瞎猜了。
單人icu病房裡,燈光已經被調節到適合患者休息,又不影響監控觀測的亮度。一袋暗紅色的血漿懸挂在輸液架上,不緊不慢地把一滴滴生命之源注入病人的靜脈。一面玻璃隔開了兩個房間,也隔絕了可能造成感染的細菌。玻璃另一邊是個坐在不鏽鋼靠椅上的女孩,凌亂的長發被草草系成一束,兩隻本應明亮的雙眼卻布滿血絲和疲憊之色。
凌祈的視線偶爾在心電監護儀的顯示屏上停留,幾條纖細的線條在上面有規律地波動著,證明方惜緣的手術基本成功,進入了觀察階段。在汪洋幾個頭目的內部會議結束以後,她一直陪著汪凝待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等候。長達三小時的煎熬後手術指示燈終於熄滅,走出手術室的主刀醫生宣布手術成功,隨即面色蒼白還戴著氧氣面罩的方惜緣被推了出來,送進icu。
林致恆和老刀按汪凝的布置已經分頭離去,凌祈則拒絕了醫生讓她休息的建議,執意坐在icu旁邊的觀察室,隨時注意著方惜緣的變化。汪凝見了女孩的表現,知趣地給二人留下了單獨相處的空間,也許他們真的欠缺這樣一次機會。
深夜的醫院靜得可怕,只有icu里各種儀器偶爾發出的聲音讓這個世界顯得不那麼死氣沉沉。在等待天亮的幾個小時里,凌祈想了很多,從殺手們的組織行動到背後可能的勢力,從當時反抗的各種可能到逃出生天的幸運……可女孩卻發現自己總是不能集中精神,因為只要她閉上眼睛,腦海中就會不停回放著方惜緣中槍倒地的瞬間,還有鮮血在他襯衫上盛開出的彼岸花……
死過一次的人,再次面對死亡威脅時一定會有恐懼。
但凌祈前世並不是普通人,經過了血與火的洗禮,就算死亡的感覺會勾起她心中的陰影,但女孩的內心比一般人要強大的多,否則不可能在危急時刻還能冷靜判斷,堅決突圍。如果沒有方惜緣受傷的拖累,再給她足夠的武器,凌祈甚至有信心把那些殺手全部消滅!
可是她為什麼還是如此後怕呢?自己心裡的恐懼如果不是可能失去生命,那會是什麼?
是害怕失去他嗎?
方惜緣的所作所為已經足夠清楚地表達他對凌祈的感情,早在三年前的那次離別就有了預兆。在夜深人靜的環境里,剛剛經歷逃出生天的凌祈,慢慢地把自己的內心徹底剖析了一遍,結果則是前所未有的誠實。
看到方惜緣倒地的時候,她做了什麼?頂著隨時可能襲來的狙擊打開車門做掩護,把青年拖到安全地帶。
看到方惜緣大量失血危在旦夕的時候,她做了什麼?毫不猶豫脫下自己的衣服作為包紮材料,還在傷者逞強的時候痛罵了他一番。
看到殺手的數把手槍對準凱迪拉克齊射的時候,她做了什麼?想也不想就撲在方惜緣身上,為他阻擋可能飛濺而來的玻璃碎片。
這些都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反應,原來不知不覺中,方惜緣已經在凌祈心裡佔據了重要的地位。那個時候凌祈想的不是逃生,而是一定要保住方惜緣的性命,如果兩人的位置對調,女孩相信自己也一定會為他擋下那發子彈!
還不夠明朗么?如果再否認,是不是太自欺欺人了?
凌祈的心裡湧起一股混雜著痛苦的莫名溫暖,一種想法在她的心中第一次冒起了萌芽——
如果自己是個完整的女子該有多好?
「傻瓜。」
精緻的嘴角微微翹起,若有若無的淚水順著光滑的臉部肌膚輕輕滑落,她也不知道這句話說的是誰。
屏風酒吧的隱藏包廂里,一個水晶製作的煙灰缸中塞滿了煙屁股,房間中濃郁的煙味證明這裡待著個大煙鬼。
林致恆靠在沙發上,距離他結束向部下布置任務的會議已經有個把小時了,但是手中還在燃燒的香煙證明,他想的事情依然沒有做決定。
表面上靠開夜店營生,背地裡卻擅長一些黑市的藥品交易,林致恆雖然與汪洋聯繫緊密,但卻是汪凝手下最接近黑道的人。和老刀依然掌控著不少黑道勢力不同,林致恆還在做些見不得光的藥品買賣,無怪乎陳奇曾經也一直想拉攏他,只不過被惜少提前點破。
那年陳奇找上門來的時候,一方面想通過收買方惜緣的手下瓦解掉汪洋的黑道勢力,然後把汪洋少爺拉入伙,所以林致恆無論從業務還是身份上都非常符合陳奇的需要。但林致恆自己心裡清楚,想讓他投入陳奇門下那從良心上實在過意不去,一貫明哲保身的屏風老闆今天晚上結結實實地熱血起來。
由於走的是灰色地帶,身家性命自然都談不上安全。有一回林致恆瞞著汪凝搶了筆大買賣,得罪到hk那邊心狠手辣的傢伙,為了保護妻兒,不敢讓老大知道的林致恆只能安排著把他們送去澳大利亞避難。沒想到在臨行前被對頭掌握了風聲,還好通過內部渠道得知情況的汪凝出手相救,才保住了林致恆家人。事後屏風老闆遭到重罰,險些被趕出組織,但他依然對汪凝的幫助感激涕零。
汪總,你曾經救了我老婆兒子的命,所以誰傷了惜少,我一定不能放過他!雄心熱血雖在,林致恆卻深深感到這一次的敵人非常棘手,哪怕是曾揚言殺他全家的hk黑道,也不敢在大陸明目張胆地大量使用槍支。汪凝這幾年注意力多集中在白道生意上,老領導汪鐸去世前又盼著汪洋集團能徹底洗白,所以汪凝其實已經沒有多少以黑道手段正面硬杠敵人的本錢。
所以,汪洋需要援兵。
早在離開中山醫院時,林致恆就已經想到了最好的援手,可是直到現在,他依然在猶豫自己是否有資格有能力去請援兵,特別是在汪凝還不知道的情況下。
罷了,哪怕這次真被汪總趕出組織,也要求到那尊大佛!現在的局面已經不是洗白大半的汪洋能夠獨自面對了,再猶豫不決,最後只會把所有的東西全部葬送掉!
打定決心的林滄熙掏出手機,顫顫巍巍地在通訊錄里找到了那個塵封已久的號碼。
「你知不知道現在是幾點?」
這是一次漫長的呼叫,電話里響了十幾聲的呼叫音,林致恆幾乎要放棄的時候終於接通。沒想到劈頭蓋臉就是這麼一句話,險些把他給噎死。說話的人聲音有些沙啞,恐怕是睡到一半被吵醒,喉嚨發乾所致。
「對不起……不是故意吵醒您,只是有個緊急情況發生,不得已才打擾的。」林致恆的聲音就像只乖貓,他感到那個沙啞的聲音里喊著不可抗拒的威嚴。
電話對面沉默了幾秒鐘才說:「說吧,是阿凝那邊出什麼事了嗎?」
「不,不是。」林致恆似乎非常注意對方提到汪凝時的態度,猶豫再三才說,「出事的是惜少,他晚上被人槍擊了。」
「你說什麼?!他還活著嗎?」那個聲音一下變得如刀鋒般銳利,顯示接電話的人已經徹底清醒。
屏風老闆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被這發自內心的畏懼給嚇了一哆嗦,戰戰兢兢答道:「救回來了,晚上手術已經成功,現在正在icu觀察,但還沒有完全脫離危險。」
「槍擊的具體情況如何?你知道是誰幹的嗎?」那個聲音愈發冰冷。
「一個狙擊手,還有五個以上用手槍的,惜少被打中右肩膀,還好內臟損傷不嚴重。」林致恆咽了口口水,強迫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您也知道,現在整個省裡面恐怕除了陳奇他們,沒有其他人敢這麼干。汪總這幾年一直把精力放在事業上,恐怕要對付他們有些力不從心……」
對方沉默片刻,不冷不熱地說:「你的意思是,要我幫你們?」
「這……是的。」林致恆些微猶豫后,鼓起勇氣說,「我想來想去,恐怕只有您能幫助汪總、幫助汪洋了!況且惜少這次傷的那麼重,您也該回來看看他不是嗎?小林這次斗膽說了這麼多,請您多考慮考慮。」
「……我知道了,今天的通話不必告訴阿凝。」對面說完,毫不猶豫地掛斷了電話。
林致恆愣愣地聽著耳機里的忙音,嘆了口氣:
希望這次的求援是正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