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章 入魔少女
「誰在那裡？」
郗云云覺得自己的聲音一說出口，就消散在了風裡。這個空間里正刮著大風，這風吹彷彿能吹入她的內心、她的靈魂，把她往永恆的虛無里吹去。
前方，是起風的地方，也是空間的盡頭。站在那裡的模糊身影，到底是誰？
「郗云云……」對方也在呼喚著她，這個語氣像是認識自己一輩子的老朋友，可是聲音確實是全然陌生的。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等郗云云被風半推半卷到路的盡頭，站在她眼前的是一個從未見過的美人。見過這個女子后，郗云云覺得自己簡直丑哭了。
女子與自己差不多高，身材纖細勻稱，一頭絲緞般光澤的黑髮盤著隨意的髮髻，幾縷沒有盤入的直發垂落足邊，巧笑嫣然的臉上柳眉星目，皮膚如最上品的瓊脂玉一般晶瑩，雪裡透粉，自帶美顏效果。她穿的衣裙由華貴的絲綢製成，紋樣有著異域風情，色彩是漸變的橘紅，如旭日一般溫暖人心。
這個女子是個古人？
這個女子是人？是仙？還是妖？
郗云云震驚在女子的美貌中時，對方早已將她打量完畢，一臉對她穿的古怪緊身衣持保留態度的神色，笑著等她回過神。
「我叫晨曦，是你的前世。」女子開口了，聲音輕柔溫婉，但也流露著堅忍與滄桑，如一壺陳釀的瓊漿，在美妙的味覺表象下，輕易就能把人灌醉。
不過，聽到晨曦兩個字，郗云云再陶醉也被驚醒了。她就是鼎鼎大名的晨曦？如雷貫耳的晨曦？所有人把她覺醒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晨曦？自己永遠比不上的晨曦？
除了法力才華方面的天差地別，這樣的絕世美貌，自己也是及不上分毫的。郗云云不禁灰心喪氣，在她面前已經抬不起頭了。她心裡第一個想到的是，如果晨曦取代自己，文森一定會移情別戀，把自己忘得乾乾淨淨。
「郗云云，你是我千年以來第一個轉世之身，第一個進入這個空間的人。大約你現在正處在兩個時空的融合點上，所以能開啟這個精神空間，而我則因為留戀於兩個空間無法做出選擇，所以靈魂迷失在了這裡。能見到你，我很高興。」晨曦寥寥數語，就解釋通了郗云云對於眼前場景的疑惑。
不過，郗云云心中不斷有新的疑惑生出，反而導致她不知如何開口，只是呆站在原地，從兩人的衣著差異上體會著千年時光的流逝。
「你不用擔心，我的一生雖然漫長而曲折，但終究是過去的了，即使你是我的轉世，我也不會來過多打擾。你有自己的人生，希望你能幸福。」郗云云不語，晨曦也能猜出她大概的心思，笑著說道。
「你……幸福嗎？」郗云云不知為何問了這麼個問題，也許是晨曦在提到自己的一生時，臉上流露出一絲遺憾。
「我曾經幸福過，那就夠了。」晨曦有一瞬間回憶起古早的往事，神情有些飄忽，不過她突然想起什麼，正色說道：
「兩個時空會產生融合，天地之間必定會發生巨大的變異，越是在亂世，越要堅定自己的信念。我感覺，你和我很像，希望你不要迷失在對力量的尋求中，不要忘記初心。你走吧，去完成屬於自己的使命，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說完，晨曦的身體飄到了半空中，變得透明起來。剛才停止的風，又起了。
「晨曦……」郗云云卻不希望晨曦離去，她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問呢，關於三千年前的事情，關於轉世意味著什麼，關於玄生和小青龍……
「我會為你展示六個夢境，那大約就是我的一生了……我雖然不想打擾你的人生，但是，恐怕之後會有人沖著你是我的轉世而來，這幾個夢境，能使你了解一些往事，好去應付那些人……」說完，晨曦就消失在風中，空中落下橘紅色的朝顏花雨，如同漫天煙火落幕，美得像是幻境。
這還真是個幻境，郗云云突然腳下一空，直直往下墜去，但身體卻沒有感覺到失重感。她的神識離開了這個空間，進入晨曦留給她的夢境里。
第一個夢境，發生在一個古城。郗云云的身體降落在城裡，對於周邊的一切就有了個基本的概念，對這些事物的解說，已經通過晨曦預留的法力直接進入了她的腦中。
所以，她知道這裡是一千年多年前的宋沙城，當時還名叫綠沙城，是一座建立在沙漠綠洲上的要塞之城。城市的規模雖然比不上如今的宋沙城，但在當時已經算大都市，人頭攢動的街市每天上演著精彩的戲劇。各國貿易往來、多民族文化交流、草根與貴族藝術碰撞，都以這裡為舞台。
此外，在那些修習玄妙法術的人們眼裡，綠沙城也有著重要的地位。東方世界最知名的法術世家——玄羲一族，就生活在這裡。傳說，玄羲一族是上古神族的後裔，羲和的子孫，體質異於常人，能吸取天地萬物精華，提煉元氣之力。不超過百人的玄羲族人，教導著東方世界數以萬計的修術追隨者，其力量之大足以主宰王朝覆滅。
但是他們偏居一隅，自身遵循著嚴格繁複的戒律，竭力維護天道正義。不過，這種偏安的心態在數十年的混亂朝局中，顯得格格不入。在朝中多方勢力煽動策反下，當時的玄羲族族長動搖了，在沒有看透徹真相的情況下，玄羲族插手了許多不該插手的事務，擾亂了天地正道，隨後受到了懲罰。
玄羲族人，在逐漸喪失與生俱來的力量，淪為平凡的芸芸眾生。而原本掌管著的眾多弟子派系，見神族隕落，有的也起了叛離之心。妄想吞併或取代玄羲族的數個門派，遂聯合朝中敵對勢力，起兵攻打綠沙城中的玄羲族地界，攪起無數亂象。
在這片亂象中，有一抹清麗的身影分外奪人眼球，她是玄羲族這一代最具有天賦的修術者。因日出降生，取名晨曦。
好幾次，玄羲一族節節敗退的關鍵時刻，是晨曦力挽狂瀾，反敗為勝。她是族人的驕傲，也是唯一的希望。族人們心想，也許晨曦是他們一族重新取回天地間特權的象徵，玄羲族要復興了。
但是，年紀尚小的晨曦卻逐漸迷失在對力量的追求中，她開始疑惑，天地正道，難道只是為了守護一個家族的地位尊榮和俗世繁華嗎？這樣的正道，也許失去了存在的根基，長此以往，必然凋零。
她想尋求不一樣的正道，想走出綠沙城，走出修術的世界，去開拓玄羲族的視野。這個提議當然被族人尤其是族中長老一致反對。
一開始，晨曦這種離經叛道的想法還是玄羲族一小部分人的秘密，但敵對勢力不知從哪裡得知了她的這種志向，認為利用這一點可以徹底打擊玄羲族的至高地位。於是他們開始煽風點火，將她當作整個修術界的異端，說她質疑天道，為天地所不容。
恰巧在這個時候，晨曦接觸到了異域來的法術修習者，西方的魔法師們。她出於好奇，跟隨其中一名魔法師修習魔法，用另一種全然不同的方法體系來修鍊，從全新的視角去理解天地間的力，也開始苦苦思索魔法原力和元氣之力的區別。
她與魔法師們接觸越多，敵對者掌握到的證據也就越多。被歪曲的證據使人們漸漸相信，晨曦不除，天道將亂，而修術者們將會失去對元氣之力的掌控，天地萬物即將蒙塵。
甚至有人說，晨曦已經入魔，也許她本來就是魔族來攪亂人間的禍害，如此才能解釋她的天賦異稟。到最後，連玄羲族也開始相信了。
長老們連夜開會，達成共識，把晨曦逐出家族，任何人皆可將其誅滅。除了被輿論蒙蔽雙眼，長老們還有一番私心。用一個稍有修術天賦的女子，去換取維護天地正道的名義，對於日漸衰弱的玄羲族來說，是一樁理所當然的交易。他們忘記了是晨曦的存在與戰鬥，保護了這個風雨飄搖的家族……
當然，家族中也有良心未泯的人，一名女僕拚死通報晨曦族人要放逐她的消息，讓她連夜出逃，永遠不要回綠沙城。
晨曦沒有猶豫，她一向是個堅強有勇氣的女孩，於是決定一路向西而行，去西方求道。隨身行囊，只有四件古樸的石器，是玄羲族流傳了數千年的鎮族之寶，是她的親姐姐冒死為她偷來的。
她得到西方魔法師的幫助，逃過滿城追捕自己的修術者眼睛，在足以燎原的火把長龍中，連夜逃出了綠沙城。
那一天，她剛滿十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