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西涼兵敗
謀泄者事無功,
計不決者名不成。
——《戰國策·齊三·楚王死》
四下掃視一眼。
儘是血光衝天,硝煙從斷壁殘垣的房舍間瀰漫開來,濃煙滾滾。
主要還是因為這是城內。
數萬人擠在這偌大巷道之間。
打眼望去,全是來回跳騰的人影,以及刀叉斧鉞交織的聲音。
迸濺出的火花都擾人心神。
所謂擒賊先擒王。
段煨這一被擒拿下來,西涼軍的士氣幾乎呈直線下降,縱是還有軍中司馬軍候等人想重振旗鼓,也是難如登天。
這一方戰局是絲毫沒有任何懸念了,勝利的天平逐漸向白波軍倒去。
與此同時。
後方的首領郭太也率著幾千虎賁拎著槍戟兵刃一路喋血過來。
與前方的蘇戩合兵一處。
數萬白波漢子呈數個方陣,又分為數十個小方陣。
殺氣彷彿能攪動天上血月旁。
那帶著些微灰色的雲朵。
「郭帥!」
韓暹、胡才兩人也從一側低矮的小衚衕,馳馬到了郭太近前。
蘇戩同樣提著游龍槍,威風凜凜的高坐在馬匹之上。
郭太臉上浮現出一抹凝重,看向那用土胚石岩構建的內城牆。
自顧自說道:「嗯,爾等來的正是時候,此時戰況當是如何啊?」
韓暹、胡才兩人對視一眼,隨即胡才給蘇戩使了個慫恿的眼神。
「稟報郭帥。」蘇戩不再猶豫,縱馬出陣抱拳朗聲道:「賊軍將領已被末將親手擒下,正命人先行看押,而某部士氣正盛,反觀西涼兵潰如鼠蟻,此時正是彼竭我盈之時,何不及鋒而試,一鼓作氣攻下內城,全殲西涼賊眾!」
郭太聞言,心中的不安瞬息消失殆盡,看向蘇戩大笑道:
「好好好,傳令各部,不惜一切代價拿下內城,活捉敵帥!」
一連三聲好,可謂是把郭太此時內心的激動全然表現了出來。
前者看向蘇戩的眼神都變了。
好似眼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把質樸無華的寶劍,攝人心神。
「末將遵命!」
「弟兄們衝進去!」
「活捉敵帥!」
忽地,在這雨夜裡有號角聲響起,咚咚鼓點聲也緊隨而至。
在這頗為森涼的夜裡。
有許多魁梧漢子滿身染血,赤裸著臂膀,頭綁黃巾,手持木槌。
面容猙獰地用力敲打著戰鼓。
體內的血液剎那間,好似隨著這陣陣悶雷鼓點聲而沸騰起來。
最前方的胡才、韓暹等部,軍陣中喊殺聲猶如雷鳴滾滾。
喊殺,可提氣,可壯膽。
白波軍中無論老少,此時都是漲紅著臉,聲嘶力竭地大喊著。
各個街巷的虎賁漢子們匯合在一起,不要命地朝著內城衝去。
此時內城角樓上。
牛輔聽著漫天的喊殺聲,望著白波軍氣勢如虹向自方衝來。
神色驟變,眼中露出焦急之色,「快!快!傳令段校尉火速回守內城,抵禦賊軍!」
當他身側的傳令兵剛轉過身子,還沒邁開步子的時候。
從遠處忽地傳來一道聲音。
「報——」
只見一員頭盔歪斜,滿臉淤泥。
布甲上沾滿血水的士兵。
手中拿著半截染血槍戟,焦急萬分的從城下衝上了內城城頭。
牛輔正是心急如焚的時候,被這悶雷一般的聲音驚得身子一顫。
正準備回頭呵斥。
卻看見這士兵搖搖晃晃跌倒在地,慌忙把頭盔扶正。
聲淚俱下悲鳴道:「嗚嗚,將軍,大事不好了,段煨,段校尉被賊將擒下了,某部…傷亡慘重,正在往內城退守,完了,某軍完了,都要死了。」
話說一半,便頹然癱倒在地。
雙眼無神喃喃自語起來。
牛輔聞言,只覺一股子氣從胸口往喉嚨眼子上涌,身子蹭蹭倒退數步。
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
城頭上站著的軍候等各部曲將領們,一個個瞬時也好似輸了斗陣的公雞,眼裡儘是悲慟之色。
一側站著的賈詡長嘆一聲,不由感嘆這是一群庸將慫兵。
登時眸子中多了一絲肅殺之意。
右手悄然摸向自己身側挎的佩刀上,快步向前,拔刀便砍。
「噗嗤!」
一個頭顱滾落在地面上。
「此人妖言惑眾,亂某軍心,某但且殺之。」賈詡拿起染血的佩刀在褲腿上擦拭一番,朗聲道:「段煨校尉武藝高強,豈能被賊將所擒?」
「某軍雖說傷亡慘重,但直到此時,還有兵力二萬之巨,白波賊想必也好不到哪兒去,如今某等放手一搏,殺出一條血路來!」
「西涼悍勇何在?」
「大漢天威何存?隨某殺!」
「鏘嗡嗡…」
佩刀倏地高舉發出兵刃轟鳴之音。
牛輔也反應過來,急忙大喊:
「隨本將殺!」
「殺啊——」
「弟兄們拼了——」
隨即眾人大喊著跑下城頭,同一時間握著兵刃揚鞭上馬。
門洞大開。
一股黑灰色的鋼鐵洪流從內城蔓延出來,血雨下盡顯聲勢浩大。
眾將各是率著部下西涼將士,孤注一擲,向著白波軍衝去。
此時的蘇戩也率著麾下驍勇向內城衝來,突然看見西涼兵一窩蜂的出來。
「弟兄們。」蘇戩挑眉凝神道:「活捉賊帥封候拜將!殺呀!」
兩軍前鋒很快就戰在了一起,但是這條主幹道不是多寬。
就出現了這樣的畫面,這一條街上殺聲雲動,那一個巷子亦是刀槍入肉,喊殺喧天,狼藉一片。
牛輔手中提著一把長柄闊斧。
端得是一身殺氣凜然。
實則是銀槍蠟樣頭,中看不中用,此時正被一眾親信簇擁著。
沿著一條小巷子開始亡命。
雨水把道路浸得濕滑,馬蹄都似打了滑,一不小心栽倒在地。
「將軍!汝無礙吧?」
一名滿臉血污的副將,趕忙跑上去從淺薄的水泊里扶起牛輔。
「快!上馬!繼續跑!」
「將軍,可是某等還有那麼多將士尚在,難道全不管了?」
「逃出去他娘有的是兵,死在這兒便啥都沒了,還不快跑!」
副將面色凝重,突兀地眼中冒出一絲堅定不移來,別過頭抱拳沖著牛輔說道:「將軍,汝且亡命去吧,末將不才,願帶將軍大纛與賊軍浴血,掩護將軍撤離!」
「好,事不宜遲。」牛輔聞言思索一番,「汝且回軍與白波賊人廝殺,令堂吾會替爾好生照料,且安心去吧!」
副將眼中閃過一抹失望之意。
不再言語,帶著麾下將士,扛起迎風大纛便從巷子內沖了出去。
「殺啊——」
「與白波賊人拼了!」
西涼兵再見悍勇,大多數人臉上都塗滿了死志,個個七尺男兒到的此時都是滿臉血污,還有那眸中淚光閃動。
再多的惺惺相惜也沒用。
立場的不同決定了很多東西。
都是各為其主,這就是人性。
賈詡望著副將帶人主動衝出,暗自感嘆一聲,此人不孬啊!
再轉過頭來,瞧了一眼已經重新上馬的牛輔,心裡鄙夷更甚。
但是當下活命至關重要,想他滿腹經論自認才識不俗。
還有一腔壯志未酬,怎能身死與此地,莫不是落了自己的名聲。
心裡再做打算,前一刻還冷漠的臉上倏地掛上惻惻笑意。
「將軍打算逃往哪裡?」
「文和何意只管言明。」牛輔偏頭皺眉道「此時吾等自是要趕回京都雒陽。」
賈詡也驅馬賓士了起來,牛輔也揮鞭起來,兩人一前一後。
身後還跟著百來騎甲士以及數百步卒,皆是輕裝上陣。
賈詡冷笑一聲,道:「此時將軍兵敗臨汾,倘若就這般回去了,將軍覺得相國會如何施為?」
牛輔愣了愣神,疑問道:
「岳丈恐怕會破口大罵,甚至吾這中郎將之職也不保了?」
賈詡點頭:「自是如此。」
「文和可有良策?」
「將軍。」賈詡余光中泌出精芒,沉聲道:「此番回京免不了受一番屈辱,依在下之見,將軍應當重整旗鼓,到時候再拿下白波賊。」
「哦?當是如何?」
「事不宜遲,某等不回京都了,沿著汾水以西直奔皮氏縣,哪兒有一座龍門山,險關絕地,即便前往哪裡。」
「還有,將軍立馬派遣一名將士晝夜趕馬前往河南尹黃河天塹北岸的軹縣,算一下路程多則三日即可到達。」
「郭汜校尉此時正屯兵於此,率他攜精兵五萬馳援某等,與龍門山匯合即可,屆時,依靠龍門之險,白波賊必敗矣。」
「妙,妙哉,吾等這便逃出去,稍作調度,立即兵發龍門山!」
——
與此同時,另一邊。
牛輔的副將說是副將其實就是保鏢兼職保鏢大隊隊長的身份。
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
但也有一手好武藝。
此時的副將帶著自己麾下數百將士扛著大纛衝進軍陣內。
大纛作為一方軍隊之中最高貴亦是最重要的旗幟,堪比整個軍隊的主幹大腦,前行風向。
這大纛通體黑色,旗心綉著猛虎圖案,兩邊有齒牙邊,旗邊綉有火焰紋路,上有飄帶。
大纛一出,西涼軍的氣勢迅速回升,大有決死之意。
蘇戩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想縱馬過去,奈何身前阻攔的西涼兵太多太多,前進不得。
手中游龍槍不知道飲了多少人的血,那槍尖還有血流滴下。
此時,異軍突起。
從西側街巷有一支五六千的人馬嘶吼著衝殺了上來。
仔細一看。
都是頭裹黃巾的魁梧漢子。
前頭一人。
黃袍銀甲手提大劍。
此人正是先前被郭太安排把守在內城外防備西涼兵竄逃的楊豐。
楊豐的人馬加入戰局,這對西涼軍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西涼副將此時身上也添了幾道傷口,殷紅的血液淌了滿身。
但是手中的大刀卻不見停歇,不知幾何白波漢子死到了其手上。
只見副將大喝一聲:
「弟兄們,隨某殺出去!大纛向前沖,給老子殺啊!」
「殺啊——」
「咻咻咻~」
從白波部內射出漫天箭雨。
正對了這西涼大纛而來。
「啊——」
忽地,持著大纛的兵士被一把快箭穿胸而過,口中血液噴薄而出。
副將大驚,倏地翻身下馬,右手拖刃,左手把大纛扛在肩上。
不顧身子血淋淋一片。
看見白波兵丁衝上來,就怒吼著拖著大刀掄圓了砍殺。
大纛被箭矢射得破破爛爛,絲絲縷縷掛在杆子上面。
縱是如此,副將依然沒有放下手中大纛,因為大纛在便代表將在。
倘若大纛有所閃失,那估計就是頃刻將至的一面潰敗了。
「副將,某等降了吧,連將軍都跑了,某等不殺了不殺了。」
「某想俺家婆娘了…」
「某想活著,某不想死!」
圍在大纛周邊的副將的親信們,時不時勸阻著他。
副將一聽這些人如此沒骨氣,正欲怒罵,卻怎麼也開不了口了。
是啊,他是孜然一人了無牽挂。
可是眾多將士里,誰又想就如此赴死呢,都還心有挂念。
他猶豫了。
看著部下一個接著一個的倒在血泊之中,那不甘的神色是那般讓人悲慟,惆悵。
不知不覺,天都有些亮了。
天公也不再降下寡水。
廝殺了近一夜。
整個外城找不到一處完好無缺的建築,如是斷瓦殘垣。
火燒的痕迹焦黑一片。
從城門口蔓延到內城的路上、街上、巷子、衚衕里。
全是一具具冰冷的屍骸。
副將抬頭看了看灰暗中透出一絲明亮的天,眼皮有點打架。
嗓子已經嘶啞到說不出話。
聽著周邊的喊殺聲越來越小,一種死寂在整個戰場里蔓延開來。
副將臉色陰晴不定。
隨即長嘆一聲。
「轟隆!」
大纛栽倒在地。
副將手中大刀也扔在了地上,隨即向旁邊親信們點了點頭。
親信們一個個喜笑顏開。
誰人不想活著?都想!
頓時兵刃落地聲不絕於耳,在這冷冽的夜裡交響了悲壯曲子。
西涼兵一個看著一個,隨後投降的號角響徹全軍。
「贏了!某等贏了!」
「啊!娘,某想您老了!」
「嗚嗚嗚,不用死了!」
這一刻無論是西涼兵還是白波軍都是躺倒在地,也不顧地上的泥濘和潮濕,都是大口喘息著。
有的人怒罵咆哮,也有人喜極而泣,也有人這一躺下永遠沒有醒來,興許是太累了,睡下了。
蘇戩看著這一切。
心裡頭說不出的滋味,饒是這一世的心性加上前世種種,也不及這一幕給他帶來的震撼要多。
縱是亂世,也有太多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