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此時的林震南正雙手負在背後,在院子中踱來踱去,自己與自己商量:“這兩腳反踢倘若真是‘百變幻腿’,那麽這漢子縱使不是餘觀主的子侄,恐怕也和青城派有些幹係。”
他頭一點,已打定了主意,說道:“請崔鏢師、季鏢師來!”
崔、季兩位鏢師向來辦事穩妥,老成持重,是林震南的親信。
他們二人一見到鄭鏢頭暴斃,史鏢頭又人影不見便知道是出了事,早就候在廳外,聽候差遣,一聽林震南這麽說,當即走進廳來。
崔鏢頭道:“總鏢頭,史鏢頭突然不告而別,其中恐有別情。屬下已到他房裏去查過,他什麽東西也沒帶,枕頭底下還有二十幾兩銀,這就很不對勁了。”
林震南道:“崔鏢頭,你請趙鏢頭、周鏢頭、蔣鏢頭即刻出北門追趕史鏢頭,若能遇上,務必好言勸他回來。”
崔鏢頭點頭應道,臨走時好似想起了什麽複又問:“倘若他一定不肯回來,是否要來硬的?”
林震南道:“史鏢頭為人機靈,很識時務,既見咱們一派就派了四人追他,他雙拳難敵八臂,就算心中不願,也隻好回來,多半不須動手。”
崔鏢頭道:“是。”
崔鏢頭和史鏢頭向來麵和心不和,見總鏢頭如此大張旗鼓的追截,心下甚是得意,即去傳話。
林震南心下暗自思量:“殺了的這四川漢子到底是誰?到底是不是青城派的人?看來還得去看看,才可安心。”
待崔鏢頭傳話回來,林震南便道:“咱們去辦一件事。崔季二位,平之和陳七跟我來。”
當下五人騎了馬出門向北,幸好城門未閉一行向北。樹上的兩人見狀也架起輕功遠遠的調在後頭,跟過去想看個究竟。
林震南等人駕馬到了酒店,停住馬看著這酒店道:“是那處酒店?”
“是這家,孩兒在前領路。”林平之應到,而後縱馬上前。
陳七聞言驚得險些從馬上摔將下來,失聲驚叫道:“咱們去酒店?總……總鏢頭,那鬼地方無論如何不能再去,那四川惡……惡鬼便等在那裏,咱們這不是去送死?”
林震南惡狠狠的瞪了陳七一眼道:“季鏢頭,陳七再提一個‘鬼’字,你就狠狠的抽他一鞭子,叫他腦子醒醒。”
季鏢頭笑應:“是!是!”舉起馬鞭,回頭向陳七道:“陳七,你聽見沒有?”
陳七見狀怯懦的抖了一抖不敢再出一言。
過不多時,五乘馬便來到小酒店前,見店門已然關上。
林平之便下馬上前敲門。口中叫道:“薩老頭,薩老頭,開門。”
敲了好一會,店中竟無半點聲息,陳七低聲道:“這老頭兒和那姑娘,一定……一定死了。那四川惡鬼……啊!”
陳七一個“鬼”字才出口,季鏢頭便刷的一下,在他肩頭輕輕抽了一鞭。卻不想下的陳七一聲大叫,反倒將季鏢頭平白嚇得一抖。
陳七道:“你打人也沒用,我……我先回去了。這份差使我不幹了,行不行?”
陳七當真是嚇破了膽了,他寧可不再吃福威鏢局的飯,也不願再在這裏耽片刻。
季鏢頭低聲道:“你盡管回去,四川惡鬼見了總鏢頭害怕,不敢相惹,你一個人回去,惡鬼正好在路上等你。”
陳七又驚又怒。道:“這種事也開甚麽玩笑?”卻再也不敢提獨自回去。
崔鏢頭望著林震南,雙手作個撞門姿式。林震南點了點頭,崔鏢雙掌拍出,喀喇一聲,門閂折斷,撞開了門。
眾人在查探完屋內情況之後,又想整個酒店仔仔細細的搜查了一遍。直到崔鏢頭在菜園子裏發現一處地似乎是新翻的,土還是濕的怕是剛挖的不久。
崔鏢頭連忙向林震南秉明,林震南想了想點頭道:“老頭兒怕多事,這裏殺傷了人命,又埋在他菜園子裏,他生怕連累,就此一走了之。陳七,拿鋤頭來,把死屍掘出來瞧瞧。”
若不是陳七平素對總鏢頭十分敬畏,那當真和他拚命也有之,遲疑半晌,終於提了鋤頭,道:“崔鏢頭、季鏢頭,你二位行行好,靠著我些兒,菩薩保佑你們一生平安,兒孫滿堂。”
崔鏢頭笑罵:“行了行了,你這小子,我們離你近些便是了,趕緊幹活。”
陳七有許多話想說,但這時心中怦怦亂跳,那裏更有心情來說笑話?一步一步挨到菜園子中,哆哆嗦嗦的舉起鋤頭,往日前埋葬死屍之處鋤了下去。
陳七隻鋤得兩下,隻覺手足俱軟,眼前發花直欲癱瘓在地。
季鏢頭道:“你有個甚麽用?虧你是吃鏢行飯的!這點活計都幹不了,閃開!”
說罷,季鏢頭一手接過他的鋤頭,將燈籠交在他手裏,舉起鋤頭,將泥土扒開。季鏢頭臂力強,鋤不了多久便挖出來了個坑,露出死屍身上的衣服來,又扒了幾下,將鋤頭伸到屍身下,用力一挑,將死屍挑了起來。
陳七急急轉過了頭,不敢觀看,卻聽得四個人齊聲驚呼!陳七一驚之下,失手將燈籠拋在地上,菜園中登時一片漆黑。
林平之震驚道:“咱們明明埋的是那四川人,怎……怎地……”
林震南歎了口氣道:“這次可錯怪了他,快點,燈籠!”
崔鏢頭又晃火折點著燈籠,林震南彎腰察看死屍,過了半晌,道:“他身上也沒傷痕,一模一樣的死法。”
陳七鼓起勇氣,向死屍瞧了一眼,突然尖聲大叫:“史鏢頭,史鏢頭!”原來掘出來的,竟是史鏢頭的屍身,那四川漢子的屍首,卻已不知去向。
林震南臉色漆黑的道:“這姓薩的老頭定有古怪。”
林震南一把搶過燈籠,奔進屋中查看,從灶下的酒壇、錫鑊,一直到廳房中的桌椅都細細查了一遍,卻不見有絲毫異。
崔季二鏢頭和林平之也分別查看。突然之間,林平之叫道:“咦!爹爹,你來看。”
林震南循聲過去,隻見兒子站在那少女的房中,手中拿著一塊綠色帕子。
林平之道:“爹,一個貧家女子,怎會有這種東西?”
林震南接過手來一看,淡淡的一股幽香立時傳入鼻中,那帕子摸起來甚是軟滑,略有些沉重的感覺,顯是極上等的絲緞,一角上繡一朵小小的黃色牡丹,繡工甚是精致,絕不是平常人家能用得起的物件。
林震南問:“這帕子那裏找出來的?”
林平之道:“掉在床底下的角落裏,多半是他們匆匆離去,收拾東西時沒有瞧見。”
林震南提著燈籠俯身又到床底照著,不見別物,正待站直,一瞥眼間,見靠著牆壁的角落中有一件細微之物,發出微微光芒,向兒子道:“像是一顆珠子,你去拾出來瞧瞧。”
林平之立即聽話的鑽入床底,撿了起來道:“果然是顆珠子。”放在父親攤開的手掌之中。
這顆珠子並不甚大,不過綠豆大小,但光采既美,珠身又是精圓。
林震南是鏢行世家,眼底下經過的珍珠寶石不計其數,一見便知道是一顆從珠釵或珍珠耳環之類首飾上掉下來的,單是這一顆小珠並不如何貴重。但若一件首飾全用這種上等珍珠鑲成,那便所值不菲。
他手掌緩緩轉動,讓那珍珠在掌中滾來滾去,沉吟道:“你說那賣酒的姑娘相貌甚是醜陋,衣衫的質料想來不會華貴,但是否穿得十分整潔?”
林平之仔細的回憶了一會才道:“當時我亦沒多留心,但不見得汙穢,倘若很髒,她來斟酒之時我定會覺得。”
林震南向崔鏢頭道:“老崔,你以為怎樣?”
崔鏢頭道:“我看史鏢頭、鄭鏢頭、與白二之死,定是和這一老一少二人有關,多半還是他們下的毒手。”
季鏢頭道:“那兩個四川人多半和他們是一路,否則何以他們要將他屍身搬去?”
林平之道:“那姓餘的明明動手動腳,侮辱那個姑娘,否則我也不會罵他,他們不會是一路的。”
崔鏢頭搖頭道:“少鏢頭有所不知,江湖上人心險惡,他們常常布下了圈套,等人去鑽。兩個人假裝打架,引得第三者過來勸架,那兩個突然合力對付勸架之人,那是常常有的。咱們再叫陳七來問問,陳七!到這邊來。”
季鏢頭叫了幾聲,不聽見陳七答應。他罵道:“這小子打小多半是嚇得暈倒了,我去瞧瞧。”
走到店堂之中,不見陳七的人影,再到廚下,仍是不見。林氏父子和崔鏢頭心下起疑,也出來找尋。
林平之皺眉道:“多半是怕鬼,先回去啦。”
崔鏢頭不滿的罵道:“這小子,明兒咱們就叫他卷鋪蓋滾蛋。”他一麵罵著一麵無意走到菜園子中?突然之間,大叫一聲:“咦,史……史鏢頭呢?”
林震南提著燈籠,搶入菜園,隻見土坑旁史鏢頭的屍身已然不知去向,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四下一照,全無影蹤。
林平之忽然又叫了起來。“爹爹,你瞧,你——你瞧!”
林震南見他伸手指向地下,那本是埋藏史鏢頭屍身之處!原是一坑,此刻卻已填平。林震南道:“這當真奇了,難道陳七這小子又把屍首埋了進去?”
把燈籠放在一旁,拿起鋤頭,使力挖掘,果然不多時鋤口便碰到軟軟的人體。他撥開泥土,見到衣服,心中一凜,四個人見到坑中的情況齊聲驚呼,同時後退。原來坑中所埋的,竟是陳七!
林震南微一定神,一把抓住陳七的胸口,將他提出,伸手摸他麵頰,有微溫,探他鼻息,卻已氣絕,再探他脈搏時,心跳亦已停止。林震南一反手,從腰間拔出長劍,一縱身便躍過菜園子矮矮的圍牆,可惜卻什麽都沒查到。
一時間眾人沉默無言,著實是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這一日之內發生的事兒太多,莫名其妙死去的人也不少,這人心終於還是漸漸的亂了。
“這場戲如何?可還能入眼?”謝長臨輕聲詢問著身旁的教主大人。
“嗬,不錯。”東方不敗挑了挑眉,回道。
“所謂的鬼不過還是人心難測罷了。”謝長臨好似什麽都不在意。
“這些個什麽武林正道一向如此,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早就爛透了。”東方不敗嗤笑一聲,諷刺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