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借刀殺人
從齊王府盜走東西的人,其實就是長安城外一夥兒出了名的流寇。
因他們得到風聲,說齊王府看管鬆弛,便潛入了城中,輕而易舉地盜走了齊王給他們「準備好」的東西。
阿禮曾是綠林中人,已通曉這其中路數,追查起來,比尋常人要快得多了。
紫峰,便是此刻這些人的藏身之所。
齊王,安王,加上各自一眾部下,來到了紫峰山腳下,聽說,在半山腰上,有個臨時扎的寨子。
只是紫峰有些難上去,倒是有條路,只不過流寇們在路上設了許多奇巧的路障,稍加不慎,便要掉入他們的陷阱,極容易喪命。
就連阿禮,也不敢輕舉妄動,仍在山下徘徊,細想對策。
齊王一直都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模樣,安王怎麼說,他便怎麼做,倒像是他來協助安王的,而不是安王來協助他的。
大約是各人有各人的打算,因此,即便同行一場,也不顯得熱絡,彼此客套得有些過了頭。
阿禮一直對楚珩是有些不服的,尤其他那時自封齊王,擅自與趙國聯手圍攻燕國,便覺得楚珩太不把蜀王放在眼裡,加上這些年,楚珩在朝中,表面上獨來獨往,暗中卻籠絡了不少人,也不知作何用意。
總歸這人是舉止傲慢,心思狡詐,阿禮是個直心腸的人,自然對楚珩的手段和作為,不太瞧得上。
而他此時也只想一件事,便是如何讓楚珩露出馬腳來。
恰好,探子來報,言山陰有一小路可迂迴而上。
阿禮便與楚珩商議,不久便悄悄地,整裝出發了。
他們帶的人,足以應付這幫流寇了,只是楚珩的人多些,阿禮因是協助,只帶了幾個貼身的隨從。
從小路上去,花了兩三個時辰的樣子,便接近了半山腰,路也漸漸寬敞起來,是慢慢通向了原先的那條主路了。
阿禮四周環顧了幾眼,謹慎道,「打起精神來。」
要是面對面地較量,阿禮倒是不怕,但在別人的山頭上,多的是防不勝防。
果不其然,只行進了沒有多久,只覺原先寂靜無聲的林子里,樹葉開始窸窣作響,一不留神,便霎時飛出許多利箭出來。
他們旋即拔劍,持盾相抵,過了好一陣,這箭雨絲毫沒有減緩的趨勢,反而越加猛烈了,有不少人都應聲倒地。
隨機傳來一陣氣勢震天的喊聲,從林中衝出許多賊寇,都持著槍械,朝他們殺來。
阿禮與楚珩合力迎敵,配合相當,不一會兒,便將那些賊寇殺了大半,剩下的,見勢不妙,便四下奔散了。
二人分頭去追,阿禮四下掃了一眼,朝楚珩喊道,「齊王,我的人受傷了,可否借韓夜來助一助我?」
楚珩點頭。
韓夜聽令,便掉轉馬頭,追隨阿禮而去。
這些人逃得恨快,鑽入了林中,一時尋不見,或是阿禮無意去尋,追到半路,就停了下來。
掩在黑袍下的韓夜的臉,仍不動聲色,他沉默寡言,比起楚珩來,還要淡漠幾分。
此時,他只微微出聲,「安王不追了么?」
阿禮的目光微微向後一掃,心中冷笑一聲,他二話不說,立時騰空而起,旋風一般,手中的大刀,狠狠地落向了韓夜的頭頂。
韓夜眼神一冷,身體迅速往後一倒,一柄長劍便橫接住了阿禮的刀,他手中一使力,便扭轉了局面,變成了他的劍逼向了阿禮。
二人瞬間打鬥起來。
韓夜抽空喊道,「安王為何殺我?」
阿禮便道,「誤會了,樊某隻想討教討教!」
阿禮的武藝是頂尖出色的,在長安城,尚無人能贏過他,當他正式與韓夜交手的時候,用的都是要命的招數,就是要逼得韓夜拿出流沙骨的絕招出來。
韓夜知他用意,所以拚命藏著,只是到後來,越發顯得不敵,怕是再不出手自己就要死在安王手中時,這才把心一橫,只見他手腕輕輕一轉,便有一道寒光影子,快如閃電,迅即刺向了阿禮的喉嚨,阿禮心驚一躲,而那肩上的一縷白髮,早已少了一截。
阿禮拿手微微摸了一把,心尖微微顫動,他識得這招「流風回雪」。
阿禮他揚起嘴角,不屑地笑了一聲,「呵,十年前,在長亭殺人的,是你吧?」
明明自己的面前站了一個魔頭,他的心中卻異常平靜。
韓夜黑色的袍子,從上到下,都透著一股地獄一般的陰冷,他的嗓音也是低啞的,「安王,何以不惜命?」
忽而一陣風吹來,將他的袍子吹落,露出了整張臉來,他似乎有些不習慣陽光,稍稍眨了眨眼睛。
阿禮一副不羈地哂笑,「你肯定不介意,再多殺一個人了。」
韓夜沉默地垂下了眼,慢慢將袍子重新披上了。
阿禮見機不妙,知道打他不過了,便立即縱身上馬,連忙奪路而去。
韓夜則緊隨其後,窮追不捨。
誰知是越逃越遠,竟到了密林深處了。到處是參天的大樹,葉子將陽光都遮了,周遭一切都變得幽暗起來,陰森森的,空氣中隱隱飄來一股,血腥味兒。
阿禮停了馬,十分警覺起來。
韓夜如同一個鬼魅一般,如影隨形,在他的身後,亦停了下來,韓夜的目光只淡淡地往身後林中掃去。
只見他他眉眼一顫,即時騰空而起,阿禮還未反應過來,眼前便飛來一張精黑的長滿鐵刺的密網。
這網與尋常的網不同,俗稱「鐵梨花」,它的每個結處都是一顆顆鋒利尖銳的梨花似的精鐵刺球,但凡入了網的都毫無意外地會被刺得遍體鱗傷,從而瞬間便可以消磨一個人的反抗的意志。
阿禮雖身手敏捷,起初也成功地避開了一張張從四面八方飛來的「鐵梨花」,卻無奈這些網鋪天蓋地如中了咒一樣,無窮無盡,越來越多,只將他一個人圍在中間,韓夜是早就逃了的,不多久,就連腳下,便是一處乾淨的地方也沒有了。
眼見阿禮疲於應付這些鐵網,韓夜則趁機當空而下,一掌朝他襲來,阿禮只得忙又騰出手來接掌,卻不敵韓夜功力深厚,只見他一路急下,重跌於地面,腳掌瞬間被鐵釘刺穿,阿禮忍不住一聲痛吼,韓夜見機抽掌,獨自脫身而去,落於一高枝上,眼睜睜地看著阿禮不幸地,終落入密得如鐵牆一般的鐵梨花中,霎時阿禮周身鐵刺入骨,渾身上下,連著那皓白的銀髮,立馬現出片片殷紅,令人不忍直視。
阿禮嘴角淌著血,這副血肉之軀也已被刺得千瘡百孔,血流滿襟,這一刻,鑽心的痛楚還讓他的頭腦仍保持著清醒,他咬著牙,不作掙扎,而下一刻,他便埋下了頭,眼神開始有些渙散。
他還未開口說一句話,那群賊寇的慘白的冷血的刀,不知數地,齊刷刷地,砍在了他的身上,所有刀口能到的地方,譬如肩上,背上,手上,腿上,無一處倖免,還有一刀,從他的身後襲來,直戳進了他的胸膛,只見那血紅的刀口,瞬時從他的胸前穿出。
阿禮眉頭乍然緊蹙,從喉嚨里噴出一大口血來,那鮮血掛在他胸前的原本素白的衣領上,像一隻魔獸,張著猩紅的血盆大口。
阿禮感受著錐心刺骨的疼痛,疼得快要張不開眼睛了,這種疼痛,真的是接近他能承受的極致了,大概,死,就是這種滋味吧,痛到無法忍受,然後便選擇不再忍受,反而覺得,停止呼吸是一種仁慈的解脫。
阿禮的嘴角忍不住抽搐起來,微張開口似乎要說什麼,只是沒有聲音。
而他面前的那些賊寇,紛紛收回了自己手中的刀,驚疑地朝阿禮的身後探去。
他們想找到剛才那把飛刀的主人。
只是他們連韓夜的影子都沒有看見,便被一陣飄忽的白光,一劍封喉,紛紛,搶先死在了阿禮的面前。
韓夜才從層層倒下的人影中走來,到了阿禮的面前。
阿禮的視線已然模糊了,眼神彷彿靈魂出殼,遊離在肉身之外,他知道自己的生死,就在這一瞬了。
原來,早在他打算試探韓夜的時候,自己便已落入到這些人的圈套了。
可是,那又如何?他用最後一絲力氣,冷冷地乾笑了兩聲,而後才疲憊地垂下了頭。
韓夜半蹲在他面前,見他這副模樣,以為他要交代什麼,便問詢道,「安王有什麼未了的心愿么?」
「安王?」
無人回答。
韓夜才陡然發現,安王,在垂頭的那一刻,已沒有了氣息了。
這時,韓夜的面孔現出了一絲罕見的悲戚神色,全部給面前的安王。
他淡淡回頭,打量那遍地的屍首,卻沒有什麼更多的觸動。
讓他們做齊王的替死鬼吧,讓他們承擔,謀害安王的罪名吧,也讓他們,承受皇帝的怒火,去為安王陪葬吧。
這就是他們的「使命」,安王身上的每一處刀傷,都是他們殺他的證據。
這便是,齊王來紫峰的唯一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