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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舊疾複發

  不知不覺,兩個月便過去了。


  這段時日,重山與清華來往甚少。


  他不太去椒房殿,去了也只是匆匆坐一會兒,連杯完整的茶都不喝完便走了,從不留宿,連平時用膳都是獨自在宣室殿,

  而清華,也只是照例每日去請安,除了問好,來來回回那幾句不變的關心之外,再難開口說別的了。


  他二人時常四目顧盼,似千言萬語傾訴不盡,卻每每還是落得留情不留人的地步。


  一個不能說,一個偏要問,總是鬧得不歡而散,短短兩月,竟把兩人變成了會說話的啞巴。


  樂揚一開始對此雖樂見其成,久了便覺有異,多番打聽無果之下,也開始有些擔心起來。


  重山每日鬱鬱不樂,也不是她想見到的,她雖也想法子欲令重山開懷一些,卻沒有一點成果。


  有時重山雖陪著她,卻全程綳著臉,問一句才答一句,也只有哄允寧的時候,臉上才見有淡淡的笑意。


  不免,連著樂揚也變得有些悶悶的。


  一下子,個個都愁雲滿面,在外人看起來,十足有些怪異。


  但是,只有一人暗暗高興。


  這人便是錦書了。


  她自從成功留了下來,也安分了一段時日,只悄悄地伺機而動。


  這日,趁著閑暇,她與昔日浣衣司的一個小姐妹約好見面,選在了一個偏僻的假山後。


  錦書謹慎地朝四周看了看,確認無人之後麻利地拐了進去。


  那小姐妹已在這兒等著她了。


  只見這小宮女與她年歲差不多,一張小巧的瓜子臉,五官分明,鼻頭高挺,有些番邦女子的模樣,不是一般的婉約美人,倒是別具風格,讓人一眼就記得了。


  「溱溸,」錦書開心笑了。


  「東西我帶了,你,想好了嗎?這不是鬧著玩兒的。」溱溸的面上有些猶疑。


  錦書沒說別的,只道,「給我。」


  溱溸這才將手上一包絲帕包著的東西交到了她的手上。


  「果然不同凡響。」錦書拿著輕輕聞了一下,瞬間有些心神搖蕩,飄然欲仙。


  溱溸忙扶了她,細聲嗔怪道,「別鬧。拿著做正事要緊。」


  「那我走了,還有許多活兒沒完呢,回頭姑姑又要罵我了。」溱溸一臉嚴肅,接著道,「你自己小心點兒。」


  錦書點頭,目送她離去,方才那面上毫不在意的笑容漸漸凝成了一絲苦澀,幽幽的一聲嘆息從心底緩緩升起,只是無人聽見。


  好一會兒,她才踏出假山,獨自走著,幾乎出神。


  忽而,聽得背後一男聲喊道,「姑娘留步。」


  霎是耳熟。


  錦書猛然驚醒,立即警覺起來,回頭看清來人,眸底如利刃出鞘。


  待這人走到了自己身邊,她方才譏誚出聲,「好久不見,齊王。」


  楚珩踱步而來,在她面前站定,低頭認真問道,「你方才見的什麼人?」


  聲音竟是罕見的柔和。


  錦書面無表情,回道,「齊王見著誰便是誰。」


  「齊王在長安,甚是悠閑啊。不知趙國封地,還去不去?」


  錦書朝他冷笑一聲,便欲轉身。


  楚珩又擋在身前,直直地盯著她,道,「跟我走,我帶你回去。」


  錦書聞言,眼中殺心大起,二話不說,一掌朝他劈過去。楚珩身手矯健,一側身便躲開來,接著錦書卻是步步緊逼,連連出手,不留半分餘地,恨不能立馬要了他的命。


  錦書自幼習武,武藝不差,只是外人鮮少知道,楚珩也不例外。


  他一直以為錦書養在深閨,嬌生慣養,是一介弱質女流,一時見她有如此功夫,出手乾淨利落,快而生風,心下不免詫異,又匆忙想到她的父親是易桓,便又覺得合乎情理了。


  只是在他面前,這功夫還是差得遠了。按理說,他不該被一個女子逼得這般狼狽。


  卻原來,在二人爭鬥間,楚珩是步步退讓,毫不回擊,甚至連躲都懶得躲了,甘願挨了她好幾掌。


  最終,錦書又使出全力,朝他當胸襲去。除了胸膛上感到一股鈍擊,楚珩頓時還覺喉嚨里一股腥氣直往上躥涌,嘴角立馬滲出一縷細細的鮮血。


  錦書見狀遂罷手,怒吼道,「為什麼不還手?」


  只見他眉心泛紅,楚珩平靜地擦去嘴角的血漬,捂著胸口道,「是我對不住你,你只管打。」


  錦書的心頭似被人挖開了,淚水禁不住瘋狂湧來,霎時泣不成聲,半晌她方才罵道,「你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嗎?告訴你,你們欠他的,我會一件件,全部討回來。一群騙子!」


  楚珩心口裡面又襲來一陣剜肉般的劇痛,他心知是舊傷複發了,不由得疼得跪了下去,臉色煞白。


  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來,意欲留住錦書,「你不能,」


  錦書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斬釘截鐵恨恨地將他打斷,「別跟著我!否則我大喊一聲,齊王的名聲就完了,到時候,你連長安都待不了。」


  錦書快速拭去面上的淚痕,抬腳便走,心中對這個世界的恨意又深了一層。


  楚珩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離去,已是疼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了,他雙目通紅,幾乎眥裂。


  楚珩拼盡全力站起身來,一路跌跌撞撞,終於抵擋不住,一頭栽倒在了瓊芳園的花叢中。


  清華與盈袖正好打此處路過,遇見了半死的楚珩,忙差人將他救了起來,抬到了就近的雅風閣。


  救了半日,楚珩方才蘇醒過來。


  他一抬眼,便見清華遠遠地靜坐一旁,沉靜端方。


  「齊王覺得如何?」清華見他醒了過來,便問道。


  楚珩覺得胸口雖疼,卻沒那時要命了,他的嘴唇依舊是蒼白的,往日的英氣卻未減得,他掙扎著半起身,道,「好多了,是娘娘救的臣?」


  清華點頭,又疑惑問道,「太醫說齊王是內傷,不輕。齊王這是與人動手了?」


  楚珩知瞞不過,只好如實道,「臣在假山附近遇到趙王后,受了她幾掌。」


  清華聽明白了,絲毫不詫異,風輕雲淡般道,「早知今日這般有愧,當初何必對趙王狠下殺手呢?單這幾掌,怎能消她心頭之恨啊。」


  楚珩抬眼,不覺觸到了清華別有嘆息的目光,心下便瞭然了。


  他慘淡一笑,「原來,娘娘那日要我多加小心,是這個意思。」


  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清華好像看破了些什麼,又不好說。


  清華卻搖頭,肅然道,「齊王想多了。這皇宮看似風平浪靜,暗裡卻波濤洶湧,危機四伏。本宮當日大難不死,正好遇著齊王有感而發罷了,並無他意,誰料想會恰好應了眼前之景呢。」


  楚珩點頭道是,眉宇間透著一股落寞和隱忍。


  不知是不是有傷在身的緣故,此刻的楚珩,完全沒有了往日那股刺人的鋒芒,或者說,在這個瞬間,他卸下了自己的鎧甲,恰好,讓清華瞥見了他身上的一絲柔軟,和孤單。


  長秋或許成了他的棋子,可他,難道不是蜀王的棋子嗎?一個個都在憎恨他,而無人可憐他。


  清華心底受到一絲觸動,他肯讓著錦書,已是最大的誠意了。


  見他無甚大礙,清華便起身,囑咐道,「齊王這幾日,可在此安心養傷。本宮會和陛下說明。有件事,本宮還要拜託齊王,趙王后的身份,到此為止了。若是外人問起齊王這傷從何而來,齊王可說是舊疾複發,本宮也會與太醫打好招呼。」


  「也算齊王,再讓她一回吧。」


  楚珩也是這麼打算的,便道,「謝娘娘,臣遵命。」


  待清華走後,楚珩方才細細回想起清華臨走前囑咐來,背後忽驚出一身冷汗,心疑,「難不成,我這舊疾,皇后已知道了?」


  這下,他全無養病的心思了,立馬著人召了太醫來。


  他故作虛弱,問道,「本王心口為何仍劇痛不止?難道本王受的掌傷如此嚴重?」


  那太醫便道,「齊王身上有兩處傷,掌傷其實不算重,這劇痛是來自胸口上的舊傷,此傷口因掌傷而撕裂,進而殃及心脈,所以劇痛不止。下官給齊王多開幾幅止痛的方子,熬過這兩日,便好了。」


  楚珩悶聲道,「那就這樣吧,有勞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忽然看似隨意問了句,「太醫,可看得出來本王的舊傷,是怎麼來的?」


  這太醫便呵呵笑道,「齊王這傷,顯然是刀傷,傷口深入心腑,應是與人打鬥時留下。原是齊王福大,因此無恙,常人要是受這樣的傷,早就沒有命了。」


  楚珩這才勉強笑道,「的確如此。」


  那太醫便放心下去替他抓藥了,徒留楚珩一人清醒,忘記了疼痛。


  這日,夜臨。


  清華與盈袖安靜地坐在水榭一處迴廊欄杆上,今夜星疏,不遠處的湖邊一角,依稀見得一片殘敗枯枝,黑黝黝的水面零星閃出幾點光影,伴著這主僕二人冷清的身影,十足一片深秋蕭索,不禁惹人思緒旌搖,愁郁於心。


  盈袖想著,好端端的,怎麼皇后竟成了被捏住了把柄的人,而那原本設計害人要攆出宮去的卻威風得意,人前恭謹,背後專門慪人不依不饒的。


  憑什麼樣的冤讎,幽蘭殿那一遭也算夠本兒了。別說皇後身子大虧,就連小太子也是如此,至今孱弱,怕是以後都離不得葯了。


  若不是皇後有軟肋,這恩情早就還完了的。


  「娘娘不能再這樣消沉了,您都憔悴成什麼樣了,還不如先前不查的時候呢。」


  盈袖實在忍不住道,「要我說,娘娘的心腸就該硬一些,就算不捅破了幽蘭殿,也想想別的法子,要找一個人的錯處,還不容易么?便是前兩天,齊王受傷,就是個絕好的機會,可娘娘生生放過了,豈不可惜?」


  一陣涼風掠過清華瘦削的肩頭,她的目光悲憫,凄然開口,「曾經,我也像她一樣。我也是,殺過人的。」


  盈袖也想起來咸陽舊事,不由噤聲。


  「似乎誰都沒有錯,卻又像是處處都錯了。」


  清華的眸子藏著深深的悵惘,楚珩和她,終究都是看在長秋的份兒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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