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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當面對質

  待盈袖將名冊全部過了一遍,果然找到一個一樣的名字。


  「有,在浣衣司當差。」盈袖指著一處道。


  清華仔細看過之後,心中存疑。她印象中的錦書,雖有些刁蠻,卻不至於這般心狠手辣的。


  「娘娘,要不要,傳她過來?」盈袖問道。


  清華一時心亂,猶疑道,「我不知,該和她說什麼,讓我想一想。」


  「倘若真是她做的,娘娘打算怎麼辦?她既用了自己的名字,便是不怕和娘娘對質的。」盈袖道。


  清華點頭道,「我與她,的確有些恩怨。他們家也曾幫了我許多,我不想輕易處置她。怕就怕,她這一腔國讎家恨,不肯罷手。」


  「算了,我還是走一趟吧。」清華起了身。


  盈袖謹慎道,「要不要找護衛前去?」


  清華搖頭,道,「我又不是要抓她。只是見一面,好不好,我心裡有個數,之後再作打算也不遲。」


  雖然如此,盈袖心中卻還是不放心,仍道,「娘娘不抓她,她未必不想害娘娘,好歹安排鄧統領暗中護衛,以防萬一。」


  「好。」清華點頭。


  話說,浣衣司的差事是最累的,位置也偏,在這裡做事的宮人,除了送衣服給各個宮裡,很少出去的。錦書在這兒待著,自然恨難惹人察覺。


  當清華來到此處時,掌司蘇氏如臨大敵,跪倒在地,「皇後娘娘,不知浣衣司有何錯處,竟勞娘娘親臨?」


  清華便道,「不用多禮,本宮只是來尋一個人,她叫易錦書,不知在何處?」


  蘇氏忙道,「娘娘稍候,奴婢馬上喚她過來。」便立即吩咐人去叫錦書。


  蘇氏又惶恐問道,「不知她犯了何事,娘娘可否和奴婢一說,奴婢定依例責罰。」


  清華便道,「不是什麼大事,蘇掌司不必驚慌。」


  蘇氏這才點頭,不敢多言。


  不多久,便有一宮女由人領著上來,在她面前跪下了。


  她低著頭,嘴皮動了動,「奴婢見過皇後娘娘。」


  清華只道,「抬起頭來。」


  果然是她。


  她的面容五官無一絲變化,只是氣質上褪了些青澀,多了些老成,骨子裡的高貴韻致一絲不減,顯得倔強,一雙眼睛格外清醒,冷傲。


  「起身吧。」清華怔怔地看著她。


  錦書又動了動唇,「謝娘娘。」


  清華朝蘇氏擺手,「都下去。」


  蘇氏不明就裡,也只得照做。只留了盈袖一人在。


  清華的聲音堵在喉嚨里,好容易才出來,「錦書,怎麼在這兒?」


  錦書直面清華的目光,平靜道,「我的兄長,夫君,都不在了。我從邯鄲城中逃出,便一路顛沛至此,誰知遇上了人販子,將我賣入宮中為奴。」


  清華聽得一股幽幽的怨氣,且不管真假。


  「錦書,我曾受你恩惠,如今,也是我該報答你的時候。只要你願意,我可送你出宮—」


  錦書卻截斷了她的話,「娘娘不欠我,我也有對不住娘娘的地方,就算兩清了。如今,娘娘是主,我是仆,自是人各有命,沒什麼好說的。只望娘娘日後不要再提起往事,只當沒見過我一般,畢竟,我與娘娘除了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爭風吃醋,也無別的什麼交情了。」


  清華心想,「她這話聽起來,分明不想與我有絲毫牽連,既說我不欠她,她自然不必害我?言外之意,是不知幽蘭殿了。」


  又想道,「或許,她是以退為進,也未可知。」


  清華便只好道,「你不想出宮,我便不逼你。」


  「我來,只有一句話,希望你如實回答。不論你答什麼,我都不追究。」


  「半年前,幽蘭殿一事,是否和你有關?」


  剛問出來,清華便覺自己有些可笑,她怎麼會承認呢?自己為什麼非要聽這一句實話,當事實已擺在眼前的時候。


  錦書的眼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原來是為這個。娘娘才說要報答我,這會兒就疑到我身上了。您不必問,若是有證據,直接來拿人便是,若是沒有,而娘娘已認定是我,也無妨,給我一頓嚴刑拷打,說不定我也就認了,不過是找人出氣,我一個奴婢,死不足惜。「


  錦書這張嘴,還是字字帶刀,清華辯白不過,一時語塞。


  盈袖便道,「若不是有證據,也疑不到姑娘身上。只不過娘娘顧念往日情分,手下留情罷了。」


  錦書便道,「這麼說,我還要叩謝,娘娘高抬貴手了?左右,易家也只我一個了,便是都死了又如何,只求不能痛快而已。」


  清華悄悄攔了盈袖,道,「陛下從來沒說要趕盡殺絕,易家有后的,你好好活著便是,不要糾纏過去,以免傷了自己。」


  錦書終於露出一絲凄切,搖頭道,「王兄唯一的血脈是如何沒了?娘娘說這話,良心過得去么?也是,連我都不免淪落至此,一個沒爹沒媽的小娃兒,又能好到哪裡去,不死也要死了。」


  清華鎮定道,「是意外。錦書,你不要鑽牛角尖。」


  錦書冷笑道,「娘娘自己找上門來,偏將這些舊事一再提起,怎麼反倒說我鑽牛角尖?難道,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清華無奈道,「罷了,我說不過你。你也別動怒。不管怎樣,該出的氣,也在我身上出過了,我不怪你。往後,也望你能放下仇怨,安分度日,不要釀成大錯。我也算對得起你,對得起易叔叔了。」


  錦書默默聽著,也不再作爭辯,面上淡淡的,「奴婢,謹記娘娘教誨。」


  清華望著她嘆息了一回,只得離去了。


  回去的路上,盈袖道,「娘娘就這麼算了?我看她的樣子,不是要善罷甘休的意思。」


  「娘娘還是不要瞞著陛下了吧,此事非同**,即便娘娘不處置,也當有個說法,或逐出宮去,或將她流放,總之,尋個穩妥的法子,讓她離得遠遠的,娘娘不傷她性命便是了。任留著她在宮裡,還不知要惹出多少禍端來。」


  清華為難道,「重山是什麼性子我知道,倘若他知曉幽蘭殿是錦書所為,那麼她就真的沒有活路了。若又傳了出去,給朝堂的人知道了,正好給他們以話柄,他們一向都主張斬草除根,一時得了這個機會,還不大做文章,到時侯,清算魏室餘孽一發而不可收拾,連我也未必攔得住,牽連的不止是餘下的魏室族人,怕連我妹妹他們,也難倖免。」


  「她既敢做這樣的事,便是留了後路的。一是賭我要還他們家的恩情,二是賭我不想殃及無辜。即便我沒死,也是奈何不了她的。」


  盈袖憂心道,「娘娘,往後該當如何?」


  清華便道,「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派人多盯著她些,別讓她亂來。這一次我可以不計較,下一次若還是如此,我便不饒了。」


  盈袖點頭。


  此後過了大約半月,是非又起。


  這日晚上,重山照例來了椒房殿,與往日不同的是,他似乎悶悶的,說話也不多,來了便只坐著,將所有侍從都屏退了。


  清華不明就裡,以為是朝堂之事惹他煩心,只好哄道,「誰又惹你生氣了?難不成,還是為那『忠心稅』?」


  新朝初立,國庫空虛,民間百姓尚在休養生息,自是無法加重稅收來填補。於是皇帝和丞相一合計,便想出了「忠心稅」,專門針對那些貴族富賈,也不是強制的,像是隨份子一般,自己有多少忠心,便出多少銀兩給朝廷,所謂皇帝有難,八方支援。


  本來這事原是沒影的,這些人雖然有錢,卻不願意白給人的。清華一想,必要造出一個風頭來,便立馬和景鈺商量了一下,要喬家先做個表率。喬家二叔也犯了難,不知該出多少合適,要景鈺來問,清華便給了個數字二十萬兩白銀。


  景鈺一聽,也有些犯怵,二十萬兩,不是拿不出,只是實在有點多,想著能不能少一些。清華便告訴他,實際只要他十萬兩,剩下的十萬會借個名目日後還給他,景鈺這才答應了。


  又要喬家去聯絡了一些生意上有來往的,也都很慷慨。


  眼見皇后的娘家都出了錢,別人也再不好做睜眼瞎的。他們心想,這次幫了朝廷,朝廷總也欠他們一個人情,往後別的項上大約能得到一些方便,雖隨不了喬家那麼多,也都不肯小器了,陸陸續續,大筆的款項就進了皇家的帳。


  重山望了她一眼,罕見地皺了眉,「這事辦得很好,皇后幫了不少忙,我還沒找機會謝皇后呢。」


  清華便察覺出一絲不妥,局促笑了,「客氣什麼。」


  「陛下有什麼話,便直說吧,別悶著,大家都難受。」清華認真地掃了他一眼,不知為何,看到這副生著悶氣的重山,她有些害怕。


  重山抿了抿唇,站起身來,半晌方道,「我知道,你當時是聽到了一首曲子,方才去的幽蘭殿。我問過你幾次,你只說不記得。現在,是不是想起來了?」


  忽然提起來,清華心下不經有些慌亂。


  她眼中閃爍,只弱弱道,「我,尚不大清楚……」


  重山聽不進去,兀自打斷道,「這首曲子,叫《清平調》,是么?」


  清華驚愕抬頭,他怎知道?

  重山見她沒有否認,很是失望,「你明明記得的!為什麼不和我說?」


  清華結舌,「我,可是,」


  重山追問道,「你是不是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你說過,這世上會它的,不過幾人而已。」


  「我雖不知是哪幾個,但我看出來了,這人,必定與你親近非常,所以,就算他要你的命,你還是想保他是么?」


  「這麼大的事,你為何要瞞著我?難道這些日子我日夜煎熬為你擔驚受怕還不夠嗎?」


  他忽然朝清華吼了起來,嚇得她不敢出聲,心亂如麻。


  沉默了許久,清華方急得眼睛紅了,道,「重山,你信我,不是你想的那樣。」


  重山的聲音瞬間變得輕了,問道,「是不是慕椋?」


  清華一陣心悸,不住搖頭,「當然不是。」


  「是我錯了。我不敢說慕椋不會,可這曲子好聽,大概許多人都會了。單憑它,如何斷定兇手呢?」


  重山卻執著地很,仍道,「即便不是他親手害你,也應和他相關。」


  清華有些無力,「我糊塗了,你為何要揪著他不放?好沒道理!」


  重山的聲音似乎結了霜,沁骨之寒,「清華,你大概自己都不了解自己吧。」


  他這話,別有深意。


  清華不能聽不出來,頓時皺起了眉頭。


  重山終於還是問了,「到底是我不值得你信任,還是你太過在乎他,連自己的性命也不顧?」


  清華瞪了他一眼,生氣道,「原來你這心裡,便是一直都這麼想我的,是吧?你是專來翻我的舊賬?既如此,又何必打著幽蘭殿的幌子?」


  重山聞言,半晌方凄惶地盯著她,痛惜道,「只因你心裡藏了什麼,我一概不知。我恨的,僅此而已。」


  重山言畢,滿目頹喪,低著頭離去了。


  清華看著他從自己身邊走過,心頓時涼了一截,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我,」


  她還未來得及出聲挽留,重山便已踏出了殿門。


  不久,盈袖便走了進來,見她失魂落魄,忙問道,「陛下說什麼了?平日他連話都不大聲和娘娘說,怎麼今日臉色這般難看?」


  清華難過道,「他不知怎的,知道了那曲子,怪我瞞著他。我沒解釋好,反而和他吵了幾句。」


  「我傷他心了。」


  盈袖心下瞭然,忙安慰道,「夫妻之間哪有不吵嘴的,陛下一時想不通,也沒什麼。過幾日,娘娘去服個軟,陛下也就不計較了。幽蘭殿的事,娘娘既然打定主意瞞著,索性就瞞到底,依我看,陛下也只是憑這曲子來試探娘娘,心中有幾分猜測而已,並無實在的證據。至於陛下是從何得知,恕我多嘴,與那錦書姑娘恐脫不了干係。」


  清華這才想起來自己一時的心軟和猶豫不決給自己帶來了什麼樣的隱患和麻煩,有些後悔。就像自己捅了一個馬蜂窩,又收不了場。


  她頭疼道,「我早聽了你的,把她送走就好了。」


  盈袖便道,「娘娘若是想好了,我這就去辦,悄悄將她打發了,往後幽蘭殿一事,只要娘娘不提,就算過去了。」


  「但願如此。」清華答應著,心中仍隱隱感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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