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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正面交鋒

  雨的力量一直都很奇妙,彷彿它的聲音一來,世間萬物就由浮躁變得寧和了。每個人都停下匆匆腳步,忙裡偷閒,為人父母者,招來辛苦讀書的孩子,喂他吃幾塊點心,順便考一考他的功課,或夫妻二人閑話家常,說一說體己話,正好商議下個月家族裡的喜事要送的禮,總之,歡聲笑語是少不了的,看在雨的面子上,連平常喜歡拌嘴的,都和和氣氣的。只是獨處的人,平白就可以因為雨聲而變得憂鬱,想起舊事而一發不可收拾,

  楚珩便是這樣,他是男人,所以即便心內也有一股愁緒,也沒有太多展現。他的眉目總是不動聲色,唯一能看出他有心事的,只是停在半空中還未落下的一顆黑色棋子。他習慣獨自弈棋,黑白子在他手中總是能殺出一番你死我說的局面來,此刻白子看似山窮水盡,下一刻便能絕處逢生。


  看起來,他不是因為在思索對策而停留,而是出了神。他的手指細細摩梭著棋子,仔細看來,他的眼神並不是落在棋盤上,而是飄散的,以往篤定而冷靜的目光,多了幾分柔和,過來人都知道,這飄渺的神思里藏著牽挂。


  他已經全身心地投入進去了,以至於身邊來了人也沒有察覺到。


  「楚將軍被自己難倒了么?」


  一聲細柔入心的問候穿過他的耳膜,宛如一陣強風將他猛然吹了一通,他瞬間便清醒了,抬眼一看,便不緊不慢地起身,問候道,「樂夫人。」


  樂揚點頭,道,「我沒有打擾到你吧?」


  楚珩便道,「當然沒有,夫人請坐。」


  樂揚看了一眼棋局,指著一處道,「不如放在這兒,轉機也就來了。」


  楚珩微微道,「夫人不知,我手中已是最後一顆黑子了。」


  樂揚恍然大悟,便道,「我怎麼敢班門弄斧的,見笑了。」


  楚珩搖了搖頭,道,「夫人來此,不知所為何事?」


  「我也是隨便走走,不知不覺便走到這兒來了,不若就進來叨擾你幾句,打擾你下棋,可不要生氣啊。」樂揚淺笑,誠懇又平易近人。


  「夫人請坐。」楚珩恭請。


  樂揚饒有興緻地打量著楚珩手上那枚黑色棋子,「這枚棋子為何獨不一樣,是玉的?」


  楚珩才道,「黑子少了一枚,便拿它來湊數了。」


  「我那兒也有一副好棋,改日帶來給你。」樂揚道。


  楚珩婉拒,「夫人還是自己留著吧,我這副雖然不齊,卻還能用,我用習慣了,也捨不得換。」


  樂揚便道,「不過是給你多備著一副而已,你喜歡就用,不喜歡就擱在那兒,我又不說什麼。」


  楚珩道,「夫人好意我心領了。既然知道不會用,我又何必占這個便宜,使它落灰。」


  樂揚道,「也罷,我若請你過去下棋,你不會不來吧?」


  楚珩道,「夫人吩咐便是。」


  樂揚這才滿意笑了,接著問道,「將軍是巴蜀人?」


  楚珩搖頭道,「本是咸陽人,流落此地而已。」


  楚珩對他的來歷一直諱莫如深,聽說是有一些不太光彩的過去,大概只有鍾離和重山才清楚,外人是不太知道的。


  從咸陽流落到巴蜀,這中間必定是有許多難言之隱,樂揚也體貼地不再問,轉而說道,「咸陽真是個好地方,之前有姐姐,現在又有你,看來大王和咸陽真是有不解之緣。」


  楚珩便道,「你是說喬夫人?」


  樂揚點頭,便道,「你應該聽說了吧,姐姐是為救重山死的,當年,我去豫州找她的時候,沒有想過她會死,倘若她那時候無情一些,不理我,也不會死。」


  楚珩便道,「喬夫人明知那是一條死路,卻還是去了,是因為她別無選擇,並非你所造成,既然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夫人何必仍耿耿於懷?」


  樂揚搖頭,道,「我只是羨慕她,有這個機會。如果只是一死,我大可替她。」


  這的確是她的心裡話。當重山被抓的時候,如果只是一命換一命,她早就這麼做了,何必大老遠跑去豫州求別人。可是就連死,清華都比她有資格。如果,當年死的人是她,重山也會像今日這般牽挂清華來牽挂自己么?大抵會的吧,只要讓一個男人對你心存愧疚,你就永遠在他心裡,一個死人,即使什麼也不做,也會比一個活人更有分量。如今,她安穩地陪在他身邊,卻是像鳩佔鵲巢,像搶了別人的功勞,她知道,老太太就是這麼看她的,因此對她總是不冷不熱的。重山是不是也這麼看她,她不知道,但是他的體貼,卻沒有絲毫溫度,就像冬天的霜雪,這才是他對一個活人的愧疚。


  「咳,不說這些了,一提起來我就頭疼。」樂揚苦笑了一下,「我走了。總之,將軍也是大王的貴人,日後還請將軍多多幫扶才是。」


  「不敢當。」


  楚珩送她離去。


  雖然樂揚只是稍微提了幾句,楚珩卻對驪山上的這個人更加好奇了,他始終未能親眼見過她。清華沒有死的事實,他是為數不多的幾個知情者,這對他來說,絕對是個好消息,雖然他從不希望是這個結果,但是若它轉而能成為他手中最大的籌碼,就另當別論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靜靜躺在棋盒中的黑子,還是一樣深沉柔亮,與眾不同,他謹慎地將它取出,單獨看時,更加顯得神秘而高貴,愈看愈讓人沉迷。他再小心地將它放在了棋盤上的一處小角落,密密麻麻黑黑白白一大片,它一安放,頓時困局立解,白子認輸了。他遂收回那顆黑子,緊緊將它握在了手心,又如珍寶般藏進了懷裡,他丟下剩下的棋局,轉而走向了書房,專心致志,研習起了兵法,正如往常一樣。


  雨卻漸漸開始停了。


  又過了一兩月,便有消息傳來,易琛,便是如今的魏王,將韓王蘇漠囚在了豫州。


  又沒幾日,卻傳來韓王病逝的消息。


  「怎麼會這樣?」重山大為不解,「韓國和魏國一向交好,易琛殺韓王的動機何在?」


  大家都知道,韓王不是自然而亡。


  鍾離便道,「大約是遷怒之罪。煜之助大王重返關中,易琛早已不滿,對韓王頗有微詞,此殺身之禍,是因煜之而起,也是因大王而起。」


  「丞相,你趕快想辦法救煜之,他不能死!」重山心急如焚。


  子明便安慰道,「煜之兄已經逃了出來,正在來咸陽的路上,我們已加派人手前去接應,大約三兩日便到了。」


  「再多點人,定要保他萬無一失!」重山急得方寸大亂,一邊罵道,「易琛如此濫殺無辜,他何以服人做天下共主?」


  鍾離便道,「此外,齊國因分封不均,引發內亂,易琛已集結十萬大軍,準備伐齊。此是大好時機,待他大軍開撥,我們便從後方攻入豫州,令他首尾難顧。」


  「楚珩,你領兵北去,先平韓國,再攻楚國,燕趙兩國且按兵不動,先看易琛伐齊如何。」鍾離一番部署,楚珩領命。


  重山卻有些躊躇,「師出何名?」


  鍾離便道,「以上兩條罪狀,一曰肆意屠戮諸侯,此為殘暴,二曰無功者受祿,有功者不封,致使人心不平,禍亂叢生,此為不仁。殘暴不仁者,天下皆可伐之。」


  眾人點頭說是。


  重山仍有疑慮,不敢應答。


  鍾離便道,「大王,糧草兵力無需擔憂,自有我來周旋。」這句話的確能讓人安心不少,但重山擔心的不止這個,於是鍾離又道,「易琛今日能殺韓王,他日便能殺蜀王。主公,先下手為強,趁他分身無暇,應一鼓作氣,拿下豫州,此時機千載難逢,大王務必決斷!」


  重山心中沒有把握,他本不想這麼快出兵的,他就像一隻站在懸崖邊上試飛的雛鷹,還沒準備好張開翅膀,鍾離就要推他下去。


  「我,」他支支吾吾,鍾離的神色急迫,眾人也都等著他的回答,十分期待。


  「大哥!你怕什麼?」阿禮猛地一聲催促,弄得重山一陣汗顏,「這個阿禮,什麼時候都不給我留個面子,怕歸怕,但我好歹是一國之主,怎麼能說出來呢?別人都不說我,就你多嘴!」


  「大哥,你說句話!」


  「大哥!你點個頭也行!」


  「好了好了,」重山不堪其擾,終於鬆了口,「我就是想說,先等煜之回來吧,也,也不急這一兩天。」


  阿禮哈哈大笑,「原來是擔心他呢。」


  重山遂無奈搖搖頭,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心中這塊大石也算落了地,反而輕鬆了。鍾離望著阿禮,十分讚許地笑了出來。


  阿禮便問他,「丞相,你笑什麼?」


  鍾離便道,「此戰若勝,阿禮封第一大功!哈哈!」


  阿禮便道,「借你吉言,我定是會贏的。」即便是一頭白髮,他依舊笑得自信驕傲,如孩童般天真。


  重山便故意瞪了他一眼,「誰說要帶你去的?」


  阿禮便道,「怎麼,你不想我去?」他還不知道為什麼重山突然有些生氣,但還是看得出來他並不是真的生氣。


  他才不管這些呢,他的心情極好,重山還未回答,他便又得意道,「我已在丞相這兒報了名了。」他得了撐腰的人一般,調笑道,「你說的不算。」


  眾人齊聲大笑。


  重山無奈只得搖頭,但心裡著實也被他逗得開心了。他掃了一眼面前的人,個個都是人中龍鳳,當世英豪,文能治國,武能定邦,一路忠心耿耿地追隨自己,與易琛比起來,他少的興許就是一份膽量而已。與他正面交鋒,遲早都會有的,與其等著他來打,不如主動出擊,像池魚宴,他斷不會,也斷不能再赴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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