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疑是故人來
「殿下曾欠我一條命,趙某特意來討。」
一席話,聽得眾人皆為贏桑捏了一把汗。
贏桑是東秦國君,即便是戰敗,也應禮遇,更何況他已投誠,就更沒有殺他之理了。但眾人皆知,重山恨他,是因清華之死,這份恨,在重山心裡,日積月累,已成為不可不報之仇,他寧可日後受世人詬病,也要用贏桑的血,祭奠亡妻之靈。
無人敢在這個時候,替贏桑說幾句公道話。
被討債的人卻出奇地平靜,彷彿早有預料,他淡淡道,「成者王,敗者寇。階下之囚,任憑處置。」
贏桑做了七年皇帝,沒有修成帝王之術,只是這骨氣,越來越有模樣了。
陳莫年跪下,祈求道,「老朽願替君贖罪,望成全!」
贏桑扶他道,「太傅不必替我攬下這罪,從今往後,您再不必為我操心。」
陳莫年雙手顫抖,痛心流涕,「陛下!」
見重山並不動搖,陳莫年心感無力回天,便仰天大哭,「臣無用!臣有負王恩,唯以死謝罪!」
眾人驚駭,便見太傅奮力掙脫開贏桑的雙手,窮畢生之力,一頭撞在眼前的石柱上,倒在了血泊之中。
「太傅!太傅!」贏桑狂奔過去,一探鼻息,已無生氣,他摟著太傅的屍體,放聲大哭。
眾人一片嘆息,重山亦微微皺了眉頭,露出不忍的神色。
他便朝身後道,「先生,陳太傅以死殉國,也是義士,他的身後之事,勞先生安排,勿要輕慢了。」
鍾離應聲,便帶人將太傅屍首抬下。
贏桑也一併關入牢中,等候發落。
眾人盡數退下,阿禮走在最後,被重山喊住,「阿禮留下。」
阿禮停下腳步,迴轉身來,「何事?」
重山道,「帶我去驪山地宮吧。」
阿禮道,「我和你說過,地宮毀了,進不去。」
重山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想去看看。」
阿禮便道,「那你找別人。」
阿禮還是待他冷若冰霜,惜字如金。他們二人,整整一年,未曾心平氣和的說完一句話。重山在阿禮面前,一直理虧,也無法挺直腰桿,為自己辯解什麼,多說多錯。
而今,連這個小小的請求,阿禮也置之不理,終於令重山有些忍不住,發言埋怨起來,「難道你不想去嗎?」
如今的阿禮一頭銀髮,面容襯得有些蒼白,加上他十分嚴肅冷漠的神情,令人望而生畏。
他冷冷道,「不是你親眼所見,你當然有勇氣前去。」
方才,重山對待贏桑那副興師問罪,咄咄逼人的氣勢,在阿禮面前,竟是蕩然無存,自己反而成了那個接受審判的人。
重山的話都硬生生憋回了肚子,只能眼睜睜看著阿禮棄他而去。
一條宮牆,望不到盡頭一般,寂寥綿長。此時夕陽還未落下,餘暉灑在琉璃瓦上,添得一筆金碧輝煌。
阿禮獨自慢慢走著,不遠處,迎面正好走來兩人,一個侍從,引著一人,這人披著銀色斗篷,一身遮得嚴實,額前也掩了大半,她目視前方,步履從容。
就在與她擦身而過的那一瞬間,阿禮渾身如觸電般,霎時怔住。
他眼角的餘光掃到了幾分側顏,熟悉得,恍若夢境一般。他猛然停住腳步,一轉身,正好與那人四目相對。
她也回頭了。
她慢慢撥開垂在眼前的帽沿,完全露出這張臉來。
阿禮心跳極快,幾乎要破胸而出,他的腦中一陣空白,竭盡全力才抬得起腳下的步子,朝她走近了一步,這下,就看得更加真切了。
他緩緩抬起手,慢慢朝她的臉靠近,及至切實地觸碰到她的臉頰,方才如夢初醒。
「阿禮,你的頭髮?」她一開口,便被阿禮緊緊摟入懷裡。
」清華!是你!」阿禮低言。
清華默默無言,良久,才將阿禮慢慢推開。
「這是真的,你沒有死。」阿禮喜極而泣。
他緊緊盯著清華,再三確認,是這個人,繼續傻呵呵的笑了起來。
清華默默點頭,道,「說來話長。阿禮,你先帶我去見重山,我有話要和他說。」
阿禮乖乖的,「我帶你去。」
二人並肩而行,清華卻感到阿禮一直在看著她,只好提醒道,「阿禮,別盯著我了。」
阿禮忙收回眼光,才過不久,又忍不住繼續瞧過去。如此反覆,清華也不再說什麼,只是微微笑笑。
看著這個笑,阿禮再次懷疑這是夢,但他不做深究,是夢又如何,是夢,他就靜靜地做夢,不要醒來。
他再次回到乾明殿,朝背立之人,喊了一聲,「大哥。」聲音乾脆而高昂。
重山聽到這聲久違的大哥,心下詫異,喜而轉身,見到他身旁之人,如遭人當頭棒喝,魂飛天外。
「這,是,誰?」良久,他的嘴裡,才吐出三個字來。
阿禮道,「是清華。」
「胡說。清華已經,已經死了,怎麼可能?」他嘴上否認,眼睛卻一直盯著清華,一絲也不肯挪開。
清華便朝他走來,誰知重山卻一直往後退,言語也嚴厲起來,聲音卻明顯顫抖,「你別過來,你到底是誰?」
「是我。」清華便不再往前。
「阿禮,你做了什麼?」重山仍然盯著眼前的人,卻厲聲質問阿禮,「你從哪裡找來,和清華長得一樣的人,你想做什麼?」
阿禮忍不住埋怨道,「你睜大眼睛看清楚,這就是清華,不是旁人!」
重山搖頭,「你騙我,你膽敢如此,你信不信我殺了你!」
阿禮怒回道,」你真是個糊塗鬼!」
清華只好道,「重山。你別害怕。我回來,沒有別的,只是想求你一件事。」
「我沒有死,你也不必為我報仇。」
聽到「報仇」二字,重山方才漸漸清醒過來。
清華便慢慢朝他靠近,「我想保贏桑一命,還一人之恩。」
重山這才徹底醒悟過來,整個身子癱軟在地,又哭又笑。
清華也蹲下來,紅了眼眶。
重山小心翼翼地牽起她的手,痛苦道,「這一年,你究竟去了哪裡,如何不來找我?」
清華的嘴角閃過一絲無奈的笑意,「我有幸重生,前塵往事,決意斷之。」
重山見她眼中的確沒了昔日溫情,疏遠清冷,近在咫尺,又遠如千里,更覺周身冰涼,追悔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