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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清愁從軍

  在天牢,重山全身每一寸骨肉都在經受撕裂,鑽心的痛楚。這樣的折磨,從他落在朝廷手上,就從未斷過。有時候,疼得昏過去,以為自己要死了,最終,還是醒了過來,睜開眼時才發現,什麼都沒有變,便又開始新一輪的煎熬。


  死又何妨?他留著一口氣,只有一個念想,就是再見清華一面,這種渴望,比任何時候,都要迫切。經歷了生不如死,重山最害怕的,最痛惜的,就是白白地離開,而來不及同清華說一句話。


  那天,從蘇煜口中得知清華決然離開不再回來的時候,重山腦中一片空白。他怎麼也想不明白,他究竟是怎麼,就這樣失去她的呢?怪只怪,重山片刻的猶豫,沒有立即鬆口答應換清愁回來。


  他想,為什麼,從前連命都可以給她,現在卻在救清愁的事上,遲疑不決。他不知道,自己何時,變得這麼謹慎了。


  恰恰,秦軍又來糾纏不休,重山正滿腹悔恨,狂躁偏執得聽不進任何勸諫,執意出戰。重山心想,等他把秦軍都殺光,興許清華就能回來他身邊。這種自我安慰,遠遠蓋過了他的理智。


  可是清華,當真再也不會回來了,不管他現在做什麼。


  他拄著拐,望著庭前這棵古老的銀杏樹,把他的痛悔,也扎進了地里。


  清華死了,重山認為,是自己害死她的。


  當他從咸陽全身而退,她卻被烈火吞噬,魂飛魄散了。


  回到出城當日,阿禮護送重山出了咸陽之後,便悄悄潛回了城內。因為煜之的提議,阿禮找到了長秋並請他幫忙。二人同樣是出於救清華的目的,一拍即合。


  在地宮中,長秋的護身高手,正是阿禮所扮。


  阿禮好不容易從廝殺中救出他們兩個,卻仍然不得已親眼見清華跳了浴火井。


  阿禮為此,一夜白頭。


  從那以後,阿禮的身上,也失去了一種叫做生氣的東西。他的眼睛里,只剩下灰白,他的言語,如冰霜一樣冷冽,他對躺在病床上的重山道,「你若打不敗贏桑,就連去那口井祭拜她的資格都沒有。」


  不是阿禮親口告訴他,他是不會相信清華已經死了。


  重山咬牙發誓,一定會去咸陽,因為他知道,那是清華最討厭的地方。


  想到這裡,重山突然就苦笑起來。


  當初,他帶沈都尉去凜風寨,只是想藉此,為自己和阿禮換一個好前程。那時,他絲毫不認為,一個女人有什麼難以割捨的,還苦苦勸服阿禮,不要沉溺兒女私情,免得誤了前程。


  現在他才知道,人一貫愛說風涼話。


  他對著那滿地的金黃,喃喃道,「若我能換得清華回來,我可什麼都不要了。」


  其實,阿禮也從未和他生氣,包括清華下山,到嫁與重山為妻。


  然而清華死後,他卻再也沒有好好和重山說過一句話,除了彙報軍務,他待眼前這位大哥,就如同陌生人一般。重山甚至覺得,因為清華的死,阿禮恨上了身邊每一個人,最恨的,除了秦軍,就是自己了。


  重山在天牢里,傷了腿,原以為會殘廢,回潁汌后,鍾離先生尋來了華神醫,倒是醫得大半,但關節上的骨肉要想癒合,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最終,也還是落下了病根,時常隱隱作痛。


  那天神醫問起夫人來,重山的心頭像被剜走了一大塊。華神醫大概也就猜到了,神色也凄惶起來,沒有再提。


  腿傷好后,重山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親自去了一趟豫州。


  近幾個月,天下局勢大變。


  其一是趙國,和東秦忽然不再親近了,兩方大有冷戰之勢,如此一來,東秦就只有燕國這一隻臂膀了,可這隻臂膀實在不容小覷,短短几個月中,燕國已經連奪齊國數座城池,虧得趙國冷眼旁觀,未有援助,否則齊國早就挨不住了。


  當然,也有好消息傳來,就在三日前,魏軍在里梁大捷,擒獲秦國守將孟司祈,但孟司祈寧死不降,便被押回了豫州待決。


  而義軍,則在韶陰大敗了秦軍,已朝林都進發,看樣子,也不會耗時太久。


  反秦之戰,如火如荼,亦到了最後關頭了。秦軍愈加勢微,而魏國和義軍則軍心大振。


  大家似乎很清楚,咸陽這場仗,少則半年,多則一年,便會來了。


  重山來豫州,一則和易琛一同商議下一步作戰計劃,二則,想藉此,接清愁回家。


  眾人散后,他同慕椋單獨會了面。這時,他已知道,慕椋其實就是良生。


  「這麼多年,」重山道,「你竟隻字不提。倘若你早早和她相認,我未嘗會橫加阻攔。我雖然不捨得,但只要她開口,我興許會答應。」


  嘴上這麼說,但真的能做到嗎?說出來之後,重山立馬又覺得十分不可信。


  慕椋卻道,「便是再多給我一個機會,我仍是不會認她。我希望她無憂無愁,開心快樂。」


  聽起來,慕椋比重山,更了解清華。這簡直讓重山嫉妒,即便清華已經不在了。


  可是他接下來一句話,又讓重山頓時無地自容。


  慕椋問道,「那封休書,是你本意么?」


  「當然不是,」重山悵然若失,「只是,鍾離先生說,唯有此,能保她一命。」


  慕椋嘆氣道,「也罷,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重山便又問道,「為何,不見清愁?」


  慕椋便道,「她不在府上。」


  重山追問道,「她去哪兒了?」


  慕椋道,「她在軍營。」


  重山驚道,「她去那兒做什麼?」


  慕椋坦白道,「清愁從軍了。我本想帶你去,但恐怕她不願見你。」


  重山緊皺著眉頭,心虛點頭,「但無論如何,勞煩先生了!」


  從慕椋口中得知,清愁從他回來,也就是得知清華死訊之時,便立志從了軍。重山幾乎不敢想象,清愁這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弱的姑娘家,是如何受得住天天與刀槍為伍的。


  但是,清愁個性剛烈,只要決定的事,別說慕椋,就是姐姐清華親自來勸,也未必有效。


  慕椋和重山都深知這一點。


  清愁當日哭得死去活來,嚷著讓贏桑償命,而後,忽然改頭換面,裝扮成男子一般,從此苦心習武。她日夜鑽研,數月之內,已有飛速進步,已全然不是當初的千金小姐了。最後如願入了魏軍。


  「我拿她沒有辦法,只好答應。留她在身邊,總好過她去別處,至少,有我在,她斷然不會受欺負。」慕椋解釋道。


  一路上,重山的心情頗為複雜,甚至不知道見到她之後,他該說什麼。


  而他剛踏進軍營,還沒走幾步路,便不知從何處飛來一桿銀槍猛地擋在了面前,直抵在他的脖子,令重山霎時停住了腳步。


  重山心頭一驚,眼角餘光落在了左邊那個人影上。


  「你來做什麼?」


  這人正是清愁,她毫不客氣地,手中的銀槍又冷酷地將重山逼退一步。


  很久沒有見她,此刻驟一見面,重山心內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尤其見她一身戎裝,冷麵逼人。


  「清愁,」他顫著聲音。


  清愁昂著頭,面不改色,「堂堂趙大統領,就這點膽魄?我還沒動手呢,就嚇得哆嗦了?」


  慕椋便道,「清愁,別傷著人!」


  清愁便冷笑道,「我自然是個知輕重的,不似他。可是,我今兒若不令他嘗點苦頭,我也不算個好妹妹!」


  說罷,她手腕一動,重山頓覺臉上嘩啦刺痛,便覺有鮮血流下來。


  清愁冷冷道,「你記著!你臉上這條疤,是報我姐姐因你而受的休妻之恥。她如今為了你丟了性命,我自然不能殺了你,否則便是白白浪費她的心血,也好讓你記得,你欠她什麼。」


  出乎重山的意料,她沒有大罵。


  但是她眼裡透出的凄冷的決絕的目光,似乎有清華的影子。


  她骨子裡有著和清華一脈相承的倔強和高傲,加上她的面容,和清華,實則也有幾分相似。重山緊緊盯著她,恍惚間,以為面前之人,就是清華。


  當意識到這絕無可能時,重山立時痛徹心扉,流淚道,「我對不起她。」


  清愁不為所動,收了銀槍,只道,「你走吧!」


  她轉身便走,不留任何餘地。


  重山顧不上面上疼痛,忙追上去,「清愁,我特地來接你,你跟我回去吧!」


  清愁猛地轉頭,怒問道,「你不提便也罷了!你一提,我倒想聽聽,你憑什麼來接我,我又為什麼要跟你走?」


  「清愁,我知道你生氣,」重山央求道,「你給我一個機會,我會竭盡所能補償你!你不必流落在外,吃這些苦。」


  「我姐姐死了,」清愁忽雙眼通紅,哽咽道,「她死了,我去哪兒都是一樣,但我絕不會跟你走。」


  「我即便是沒了爹,沒了姐姐,也還有本家叔叔伯伯,更何況,我舅舅是齊國丞相,我投靠他們,也不至於太狼狽,等我殺了贏桑,我自會給自己尋一個好的去處,何須勞煩一個外人。」


  她將「外人」二字說得格外輕,卻也最是冷漠。


  清愁的神情越來越落寞,臉上早已掛滿了傷心的淚。


  她再次丟下身後這兩個男人,自顧走遠了。


  看著她瘦弱的背影,重山感到萬分自責。他忽又想起老爺子臨終前的囑託,他答應得好好的,卻什麼也沒有做到,結果清華橫死,清愁一個女孩子卻從了軍。不知老爺子泉下有知,會不會恨他呢?


  這時,慕椋輕輕拍了重山的肩膀,道,「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重山只好點頭。早就預料到清愁不會輕易原諒他,但是真正見到清愁,他才明白,他真的不值得任何人的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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