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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八方密卷(15)

  王宮新建一處長樂園,剛竣工不久。


  因是鄧高親自督建,贏桑為了安撫他,特意攜百官遊園,以示尊榮。


  我和長秋也受邀隨行,芙菱自然也湊個熱鬧。


  依秦國目前處境,戰事連年不斷,國庫已然吃緊,也只有鄧高,還能一心一意修建新園,以供玩樂。


  贏桑每游一處,便讚不絕口。鄧高也才慢慢有了笑臉,漸漸得意。


  我默默隨行,卻在暗中打算,終於瞅準時機,趁眾人不在意時,忽然停住腳步,驚奇道,「咦,這是什麼?」


  眾人亦都停下,紛紛朝我手指方向望去。


  我所指之處,正在鄧高腳邊,只見他的衣袍之下滾落一件東西。


  我搶先便彎腰撿起,「鄧大人,是你的吧。」


  當觸到這東西的確切模樣時,眾人的眼神都不約而同驚異起來。


  贏桑直接沉默。


  鄧高霎時臉色陡變,一把從我手中將此物奪了過去,還沒開口,便被一旁的霍沂打斷,「慢著!」


  他大聲質問道,「這是什麼?」


  鄧高絲毫不理會霍沂,卻朝我一步衝過來,長秋以立馬擋在了我身前,冷冷道,「你想做什麼?」


  「鄧愛卿?」贏桑在一旁忽出聲道,「這可是寡人的玉璽?」


  鄧高方回過頭,看著自己手裡的玉璽,焦頭爛額,立時拜倒在地,「臣不知玉璽從何而來,望陛下明鑒!」


  底下一片唏噓。


  霍沂立時憤慨道,「陛下,鄧高竟偷藏傳國玉璽,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請陛下即刻降旨治其死罪!」


  一眾百官,瞬間炸開了鍋。撲倒一片,有附議,也有鳴冤。


  鄧高罵道,「霍沂,你敢落井下石!」又央求贏桑,「陛下,臣是冤枉的!待臣徹查,定會找出背後誣陷之人,給陛下一個交代!」


  贏桑沉吟。


  霍沂繼續指責道,「事實擺在眼前,你還狡辯什麼?陛下千萬不要相信他的鬼話!」


  「喬姑娘說,你說,你是親眼瞧見玉璽從我衣袍中跌落的嗎?」


  鄧高轉而狠狠瞪著我道。


  我支吾道,「或許,或許是看錯了。」


  鄧高便道,「既然如此,我看你們每個人,都有私藏玉璽的嫌疑!」


  霍沂仍不罷休,贏桑苦惱道,「那依丞相,此事當如何?」


  霍沂道,「臣願為陛下徹查此案,倘鄧大人當真無辜,臣一定還他一個清白。倘有人當真有不臣之心,臣絕不敢令陛下受人矇騙!」


  贏桑點頭,「那就辛苦愛卿了。」


  鄧高極為不滿,瞬間怒道,「陛下這是不相信臣嗎?」


  贏桑忙好言安撫道,「並非如此。寡人要給天下臣民一個交代,也好洗刷愛卿的嫌疑!寡人是絕對相信愛卿不會做這等不忠不義之事!」


  鄧高環顧面前幾個人,忽然自顧起身,冷哼一聲,「那就慢慢查去吧!臣身體有些不舒服,向行告退!」


  說罷便拂袖而去。


  「還敢如此狂妄,簡直不把陛下放在眼裡!」


  霍沂望著鄧高的背影,再次大罵。


  我知道,要殺鄧高,只有一個名目,那就是謀反。


  鄧高專橫多年,完全有本事廢帝自立,但他沒有這樣做。


  為什麼?

  因為他心知肚明,天下人不會擁護一個閹人為王,這個王位他可以操控,卻不能享用。


  而我就是要逼他走上這條絕路。


  周碩被殺,玉璽被偷,接二連三的打擊和陷害背後是來自君王的反擊,到了此刻,他早就應該有所察覺了。


  他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聯合禁軍,廢掉贏桑,令立新帝。


  結果,他還沒起兵,就被他的親侄子查了個人贓並獲,當場制服。


  鄧孝將其縛於長安殿,聽候發落。


  短短三日,鄧高從權傾朝野的一代饞臣淪為朝夕不保的落魄死囚。


  這中間,他只因鄧孝退讓過一步。便是這一步,令他賠上整個跋扈一生。


  贏桑答應,把他這條命留給我來處置。


  我把他關進他自己設計的天牢。


  他受了重刑,半躺在最裡面的牆角,一動不動,已是廢人。


  「大人口渴嗎?」我邊說邊倒出一杯酒,朝他走了過去。


  他下意識地咽了下喉嚨,但是仍埋頭絲毫不理睬我。


  可能是不想,也可能是沒有動彈的力氣。


  我便慢慢將酒杯湊近他的鼻頭,冷笑道,「不覺得這味道很熟悉嗎?」


  他猛地一咳,「我早就應該猜到,你回來根本不是為了救人,你就是來報仇的。」


  「你錯了。我是要救人的,但我,得先為公子報了仇。」


  他忽然乾笑起來,「你不是天真地以為,當年伯辰之死,是我一個人做的吧?」


  「什麼意思?」


  「詔是假詔,字當然也是假字。東秦只有一人能臨先帝之墨,以假亂真。」


  「是誰?」


  鄧高痛快地給了我兩個字,「霍沂。」


  「你若只殺我一個,又怎麼算是報了仇呢?」他自顧垂下頭,不再言語。


  居然是霍沂,居然還有他!我恨恨地握緊拳頭!


  我強忍心中起伏,故意嘲諷道,「鄧高,你死到臨頭,還不忘拖別人下水么?你和霍沂早就斗得你死我活,你的話,又有什麼可信?」


  他只乾笑。


  我再次將酒送至他的嘴邊,「喝了吧!」手上一用力,便迫他一口飲下。


  我將杯子隨意扔到地上,緩緩起身,一步步後退。


  沒有多久,便見他全身抽搐,面目愈加猙獰,他拚命摩挲自己的脖子,眼珠子似乎要從眼眶中掉下來,眼角開始滲血,接下來就是鼻子,耳朵,嘴巴。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恐怖的情景,但是我逼自己將他臨死前的所有掙扎都看下去,直到他最後氣絕身亡。


  我竟然覺得如此痛快。可是當我看著他僵直的屍體狼狽地躺在牆角,我突然忍不住放聲哭了起來。


  為了這一刻,我等得實在太久了。


  而我的腦海中,反反覆復回蕩著的,是鄧高臨死前的那番話。


  事實上,我已經信了。


  霍沂的字一直為人稱道。一手好字使他從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史官在眾多文武百官中脫穎而出,得先帝賞識,而後器重,最後步步提拔,至於丞相。


  公子被害時,朝中一眾親信全部下獄,唯有一人,未經絲毫風波,就是丞相霍沂。是什麼讓他逃過鄧高的打擊,甚至在贏桑繼位之後丞相之位愈加穩固,成為唯一能和鄧高分庭抗禮的人呢?

  必定是有功,才致於此。


  是人是鬼,不是一目了然么,只怪我,只見到明光下張牙舞爪的鄧高,沒見到暗處兩面三刀的霍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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