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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八方密卷(十)

  重山的手猛然一顫,他的眼神里夾雜著驚異,感動,歡喜和痛苦。


  鄧高在一旁無情地催促道,「這些家常還是以後再聊吧,時間差不多了,該走了!」


  我只好放開重山,慢慢起身。


  我警告鄧高道,「我走以後,你們若是再敢為難他折磨他,別怪我,翻臉無情,我說到做到!」


  鄧高便道,「只要你好好配合,我是不會殺他的。」


  「少跟我來這一套。總之,你們一日不放趙重山,我一日不入地宮。鄧大人好生思量,是聽我的,還是聽你的?」


  鄧高陰著臉,一聲不吭跨出了鐵門。


  我也跟著轉身,剛一抬腳,便被重山拉住了裙角。我忙又蹲下來,他激動地抓著我的手,半晌方吐出幾個字,「小心,我,等你!」


  千言萬語,有這一句,我便知道他已經明白了我的心。


  「放心!」我含淚點頭。


  出了天牢,我便知眼下這局,雖然看起來複雜,實則對我越來越有利了。


  只是東秦一方尚有許多明爭暗鬥,不能歸一,而八方密卷輕而易舉便能蠱惑人心,我何不趁此機會,離間他們君臣,想必贏桑對鄧高,早欲除之而後快吧。


  回府途中我一直心事重重,寡言少語。霍沂便問,「姑娘在想什麼?」


  我便道,「鄧高雖答應我會放重山,可是我信不過他。丞相大人有什麼辦法么?」


  霍沂不做聲。


  我便道,「陛下也沒有辦法么?」


  霍沂道,「難說,陛下對他一向是言聽計從,他若不肯放人,陛下也無可奈何。」


  我便道,「那丞相大人,就任由陛下受鄧高蒙蔽,任他擺布么?」


  霍沂便裝作無奈道,「相比之下,老夫在御前不如他說得上話。」


  我早想起贏桑與他密會一事,不禁笑道,「是么?可是今日在殿上,我倒是覺得陛下對丞相有偏袒之意呢。」


  霍沂便狐疑地瞧了我一眼,簡單道,「陛下聖明,自能體會老夫的一片忠心。」


  我便笑笑不說話。


  回府之後,我便將重山的情況告知了阿禮。我知道,他比我還要擔心重山的安危。


  他氣得要去找鄧高拚命,慕椋攔道,「阿禮!你要是真為趙統領著想,便想辦法如何協助清華,而不是憑一己之力廝殺泄憤,這是咸陽,不是角斗場!」


  阿禮道,「那你倒是說,如何協助?他們只許清華一人進宮,我們只能白白等著!」


  我便勸道,「你們都別急,我已經有了對付鄧高的主意。」


  我便把想法和他們說了。


  慕椋立馬搖頭,連道,「且不說贏桑和鄧高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言不合,萬一贏桑中途背約,定會惹惱鄧高,他如何肯輕易放過你!」


  「我們都清楚鄧高是個什麼樣的人,如果不這樣做,重山會死在天牢的!」


  「正因為我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我才不能讓你冒這個險。」


  「我這麼做,不只是為了重山,也是為了替公子報仇!我既然來了,就不能空手而回,這一次,我一定要讓鄧高血債血償!」


  慕椋一氣之下背過身去,而我毫不退讓,還為他不能體諒而感到失望。


  「清華,我有什麼能幫到你?」阿禮便道。


  「眼下還沒有。」我道。


  「我有七成把握,剩下三成,便看天意了。」這話,我是說給慕椋聽的。


  慕椋便轉身回來,質問我道,「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攔不住你,是么?」


  我一口咬定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慕椋陷入了苦惱和沉思。


  許久過後,他忽抬頭,朝我苦笑道,「你有事瞞著我,我居然到現在才察覺!」


  我蹙著眉不說話,心亂如麻,他一定是猜到了什麼。


  可我不能退縮,我不能退縮。


  慕椋便不再說什麼,默默轉身離去,留下一個失魂落魄的背影。


  我看著他走遠,心中只剩沉重的嘆息。


  阿禮靜靜地陪著,終不安道,「清華,你做了什麼?」


  我只顧搖頭。


  阿禮皺眉道,「那他,為何生氣?」


  我失魂道,「我也不懂,不如你去幫我問問吧。」


  阿禮道,「我知道,現在所有的壓力都在你一個人的身上,我想幫你,可不知從何下手。」


  我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安慰他道,「待救出重山,一切便都要靠你們了。」


  阿禮點頭,神情凝重。


  第二日,我再次入宮。


  心中帶著兩件大事,一是探望靈均宮,二是一早準備好的離間計。


  鄧高表示想一同去靈均宮,贏桑不好回絕,面露難色。


  我便道,「同去也好。當年大人賜酒,奪了公子性命,的確應該親自去公子靈前謝罪。」


  我看著鄧高臉色一黑,便繼續道,「不過,我知道公子一向宅心仁厚,如果大人誠心悔過,公子興許不會怪罪。」


  鄧高當即便沉下臉道,「陛下,臣忽覺頭腦昏沉,怕伺候不周,還是不陪陛下前往了,望陛下恕罪。」


  他自己不去,但還是多安排了幾個人跟在我們身後。


  贏桑一路都在和我說,「清姐姐的葯真是管用,寡人今天一早醒來,臉上紅疹竟全部消退。」


  我便道,「陛下無恙就好。」


  算起來,贏桑也才十六歲。聲音和面龐,都還是稚嫩的,可他十歲就在鄧高的脅迫下當了皇帝。


  尋常的十歲的孩子尚無憂無慮,不諳世事,而他的童年,只有搖搖欲墜的夕陽帝國,和鄧高的狼子野心。他每天都活在節節敗退的陰影里,只能在霍沂和鄧高明爭暗鬥的夾縫裡以乖順換得一絲生存之機。


  他面對我,不像面對鄧高那樣謹小慎微,處處提防。因為我們都知道,我和他之間還有一個共同珍視的人,就是伯辰。


  這個紐帶尚有一絲溫情。


  「陛下,常來靈均宮么?」我只不過隨口一問,誰知他便慌了,支支吾吾,「寡人不忙的時候,便來。」


  我便明白是鄧高派的幾個人太礙眼,他不敢說實話。


  所以也就沒有再說什麼。


  轉眼便到了靈均宮。


  熟悉的宮牆,熟悉的匾額。


  門前左邊的那棵杏樹已經枯死,但仍挺著直直的灰白的軀幹。


  右邊的編鐘生了厚厚一層銹,摸起來便是一手銹灰。


  熟悉的院落里,沒有花,沒有草。沒有生命,只有空氣中瀰漫的淡淡的香燭的氣息。


  贏桑走在前面,帶我穿過前院,直接來到殿內。


  屋內似乎是精心照料過的,雖然擺設已經大不相同了。


  最醒目最令人痛心的,莫過於眼前的這個供堂了。


  贏桑點上一炷香,道,「王兄,你看誰來了?是清姐姐。」


  香煙繚繞中的牌位,靜默無言。


  我雙手合十,喃喃道,「公子,我回來了。」


  只是一開口,便成了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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