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八方密卷（四）
當我把決定告訴慕椋的時候，太陽高高地升起，他背對著陽光，在我面前投出一片清涼的陰影。
「對不起良生。」
他沉吟半晌，算是默許。
但是他很冷靜，便給我分析起來，「你也知道，八方密卷不只是東秦想要，這個消息早已泄露出去，只怕有人已經在將軍府外等著我們了。再者，大將軍這邊，恐不會輕易放行。」
這個我也早就料到了。
他繼續道，「要想平安到達咸陽，須得將軍出手，派人一路相護。而大將軍，雖和喬伯父是故交，但向來是公私分明，他絕不會任由你和東秦交換八方密卷而無動於衷的。」
沒錯，除了東秦，魏國絕對是世界上第二個最有可能到八方密卷的。
如同我從門外聽到的，若慕椋能帶我遠走高飛，從此隱姓埋名不問世事，並保證八方密卷永不見天日，易叔叔或還能看在父親的面上，放我一條生路。可如今，我要救重山，就意味著要和東秦做這場交易，而他作為魏國的大將軍，安能坐視不管？
我亦陷入兩難，為了公子，我同樣不會將八方密卷拱手讓與魏室。
「那我，該如何才能取得他的信任，請他出手？」
慕椋毫不猶豫道，「除非，以密卷作交換。如此，大將軍才會周密部署，傾力相助。」
我沒有立馬回答，我並不敢將內心的真實想法告知他。
其實比起我要如何得到易叔叔的「幫助」，我更想知道，慕椋在這場計劃里，究竟充當什麼角色。
於是我問道，「若是我守護不了八方密卷，那把它交給東秦還是魏室，真的有區別么？或者說，在你心裡，你更希望我能和易叔叔合作？」
慕椋便道，「清華，你應該看得出來，當今天下，唯有魏國是大勢所趨，可爭一二，我們何不順應天意？」
看來慕椋首先想到的的確是魏國的前途，其次才是公子的囑託。我不是說他不應該，目前來看，形勢的確是這樣。可我不像他那麼理智，能想到國，和天下。我只能想到，公子是如何枉死，他是如何將這個重任放在我肩上，我要如何去踐行我對他的承諾。所以我不能苟同，我不會把八方密卷交給任何其他人。如果我保不住，我就會讓它消失，甚至我可以和它一起消失。
但是，我不能這樣和他說，否則，我就真的出不去將軍府的，到時候別說救重山，恐怕我和慕椋都難以自保。
「我聽你的。」我面上妥協。
慕椋卻猶疑不定，「清華，你若做了這個決定，便要知道，落子無悔。還是說，你其實另有打算？」
他用那雙絕頂聰明的眼睛探尋我的猶豫，似要看透我正在小心謀划的角落。
但我不能讓他看穿，便斬釘截鐵道，「我以性命起誓，絕不會讓八方密卷落到東秦手上。」
他認真地看著我，道，「只要能求得大將軍出手，便是成功一半了。」
得知我去咸陽的決定，虞姐姐驚呼，「你不要命了！」
「虞姐姐放心，此事我和易叔叔都商量妥當了，必定萬無一失。只要救出重山，我立馬便回來。」我寬慰她道。
她仍激動道，「我不信！我還是不能讓你去。」
「易叔叔派的可是天下最頂級的高手一路相隨，以他們的身手，縱使在深宮內苑，也來去自如，有他們在身邊保護，我不會出什麼差錯的。」
虞姐姐便朝慕椋責怪起來，道，「慕椋，你怎麼也由著她如此衝動，出了事，我看你怎麼辦！」
慕椋便無奈道，「是，是我沒用。」
我只好道，「虞姐姐，事關重大，我非去不可的。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我如何能放心？」虞姐姐苦惱道。
事實上，易叔叔並不信任我，但是，又對我給出的條件很動心以致無法拒絕。臨了，他將慕椋支走，從一個隱秘的暗格里，取出一顆藥丸，遞給我。是什麼彼此心照不宣，我只是看了一眼，便利索地將那藥丸一口吞下。親眼見我吞服之後，易叔叔才道，「不過是調補養神之葯，無需擔心，等你回來時，我再多贈你幾顆。」我便道，「謝謝易叔叔。」他點頭，囑託道，「此路兇險異常，變數頻多，你和慕椋當隨機應變，我破例，遣破曉與你隨行。」
出門后，慕椋問，「將軍和你說了什麼？」
我微微笑道，「沒有什麼，不過是多給我們一個人罷了。」
慕椋聽后便抿嘴笑了。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我饒有興趣地問道。
「自然是破曉了。」他道，「我正不知如何開口呢，要知道，將軍可從不讓破曉離開他半步的。」
我便也笑了。
做好決定后，我第一個找的，便是阿禮。
他對我的回答一點都不高興，反而很憂愁。
「你怎麼了？」我問。
他一臉懊喪，「是我害了你。」
「你別胡說。我可不是為了你才答應去的。」我猜到他的心思，故意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希望能減少他的負罪感。
「我知道。」他垂頭喪氣地，「清華，你能答應我一件事么？」
「你別又求我不要去了？」我壓抑著自己的恐慌和壓力，故作輕鬆道。
他搖頭，誠懇得無以復加，「你一定要答應我，平安回來。」
我嘆了一口氣，認真道，「當然，別忘了我也是個怕死的人吶。」
他自始至終都是滿面愁雲。
咸陽之行，人員暫定慕椋，阿禮，我，破曉，易琛，再加上數不清的連面也沒見過的高手，誰知道半道上，突然發現清愁偷偷跟了我好多天。她一通軟磨硬泡，沒辦法我只好同意將她帶在身邊。
去咸陽的路上，的確遇到了許多埋伏，但是都被暗中保護我們的高手們一一化解了，直到入了咸陽地界，才終於消停。
不過，最大的埋伏也就是在這裡。
入城的時候，正是傍晚時分，夕陽灑在城牆上，很大程度上調和了這座舊城的無情和嚴酷。
這麼多年沒有回來，加上我刻意將有關咸陽的記憶封存起來，我以為我早就忘了這裡的一切了，可是當我隨著噠噠的馬蹄聲一步一步踏過曾經熟悉的街道時，我才發現自己沒有一刻將它們放下過。
只是如今，我不再逃避，我這次回來，是有重任在身的。
我和慕椋彼此望了一眼，便都讀懂了對方此刻的心情。
「姐姐，椋哥哥！「清愁慌忙大喊一聲。
與此同時，我早就注意到了眼前這副熟悉的畫面。
「哼！」阿禮在旁邊已經按住了劍。
月前，潁汌城破時，我在逃亡中，被秦軍攔截。
此刻，熟悉的一幕重新發生了，只不過這次圍過來的，不是陌生的秦軍將領，而是害得我家破人亡的當世奸佞，鄧高。
這麼些年了，他居然還是如此風光得意，以至於我在他梳得油亮的頭上找不到一根白髮，而他笑起來，卻更加狡猾和惹人厭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