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蒙在鼓裡
接下來這幾天,錦書再也沒有來看過我們,府上相當多人也將我們姐妹倆當成眼中釘肉中刺,為了替他們大小姐出口氣,雖不敢明目張胆對我們造次,卻於暗中極盡怠慢,毫不留情。
清愁好強,豈有忍氣吞聲的道理,幾次和他們爭起來,差點動手。幸好慕椋及時趕到,才平息了一場接一場的鬧劇。她長這麼大,何時受過這樣的閑氣?現今屢次為了我,和人家爭得頭破血流。
每次她被慕椋帶回來,都心虛地低著頭,不停地向我認錯。
換做以前,我看到她認錯會很欣慰,可是現在,我只有心疼。一無所有的我再也做不了她的後盾,可她,仍一心一意替我衝鋒陷陣。我只能輕輕拉過她的手,替她理好衣衫頭髮,囑咐她下次不要衝動了。她總是乖巧地點頭,眼裡噙著淚。
她像個孩子一樣懶在我懷裡。
「對不起清愁,都是姐姐不好,讓你受委屈了。」我輕輕摸著她的頭,安慰道。
她抽搭著鼻子,一直搖頭,默默把我抱得更緊了。
面對這樣的處境,我既愧疚,對錦書,對清愁,還有對慕椋,對自己,就只有煎熬,不斷告訴自己總會有平靜下來的一天,那是我現在僅存的希望。
不多久,易叔叔和易琛便回來了。
自從上次洛水一役,東路魏軍連連報捷,現已順利拿下柏谷城,準備全面進攻暉幽關。通往暉幽關的糧道,便是里梁,如此重要關隘,東秦早已派章少游鎮守暉幽,章少游一手提拔的副將孟司祈把守里梁,嚴防魏軍斷其糧道。魏軍便在這一處,僵持了三倆月,毫無進展。易叔叔此番前去里梁,就是去探孟司祈的底細,再做打算。
至於是何打算我便不得而知,只知道他們一回來便把慕椋請過去,足足密談了半日。
眾人皆在屋外等著,待他們出來時,已是黃昏了。
再次見到易叔叔,發現他又蒼老了一些。看著這滿頭銀髮,我不禁想起了父親,便覺內心一片溫熱,同時空蕩蕩,說不出的辛酸滋味,沒有父親,我一直覺得自己和清愁都是孤兒。
因為錦書的緣故,我對易叔叔又多了許多愧疚,導致早已想好了的解釋在這一刻遲遲開不了口。
他似乎知道我要說什麼,便先一步向我招手道,「清華,你過來。」
他撇下眾人慢慢踱至一旁,我便跟了過去。
「易叔叔,」我弱弱喊了他,心底一直打鼓。
「什麼都不必說了,我都知道了。」
易叔叔臉上沒有絲毫慍色,一如既往地平和道,「一切你們自己做主便好。」
我咬了咬牙,又感動又羞愧。
他又道,「慕椋跟了我多年,我一直把他當半個兒子。你和清愁是正言的女兒,他如今不在了,我也有責任替他好好照顧你們。」
「清華慚愧。」我低下頭來。
「錦書這孩子,對慕椋的確上心。前些年,我便和慕椋呢,提過幾次,結果他屢屢推諉,我也只好作罷,待錦書大一些,再說。她自小便要強慣了,所以,不用想我便知這些天,你定受了不少委屈。」
「都是我的錯,她生氣是應該的。」我內疚道。
「她還是個孩子,凡事只顧自己隨意。你和慕椋,多些擔待,給她點時間,易叔叔也只有這點要求了。」
雖然我已經想到易叔叔看在我父親的面兒上應不會對太過苛責我,但是令我沒有想到的是,他不僅沒有這樣做,反而給予我無限的寬容與諒解。
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言語來表達我內心對他的感激,除了認真點頭。
「你們的婚事,我會儘快替你們做主。」
提起婚事二字,我驀地心跳極快,就像剛從一個飄忽的夢中驚醒一般,卻沒有帶給我一絲絲真實的欣喜,而是像掉入了一個更令人緊張而眩暈的漩渦中。如果這只是一場夢,我願意就這樣沉淪,不需要任何可能會造成任何波折的儀式,只要安安靜靜陪在他身邊,因為我知道,越是驚心動魄轟轟烈烈的夢,越是在你猝不及防的時候,被打破。
於是,我每天都處在一個感覺我們隨時都會分開的一個焦慮的幻想中。
我不知何時,已被這種叫做患得患失的病淹沒了。
「清華,謝過易叔叔。」
輕飄飄的聲音,連我自己也聽不真切。
夜晚,我靠在慕椋的肩頭,他輕輕拉著我手覆在他的膝蓋上。我們什麼都不說,便覺得十分美好。
「在想什麼?」他輕聲問我。
「在想,當時你在小竹林不肯和我相認,是不是怪我?」我一直想知道,卻不敢問。現在雖問得不那麼鄭重,實際上就和等待末日宣判一樣焦慮。
他搖頭道,「我知道清華的心和我的還是一樣。我之所以這樣做,只是不想看見你傷心,不想令你為難。」
「良生!我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我只知道,我正用我全部的力氣靠近你,這是我唯一想做的事情。」
我靠在他的肩上,手悄悄覆在自己的小腹上。
我和良生之間,不僅要面對錦書,還有我腹中未出世的小東西。
良生對這件事毫不知情,我還不打算讓他知道。我還沒有想好,要怎麼和他開口,他已經包容了太多,難道我還能要求他包容我和別人的孩子嗎?
然而,我了解他就像了解我自己,他一定會對這個孩子視如己出。
可是,我要如何坦白呢?才能減少這本不屬於他的壓力?
忽然,我的心底冒出了一個邪惡的想法,既然這個孩子讓大家這麼為難,那我為什麼還要讓他生下來?我完全可以——
不!
我被這個自私的想法驚到了,手心立馬滲出了一層冷汗。
不不,我的頭似要炸開一般。
「清華,你怎麼了?」
慕椋扶著我顫抖的身子,神色驚慌。
我看著他關切的不明所以的善良的面龐,一時失控,哭出聲來,「對不起,對不起。」
「好好的說什麼對不起啊,」他像安撫受驚的兔子一般,把我輕輕的摟進懷裡,一遍一遍撫摸著我的頭髮。
「是不是累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對不起……」我的眼淚依舊止不住地往外流,一遍一遍地,喃喃道。
「清華,任何事,」他溫柔道,「任何事都可以和我說,知道嗎?」
我靜靜聽著,淚水好不容易止住了,思緒卻仍然如一團亂麻,把頭埋在他懷裡,「嗯。」
「來,」他牽我起身,「我送你回去。」
我默默地任由他牽著,慢慢地跟在他身後。
「眼睛紅紅的,」他微笑了一下,在我額上輕輕留下一個吻。
我像得了糖的孩子,一時之間忘卻了方才的煩惱,暫時感到了小小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