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誤落賊手
金鎖上赫然醒目刻著兩個字,「如意」。意字心頭少一點,是有緣故的。當年娘親早產生下清愁,父親在她床頭親手刻下這隻金鎖,準備給清愁帶上,未完成最後那一筆,娘親忽然合上了雙眼,再也沒有醒來,那缺失的一點是父親永遠的心頭傷。
重山忙攙我坐了下來,謹慎問道,「這,真和清愁有關係嗎?」
「我不會認錯。」我一字一頓,恨恨地。
「大哥,使者到了。」阿禮在下面提醒道。
我轉頭看去,你道這趙國使者是誰?是獨臂的張文書!我的胸口立馬憋堵得如同咽下了一隻死蒼蠅!
「畜生!」我立馬衝上去,朝他臉上很扇了兩巴掌,卻未解得半分氣!
「你把清愁怎麼了,你說啊!」我扯著他嚷道。
張文書抬了抬手,阿禮忙把我拉開,擋在前面。
「趙國好歹也是個國,這點體面也不要了,竟然派了條爛蟲來!」阿禮厭惡道。
重山在身後輕咳了幾聲,掩嘴道,「阿禮,清華,你們先退下。」
張文書就算挨了我兩巴掌,也是面不改色,然後皮笑肉不笑地,問候道,「趙大人,好久不見!」
重山冷冷道,「有話便直說吧,趙王派你來,所為何事?」
張文書卻擺手,打斷道,「天色這麼晚了,大人還是先安排我住下,明日一早,我再來仔細向大人傳達,趙王的意思。」
重山無奈,只好替我問道,「好,我只問一句,你需得如實回答。」
「請。」
「清愁現在如何?」
張文書笑道,「她是我們趙王的座上客,自然是好吃好睡,以禮待之。」
我還想再問,張文書不由分說,轉頭便走,「告退。」
阿禮在他身後暴跳如雷,「清愁怎麼會落在趙王的手裡去了?我去搶她回來!」
我已是頭昏腦漲,不知所措了,哪裡答得上話來。
「停下!」重山喝住了,而後徑直走向了鍾離堇,皺眉道,「先生,這事你怎麼看?」
在此之前,鍾離堇未曾發一言,聽見重山發問,便道,「當年孫將軍死後,六國遺族紛紛自立為王,而今韓楚齊已重新與魏結盟,只剩趙燕兩國,尚搖擺不定。而天下動蕩,趙國勢微,難以獨善其身,必要依附一方以全自身,而秦趙原屬同宗,趙國有意歸順東秦,也是理所當然,傳聞雖未坐實,恐也八九不離十了。現下趙國扣了清愁,顯然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那如何是好?」重山急問道。
鍾離卻道,「夫人現在情緒未穩,不如早作安歇。明日之事,明日再來應對。」
重山也只好作罷,道了一聲多謝,便送眾人一一離開了。
清愁不見了多日,卻被突然告知陷於趙國王城,無論如何,有了消息我原本是要開心的,可偏偏派來的使者又是張文書這小人,定是一肚子壞心腸,我這心裡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了,越發一個主意也沒有。
小小的金鎖拿在手心裡,沉甸甸的,燭光下,仍然金光燦燦。
「她現在遭人挾持了,性命攸關,你可有感受得到?你還能保她平安如意么?」我默默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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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張文書再怎麼無恥也還是趙王的人,不得已仍用好禮待了。
他開口道,「趙大人果然英雄蓋世,名不虛傳,短短几日潁汌城便失而復得。趙王特意派我來,給大人賀喜。」
說罷讓人呈上來一對八尺高的玉麒麟。
重山道,「趙王客氣了。張來使,我們也算是故交了,說話不必繞彎子。趙王要如何才答應放了舍妹?」
張文書笑道,「大人用「放」這個字就見外了。趙王原本打算一早送清愁姑娘回來的,但清愁姑娘在王城住得很是開心,多次央求再逗留一段日子,玩個盡興再回去,趙王向來善解人意,豈有不答應的道理?」
我「啪」一聲將手中的杯子狠狠砸下來,「巧舌如簧!」
重山悄悄握緊了我的手,道,「別衝動。」
張文書不以為然,接著便道,「大人自舉義以來,接連告捷,眼看這中原腹地,三分之一盡歸義軍所有。趙王想請大人念在趙國也曾為義軍出生入死的份兒上,提攜一二。」
鍾離便接過話來,回道,「如何提攜?難道說趙王忘記當年是如何棄義軍於不顧,致使孫將軍為奸人所害了?」
張文書便道,「這可是冤枉!當年大雪封路,才令趙王救援來遲。趙王每念及此,亦皆痛恨不已。孫將軍死後,趙王專設了榮德堂供養孫將軍的牌位,每逢初一十五,皆要焚香沐浴,親自入堂拜祭,朝野上下,無人不知。趙王一片赤誠,奈何遭人構陷,難道不冤嗎?」
鍾離便道,「如此說來,倒是我們理虧了。趙王想要如何提攜,便請明說。」
張文書隨手指了指,咧嘴笑道,「不如就將此三城及其所轄郡縣一併讓與趙王?」
一看,是安城,東陽,倉亭,皆是大好城池!
「混賬!」重山氣得拍案而起,指著張文書罵道,「是趙王教你如此獅子大開口的嗎?」
張文書不緊不慢道,「就算大人不顧趙國同義軍的手足之情,也該想想,趙王從亂兵中救出清愁姑娘,這份恩情,難道不該重謝嗎?」
「你!」重山滿臉紫脹。
原來在潁汌遇襲的當天,清愁正好出城玩耍,因怕我知曉,故意叫丫頭們瞞著我,夜裡才回來。誰知那時潁汌便已失守,在逃散中,撞到了替趙王刺探消息的張文書,就這樣被他掠回了邯鄲,正好做了人質,用來要挾義軍。
張文書泯了一口酒,道,「這事倒不急,大人可慢慢考慮,只不叫我空手而歸便好。」說罷優哉游哉出門去了。
一邊是我的妹妹,一邊是義軍拚死才打下來的寶貴的後方,一個人和幾座城,輕重立見。於理,我不該做這樣的要求,可於情,我非救不可,不然,我寧可和她一起死去。
「重山,」我忽然跪了下去,淚如雨下,「我知道是我拖累了你,你就看在我們多年的夫妻情分上,救救清愁吧,好不好,求求你?」
重山慌了,忙拉我起來,道,「我當然會救她的,會救的!」
我不肯起,泣不成聲「怎麼救?你知道張文書,簡直就是個瘟神!清愁給他害了多次,哪一次不是半死不活?你不答應他,清愁就真的沒命了!」
「我明白,你,你得容我想想!」重山急道。
我仍哭道,「如果,如果落在趙國手裡的不是清愁,而是我,你也要想這麼久嗎?」
重山猶豫了,「我,我沒想過。」
我便忽然問道,「當日我陷於城中,你可曾想過萬一我落在秦軍手上,你會怎麼辦?」
他便回道,「阿禮不是,救你出來了。」
我卻不依不饒,問了最後一句,「要是沒成功呢?你一定想過的,為什麼不敢告訴我,是怕什麼?」
他的眼睛忽低了下去,就在這一瞬間,我幽幽起了身,一顆眼淚從眼角無聲地滑落,第一次,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我身邊這個男人,遠不止是我的夫君,他是一個義軍的統領,做出每一個決定,都要權衡利弊,我忽然明白自己在那個黑夜裡,被秦軍押著的時候,怕的是什麼了。
如果,連我都無法讓你做出一個選擇,更何況清愁呢?
「是該好好想想,我先走了。」我輕輕撥開他的手。
她既是我的妹妹,該我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