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告密的人
台上咿咿呀呀唱個不停,我仔細聽得一句話,「就是今日,我要把個新仇舊怨,與你一道算個清楚,需是你來,向天下黎明,磕頭謝罪!」
這是赤候在滄晚亭與姜王最後的對峙了。
《赴滄晚》主要說的是赤候不容於自己的親弟弟姜王,姜王對赤候步步緊逼,在滄晚亭設下埋伏,誘殺赤候的故事。
二人原是同胞兄弟,弟弟用了陰謀詭計繼承了王位,封自己的兄長為赤候。即位之後,姜王不僅對赤候百般刁難,還垂涎赤候妻子的美貌,三番兩次暗中調戲,甚至變本加厲,將其騙入宮中,強行不軌。赤候之妻不堪凌辱,悲憤自殺。姜王自知難逃赤候問責,驚恐之下采了左右的計策,以為萬無一失,卻不料遭一宮女向赤候告密,赤候得知妻子死訊,仰天大哭,明知滄晚之宴不可赴而赴之。赤候在滄晚亭痛斥姜王為君不仁,為人不義,一刀斬落其人頭,告慰亡妻,最後自己也死於亂刀之下。
我的兩隻眼睛緊緊盯著台上,赤候已身中數刀,姜王倉皇逃竄,每次看到這裡,我都免不了痛哭一回,只是這次,淚水只是噙在眼裡,沒有流下,心中只是不停哀求,不要倒下,不要倒下,不要倒下。
然而他還是搖搖晃晃,轟然倒下,如參天大樹,連根拔起。
我心底一顫,幾乎喘不過氣來。
從來都沒有第二個結局,我卻偏偏固執地幻想會有什麼例外,如此正直忠厚的人,不該落得如此下場,可命運從不曾體恤過誰的不甘,只徒留遺恨而已。
自古如此。
所以不知何時,民間各處出現了赤候廟,大家一心一意地相信赤候死後去了天上做了神仙,專管人間不平之事。說是自欺欺人也罷,倒也算是一個好的念想,能稍稍給自己一個寬慰。
赤候倒下之時,全場靜默。
趙丕不是姜王,我也不是赤候,卻是在各自設下的局裡殊死較量,吉祥閣,也是我們的滄晚亭。
我忽屏住呼吸,猛地起身,抓起桌上的杯子,全力朝地上一砸!
這杯子就如同滴在油鍋里的水,應聲落地的那一刻,整個世界便炸騰了起來,拉弓,抽斧,四面八方,箭如雨下。
樓下戲台之上,忽有人從地底破板而出,執刀挺槍,如藤蔓一樣盤旋直上。
是董翊他們。
接下來便是,混戰,廝殺。
按照我們之前商量的,必須搶佔一切先機,取趙丕的性命,雖然形勢早已艱難得出乎我們所料,但這依然是我們唯一贏得一線生機的希望。
董翊於是得眾人掩護,竭盡全力突出重圍,猛追趙丕,只是對手人多勢眾,加之趙丕隨身近侍也都是身手不凡之輩,董翊一時半會兒,也難以近他身,然而以少對多,勝在速戰速決,時間愈是拖得久,我們的處境愈是絕望,原本就是水深火熱了。
趙丕放言,得我人頭者,賞銀百兩!一時之間,那些爪牙如洪水猛獸紛紛朝我撲過來。
重山握我的手愈加緊了,我感到了一種說一不二的力量。他的眼神如蛇一般充滿了攻擊和警惕,抓住一切機會把我護在他的身後,我第一次看見那雙眼睛里發出如此兇殘的目光,犀利,詭譎。
我們一邊倉皇逃命,一邊奮力抵抗。
我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我問,「你當真願意為我冒這個險嗎?」他說,「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無論什麼時候。」
真到了這生死關頭,我竟沒有想象中的驚慌。
無奈終究是勢單力孤,對抗沒有多久,我們的人便一個接一個倒下,幾乎損傷殆盡,最後只剩下董翊,樊禮,我和重山,還有兩個重傷的兄弟,一共六人,仍在頑強抵抗。
我們被逼退守至戲台中央,那一刻的空氣,儘是悲壯的氣息。就在剛剛不久,赤候也是站在此處,走投無路。
我聽到弓拉滿時,緊繃的弦發出的吱吱聲,像催命的符咒。
「等等!」吱吱聲戛然而止。
趙丕悠悠地現身,看到他略顯狼狽卻毫髮無傷,我既憤慨又懊惱,功敗垂成,居然輸給了一個告密的人,可恨的那個人是誰我們根本還不知道!
趙丕又想發什麼長篇大論,剛一開口便被重山打斷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必了!你投靠朝廷,出賣沛縣的百姓,早就人人得而誅之,就算你殺了我,我也不後悔,不求饒!」
趙丕怒道,「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縣令,有什麼資本和朝廷對著干,選秀自古就有,憑什麼到了沛縣就變成天地不容了?這一切都是這女人指使你的,你遲早得毀在她手裡!」
就在他憤而指責我的間隙,董翊趁其不備,一躍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槍抵住了趙丕的心窩,登時驚得趙丕張口結舌。
趙丕連聲喊道,「董翊!你不要亂來,你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了嗎?」
什麼約定?我們幾個不約而同盯著董翊。
「你胡說八道什麼?」董翊用力戳了趙丕一下,嚇得趙丕雙手舉頭,忙道,「就是你跟我通風報信的啊,不然我怎麼會知道他們的陰謀呢?我有你的印鑒為信物!」
我聽得一頭霧水,難不成那告密的人是,董翊?!瞬間額頭冒出層層冷汗,當即生出用人不當的悔恨來,現在輪到我們瞠目結舌了。
董翊撇過頭來望向我們,我們幾個都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樊禮先跳了起來,破口罵道,「無恥,小人,兩面三刀!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董翊不屑爭辯,沉下臉來悶悶道,「清者自清,我要是告了密,不得好死!」說著便朝趙丕命令道,「放他們走,否則,我們也唱一出《赴會》,同歸於盡罷了!」
我正緊張地盯著他倆,卻忽覺脖子一涼,一把鋒利的匕首悄無聲息地抵了上來,脊背一陣凄冷的寒意。
「少爺,你醒醒吧!」耳邊傳來幽幽的無可奈何的哭求之聲。
「簡修!你瘋了吧!」董翊怒了。
這個隨我們拼到最後的小夥子,我並不認識,在混戰中,只留下些許的印象,他個子不高,很是清瘦,幾乎時時跟在董翊身邊,處處護他為先,身上中了好幾刀,手上,臉上都是血,已是重傷之態,我感到他抵在我脖子山的匕首,隨時都有掉下來的可能。
明明是個孱弱的骨架子,卻撐出了視死如歸的剛硬。
簡修急道,「少爺!喬清愁言而無信,三番兩次負你在先,你怎執迷不悟還要去救她?夫人把一切都打點好了,只要你放了趙大人,趙大人不會為難你的,你也體會體會老爺和夫人的一片苦心吧!」
董翊氣得臉色煞白,「好你個簡修,原來你是他們安在我身邊的眼線,是我看錯人了。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少爺,就把刀扔了,滾回董家去,否則,別怪我翻臉無情!」
簡修的臉色慘白,大概是董翊的話對他來說重了些,他的嘴唇不住顫抖,像個無辜的孩子。
我便勸道,「簡修,要相信我們,相信你少爺,依趙丕的為人,他一定會找董家秋後算賬的!」
他不發一言,卻忽然低下頭來幽幽對我道,「趙大人說的對,只有你死了,這一切才會結束。為了少爺,簡修只好對不起大小姐了!」
他的眼神瞬間狠絕起來,令我的頭皮一陣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