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午時三刻
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盧浩竟因此送命,是被一根燭台刺穿了腦袋,當場而死。而蕭虞因為刺殺朝廷命官,被打入死牢。
這是我從縣令府回來的第二天,重山說給我聽的。
我並沒有為盧浩的死而感到半點開心,我只是擔心蕭虞現在如何了。
我花了很多錢,才打通了獄卒,放我來到關押蕭虞的死囚室。
我第一次進到牢獄,那裡一片潮濕,陰暗,骯髒,到處散發各種令人作嘔的腥臭,一雙雙幽怨而獃滯的眼睛,在我看不清楚的遠處,牢門上,或窩著,或趴著,像看怪物一樣死死盯著我,令我不寒而慄。
一路匆忙,獄卒忽停住了腳步,懶懶道,「就這兒,有什麼話快點說。」
我朝這間最狹小的獄室望過去,立馬感到一陣心悸。
她靠牆而立,昏暗的燭火不停跳躍,她的影子投在地上微微顫抖,凄慘的背影,就像一根柔弱的葦草在風裡搖曳。
我趴在門外,急切地輕輕地喚了她一聲,不敢大聲,怕驚擾到她。
她慢慢轉過身來,我看見她臉上,眼角,嘴角,脖子,處處是被打的痕迹,青一塊,紫一塊,觸目驚心。她拖著沉重的步子朝我走來,眼裡儘是驚恐和凄惶。
我心疼不已,紅了眼眶。
「清華,我殺人了。」她慘淡道,眼皮低了下去,「他沒得逞。」說這話的時候,她既心酸,又驕傲,淚滿盈眶。我能感受到她做出的反抗有多麼艱難,我除了心疼,便是愧疚。
我忙握住她冰涼的雙手,「虞姐姐,我會想辦法,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在這一片混亂的局勢下,趙丕反而清醒了,他立馬著人調查了蕭虞的背景,發現她和贏桑只不過是名義上的表姐弟,而定陽候一脈均是大公子的親信,難道贏桑會為了護一個舊日和自己作對的人而去和鄧高翻臉嗎?孰輕孰重,自不必說。
我原本打算再次利用陳叔叔的幌子和趙丕求情,但仔細一想,出了這麼大的事,趙丕一個字也沒有和我說,我猛然察覺到趙丕很有可能已經識破了我的謊言,所以態度大有轉變,我先去了縣令府,等了半日,也沒有得到趙丕的接見。
「人算不如天算,三年前,我逃過滅門之災,如今,卻還是折在那群人手裡。」蕭虞順著潮濕的門欄滑坐下去,失神道,「明天我就要上路了。清華,你會來送我的吧?」
「你忘了,我有免死牌的啊,我不會讓你死的!」我急忙安慰她道。
「沒用的,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就算趙丕不殺我,也一定會把我押回咸陽,交給鄧高,我還不如死了,好歹落個痛快。」她堅決搖頭。
「虞姐姐,」我悄悄湊到她的耳邊,把我先前的計劃全部告知於她,「這只是緩兵之計,只要趙丕一死,一切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聽到這裡,她定定地望著我既興奮又緊張的臉,臉上方才回現了一絲血色,眼睛也閃光一些光亮出來,但馬上眉頭又微皺起來,露出些許為難之色。
我立馬明白她的顧慮,忙道,「虞姐姐,在我心裡,你就和清愁一樣,是我最親的人。再說,如果不是因為我,你又怎麼會受這些委屈?區區免死牌,算得了什麼!」
她聽完這一番話,方才漸漸釋懷,重重點頭。
她凌亂的頭髮上,夾雜了許多細碎的乾草葉子,我幫她慢慢挑揀乾淨了。忙給她打開帶來的食盒,道,「來,這是我親手做的,都是你愛吃的。」
不過才兩三日未見,她已消瘦了一大半,臉頰上的顴骨微微凸了出來,加上到處是傷,顯得憔悴不堪。
我不禁連著為清愁感到深深地擔憂,雖說趙丕尚不敢對她如何,但依清愁的個性,能消停得了嗎?只怕也吃了不少苦頭,要是能見見她就好了。
即便是盧浩死了,趙丕也不可能放了清愁,她還是趙丕要送上京的秀女啊。所以我不能前去糾纏,免得打草驚蛇,前功盡棄。
眼下,把虞姐姐救出來才是最要緊的。
歷來執行死刑的地方是在城外的斷頭坡上,這裡雖是刑場,卻是沛縣百姓很敬重的一個地方,相傳這裡曾出過一個鐵面無私的父母官,在斷頭坡就地斬過一個諸侯的公子,久而久之,這裡就成了懲奸除惡不畏權貴的象徵,離刑場不遠,就是百姓給那位父母官立的小廟,初一十五,必有不少人前來祭拜。
恰好,這天正是初一,刑場外,除了官兵,我們幾個家屬和幾個專門過來看熱鬧的,還圍了很多提著香燭的老百姓們,人頭攢動,場面堪稱壯觀,氣氛依舊肅殺,要流血的時刻,大家都還是心存畏懼的。
烈日當頭,虞姐姐孤零零跪在斷頭台上,就像一頭柔弱的小羊,趙丕就是一頭兇狠狠的餓狼,隨時準備張開他的獠牙。
趁守衛不備,我忽從他們臂下溜過,衝到刑場上,大聲喊道,「大人,民婦有冤!」
趙丕惡狠狠瞪了我一眼,喝道,「喬清華,你又耍什麼花樣!來人,給本官轟下去!」
不等他命令,早有人追上來將我一把擒住,粗暴地往外拖。我拚命掙扎,大喊道,「免死牌在此,誰敢放肆!」
「等等!」趙丕遂一揮手,站了起來。
我從容地從懷裡掏出免死牌,以示眾人,「見免死牌如見陛下!民婦請求免蕭虞一死!」
忽然周遭議論紛紛,趙丕頓時暴跳如雷,指著我大罵,「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戲弄本官!」
場外哄堂大笑,有人不屑喊道,「這不就是銅塊塊嘛!」
我抬頭一看,差點暈過去,我手裡的免死牌,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一塊普普通通的銅牌!
怎麼會這樣呢?!
虞姐姐也一臉茫然而焦急地望著我。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驚得不知所措,想要辯解,趙丕不給我辯解的機會,早命手下人將我拿住,他叉腰道,「你三番兩次擾亂本官行刑,本應將你收押量刑,但念在你是初犯,救人心切,暫且免你皮肉之苦,給我速速退下!」
我心中一團麻,是誰把我的免死牌拿走了,是重山嗎?除了他,還會有誰?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急得滿頭大汗,極力辯解「大人,我真的沒有騙你,您再給我一點時間,我——」
「快拖下去拖下去!」趙丕根本不等我說完,指著左右不耐煩道。
「走!」守衛狹著我。
「清華!」虞姐姐欲站起來,馬上被人狠狠壓了下去,「算了,我知道你儘力了!你好好保重,來生我們再做姐妹!」
她嗚嗚哭了。
我心頭一酸,淚如雨下,「虞姐姐,都是我對不起你!」
「走!」他們又狠狠推了我一把。
「午時已到,行刑!」
我猛然聽到趙丕冰冷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一張令牌穩穩地從我頭頂飛過,落在地上一聲清脆的響。
我忽止住了哭泣,回頭一看,凶神惡煞的劊子手,正揚起大刀。
她遠遠地對我淺淺一笑,和初次見她時一樣。
我的心驟緊,周身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