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得道多助
自孫將軍舉起義旗開始,中原各地紛紛響應,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勢席捲了大半江山。
沛縣,卻是一個例外,好像天下歸誰,都與他無關,正如我當年的心態。
當初良生率義軍借道沛縣,僅僅也是借道而已,百姓對義軍既沒有特別的擁護,也沒有強烈的反抗,只要火不燒到自己頭上,他們就願意隔岸觀火。興許良生也是考量過這一點,所以並沒有立時動用武力去攻下這座城,而是在籌措到軍糧之後,匆忙撤出。
以往賦稅徭役重一點,百姓們只是嘴上表達不滿,手腳在不知不覺中卻更賣力了,勉強還能對付日子。但是現在徵選秀女,幾乎大半家庭都要經歷骨肉分離,要割捨掉一份親情,比多交幾份苛捐雜稅對他們來說,要殘酷得多了。
臨選期愈近,我聽到的無奈的哭聲就越多。
蕭虞本不用來趟這趟渾水的,她卻堅決道,「單看你和大公子之間的情分,我亦不能袖手旁觀。」
這世上竟有如此重情重義的女子,我為自己一向只想獨善其身的自私感到汗顏,我也是從那一刻,逐漸地明白,有些比性命還重要的東西,是全心全意地忠誠和信賴。
當我來到重山的門口時,他顯然吃了一驚,我看他屋子裡烏泱泱地圍了一大片人,我便知道,他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我來的,正是時候!
我在門口站著,正好碰見趙大娘給他們送水,趙大娘仔細盯了我一陣兒,待認出來時,合掌大呼,「哎呀,閨女,你去哪兒了,你知道你爹他—」,她話音未落,重山便把她扶到了一邊,打斷道,「娘,待會兒再說這事,你先去給燒點吃的吧,看她們幾個都餓了。」
趙大娘應聲便去了。
我仔細掃了一眼大堂里的人,有幾個有些面熟,應是凜風寨的兄弟們,當初樊禮從軍去時,大部分都跟他一道去了,還有一些,家有老小的,留了下來。
他們見著我,也是吃了一驚,一年光載,物是人非,也許都是想起了那些再也不會回來的亡魂,眾人都默默沉吟。
重山開口道,「我們準備夜襲城門,把阿禮他們救出來。」
我搖了搖頭,「除非城內有我們的內應,否則,便是白白送死。」
「我們不怕死!」兄弟們忽然喊道。
蕭虞這時道,「我們都不怕死,但要死得其所,不然和殉葬有什麼區別!」
大家默不作聲,重山也低下了頭,暗自琢磨。
「那你說怎麼辦?」有人昂起頭道。
「重山,你堂兄是亭長對吧?」我轉頭望向重山。
重山點頭道,「是,但是別指望他,他是個膽小如鼠的人。」
我頓了頓,便一鼓作氣道,「你聽我說,夜襲救人不是不可行,但傷亡太大,且難以脫身,即便是脫身,難道要連累兄弟們一起亡命天涯嗎?與其作亡命之徒,不如學學孫勝,和全縣百姓,來個裡應外合,一舉攻下沛縣,生擒劉兆!」
他們都漏出驚異之色,我便接著道,「你堂兄是亭長,雖然膽小,但若以重利誘之,他未必不動心。你只說事成之後,許他以縣令之位,他必將言聽計從。」
「只要他肯出面,百姓那兒就好說多了。」
我剛說完,重山便立馬拍桌子,道,「就這麼辦,明日舉事,不成功便成仁!」
眾人皆齊聲喝好,我的心裡稍稍寬慰了一點,終於能有辦法救出父親和樊禮。
重山的堂兄叫趙丕,如他所說,是個膽小如鼠的人。但當重山照我的說法鼓動他時,他的確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起義之事暗自緊鑼密鼓地進行,順利之至超乎我的想象,那也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一場戰鬥的發生,我沒有一絲絲害怕,儘管我以前非常怕死,但是當我在重山的帶領下冒死衝上城門解救父親和樊禮的時候,我沒有一刻想到過生和死的問題。
那時,城門上的守衛根本就來不及顧及掛在城門上的兩個人犯,我們在起義軍的掩護下,很快就攀上城門,將他們成功救下。
樊禮還算清醒,一眼就認出了扮著男裝的我,他悲喜交加,喃喃念道,「想不到還能活著見到你。」
我抱著父親有些僵硬的身軀,哭得不能自已,「爹,爹,我們來救你了!」
父親竭力睜了睜眼睛,臉上現出一絲欣慰的神情,微微頷首,喉嚨里發出微弱的聲音,「好,好。」接著便昏了過去,臉上仍掛著欣慰而又安詳的笑容。
按照計劃,我們的人闖入了縣府,生擒了縣令劉兆。
劉兆是個欺軟怕硬的軟骨頭,隨便一嚇唬,就跪地求饒,下令投降。
我一見到他,就想起父親被他如此殘忍折磨,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了,可沛縣目前一派混亂的局面,趙丕要想成功接任縣令之位,處理這些日常事務便少不得劉兆的指點,我便只是懇求趙丕也賞他三天三夜倒掛城門的滋味。
那天,還發生了一件事,不得不唏噓。
當我們救下父親,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一把長槍挺在了我們面前。
銀灰鎧甲下面,是一張冷峻狠厲的面孔,望一眼就不由得讓人汗毛倒豎。
是董翊,董家少爺。
冤家路窄,我怎獨獨忘了他是新上任的牙門將!
清愁倉皇地用求助的眼神望著我,而我見董翊的眼睛,是一刻也沒有從清愁身邊挪走過的。我的腦子匆匆閃過一個念頭,若不是張文書那個下流東西花言巧語迷惑了清愁,現在清愁早成了董家的少夫人了,便也不會有後面這些事。
董翊目光如炬,好像在說,你也算對得起我!
清愁抿了抿嘴,不顧我的勸阻,徑自下了車,走到了他面前。
兩人四目相對,清愁滿面愧色,弱弱道,「你要怎麼樣才肯放我們走?」
董翊的眼皮輕輕顫動了一下,幽幽道,「我已經放過你們一次了,就在你們出城的那天晚上。」
我不由得想起來,出城的時候,清愁一路上都在疑神疑鬼地和我說,總覺得有人盯著她。原來,那個時候,董翊就知道我們出逃了。
我想清愁也明白了這一點,只見她眉頭忽然皺起來,眼眶有些泛紅,囁嚅著道,「那麼這次呢?」
我真是頭一次見清愁這般低聲下氣地懇求一個人,還是一個她曾經辜負過的人。
董翊還未來得及答話,忽然一支暗箭從清愁背後飛來,我不由得驚叫起來,「清愁小心!」
就在這時,董翊眼睛一沉,忽地伸手將清愁摟在他的懷裡,他肩上的披風飛舞起來,嚴嚴實實落在清愁身上。清愁就像一隻鳥,被他小心翼翼掩在臂彎里。
我見到那箭頭深深嵌進他的右臂,立時將那潔白的披肩染成一片鮮紅。
我跟蕭虞,還有重山,見到這一幕,都不約而同沉默了起來。
「你,你怎麼樣?」清愁撲在他身邊,急切地詢問道。
董翊咧開嘴角,卻苦笑了一下,道,「要是我死了,你會哭嗎?」
清愁的眼淚瞬間滾了下來,道,「為什麼一定要說這些話?」
「不說,不說。」董翊試著用另一隻手為清愁拭淚,清愁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退。
「你們走吧,我原本也沒打算攔,只是想藉此,見見你。」董翊愣了一愣,道。
清愁獃獃地點了頭,「謝,謝謝!」便匆忙轉身往這邊奔來。
「清愁!伯父的事,是我沒辦好,對不起!」董翊忽然對她喊道。
周身都是兇狠的廝殺的聲音,這一刻,我卻只聽到了董翊的真心,不知清愁聽到了沒有。
上了車,清愁忍著淚水,沖他一遍遍喊道,「對不起,對不起!」
我那時才明白,董家是董家,董翊是董翊。
董家和我們勢不兩立,可憐董翊,夾在兩家之間,不僅承受著未婚妻的背叛的痛苦,還遭受長輩的逼迫和指責,因他怎麼也不肯另娶他人,甚至一氣之下,棄商從武,做了牙門將,索性連家也不回了。
隱隱約約,我總感覺,這次起義的成功,董翊一定是暗中幫了不少忙的,不然也不會順利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