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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壓寨夫人

  公子桑繼承皇位不久,東秦各地相繼爆發出史無前例的大動亂,由孫勝領導的農民軍先後攻克了東秦大半個江山,贏桑對此卻是毫無招架之力,東秦似是氣數將近。


  我們舉家逃難至沛縣,在這裡一住便是兩年了。當初鄧高想抓我們,卻撲了個空,隨後因各地起義不斷,興許是他自顧不暇,並也沒有對我們趕盡殺絕。


  我一直覺得,沛縣離都城遠,連呼吸的味道都感覺到一種別樣的清新和舒爽,雖然不能讓人遺忘傷痛,至少不會活得膽戰心驚。


  父親經過伯辰枉死之後,對東秦再無半點指望,歲月也在他臉上留下了一道道滄桑的溝壑,黑髮也漸漸變成銀白,我從他偶爾的嘆息聲中能感受到他對整個時局的苦悶。


  這日,我又見他獨自在院子里發獃,喃喃自語道,「多麼好的天下啊,要是公子還在,至於亂成現在這個樣子嗎?」聽他一說到公子,我的心裡頭還是免不了一番酸楚,便道,「是天要亡秦,我們又能如何。」


  爹見我走了過來,趕忙住了口,我怕他多心,轉而道,「天氣轉涼了,別站在這風口兒,還是進屋坐去。」父親訥訥地點了頭,忽然問道,「今兒那王大娘說的幾個公子,你意下如何?」我便道,「爹,清愁可還小呢,您為什麼這麼著急把她嫁出去?」父親又道,「這世道太亂,我又老了,萬一咱家撞上什麼災禍,留下你們兩個可怎麼是好,不如趁早給她尋個可靠的人,我也不必天天挂念了。」我便笑道,「這話還得您親自去說,她這幾日天天和我鬧呢。」


  「都是你慣的,越長大這性子越發野了。」父親搖頭道,我噗嗤笑道,「我們家就這一個寶貝疙瘩,不慣著還能怎麼樣?」


  父親終於笑了起來,點了點頭,隨我進屋去了。


  我自從來了沛縣,便以新寡自居,父親曾說不必如此,但我執意要為伯辰守孝三年,他也無法,於是我就成了沛縣最年輕的寡婦。沛縣雖小,卻人多嘴雜,慢慢的,他們對我的態度由最開始的同情轉為了刻薄,說我是天命克夫,所以還未過門就守寡,我就白白遭受了不少白眼。這一切父親看在眼裡,總為我感到難過,「我好好的女子,怎麼成了不祥之人了?都怪我,沒有聽那道士的話。」我詫異,「什麼道士?」父親不得已才坦白道,「你小時候害過一場大病,誰也治不好,我和你娘都要急瘋了,忽然家裡來了一個道士,說是能治你的病,我們是死馬當做活馬醫,誰知你喝了他一碗水以後,立時就好了。」父親提起那道士,眉飛色舞起來,緊接著卻又眉頭緊鎖,大嘆了一口氣,道,「可那道士說,你命犯孤星,未滿十八萬不可輕言擇婿,否則,否則,」他吞吞吐吐,我便催著問,「否則如何?」父親道,「否則,非死即寡!如今看來,不是應了他的話了么?」


  看著父親悔不當初的模樣,我一時語塞,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父親十分愧疚地望著我,「我看那道士瘋瘋癲癲,又唱又笑,便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只是,當年公子來我家提親,我才想起,隨口和他說了此事,誰知公子為了安我的心,特意將那免死牌送了你作生辰賀禮,可,唉!」


  「可我沒有死,卻真成了寡婦。」我黯然神傷。不是信那道士,也不是怨鄧高,只是風起時,我便十分想念伯辰,冰冷的黃土下,他一定和我一樣孤獨。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沛縣忽然騷動了起來,傳言孫勝的大軍很快就要來了,準備在此和秦軍大戰一場,鬧得整個沛縣人心惶惶,沒有幾日,便陸陸續續有人遷到鄰縣去了。


  「沛縣又不是什麼險要關隘,孫將軍不會傻到在此和秦軍對峙,依我看,他不過是瞧著近來連日大雨,黃河水道湍急,將士們渡河兇險,想繞道沛縣而已。爹,您說呢?」我一邊喂父親喝葯,一邊隨意評說了幾句。


  父親點頭說是,「當然,孫勝一到,定是一呼百應,還順便解決了糧草的補給,他斷不會在此和秦軍大動干戈的。」


  「若是沛縣人都走光了,別說糧草了,就是連個接風洗塵的人都沒有,擺明了是要挫孫將軍的銳氣啊。」我道。


  「正是這個道理。」父親讚賞地點點頭。


  「爹,我明日需得去鄰縣一趟,這沛縣一個大夫也沒有了,我得按照之前的方子,再給您抓幾服藥回來。」我道。


  「不成,兵荒馬亂的,你一個女孩子家,我怎麼放心讓你去?我也好得差不多了,多喝也沒甚益處。」父親道。


  「您這病需得十服藥方能斷根,不然要反覆發作的,如今才六服,況且路程也不遠,我叫小福陪我一道去就是了。」我堅持道。父親還欲阻攔,清愁便幫腔道,「爹,你就聽姐姐的吧,她什麼時候錯過?」父親方才罷休,反覆囑咐了小福要早去早回。


  第二日,我們一早就動身了,去的時候一切都還順利,只是回來的時候,馬車不爭氣,車軲轆不知怎的斷了,小福修理了許久也不見半點起色。


  這荒郊野嶺,四處也沒見一戶人家,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干著急也沒有辦法,這車我們不要了,就是走回去,快一些,兩三個時辰也就到了。」我無奈道。


  小福一副為難的表情,道,「小姐,您再容我想想辦法,老爺要是知道您是走路回去的,一定會怪罪小福的。」


  我便道,「你不要擔心我,比這還遠的路我都走過。老爺怪罪下來,我替你擔著就是了。」


  小福正要點頭,忽然嘩啦啦從遠處的樹叢里奔出二十幾個騎馬的大漢來,個個頭上都裹著綠色的頭巾,手裡頭還提著明晃晃的大刀。


  小福立馬慌了神,擋在我面前,沖他們大喊道,「你,你們要做什麼?」小福就像一隻柔弱的小雞仔兒,稚嫩的聲線也因恐慌變得有些尖銳嘶啞。


  那些人將大刀扛在肩頭,捧腹大笑。


  當時我的腦子裡只有兩個字,完了。我想,我應該是遇上了沛縣最臭名昭著的綠頭營。這群人神出鬼沒,專門打家劫舍無所不為,官府曾發重兵鎮壓過一次,綠頭營傷亡慘重,后不知逃到哪裡去了。銷聲匿跡了好幾年,怎麼如今又出現了?


  「各位都是求財,」我強迫自己定了下心神,故作鎮定,喊道,「這是我們的銀子,請各位買茶喝,我姐弟兩個還要趕路,還請各位高抬貴手。」我把身上的錢全部朝他們扔了過去。


  他們又是一陣哄堂大笑。我雖惱卻不敢出聲,這個時候,我們的性命都捏在別人手裡,還逞什麼強?我忽然發現那個他們稱之為大哥的人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我,像打量一件新奇的玩意兒,又像觀賞一個獵物。


  我悄悄避過頭去。


  「你就是喬家的小寡婦?」他忽然發話了。我臉上一熱,硬著頭皮答道,「我叫喬清華。」


  「果然是你。」那人哈哈大笑,一揮手將地上錢袋挑了起來,扔到了小福的懷裡,道,「我綠頭營不缺銀子,只缺個壓寨夫人!」


  他話音剛落,其他人就炸開了鍋一樣沖我一遍遍喊道,「夫人,夫人,夫人!」


  「毛賊,胡說八道什麼,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配得上我們小姐嗎!」小福勃然大怒,朝他們怒罵道,還要衝上去和他們拚命,被我死死拉住。


  那人不屑一顧,朝我一步步逼近了來。


  「我是個不祥的人,你還是,離我遠一些的好。」我脫口而出道,把這個理由當做最後的救命稻草。他既然知道我,那就應該知道我的名聲。


  「我樊禮最不信邪,只要小姐答應,我就是死了又如何?啊,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他肆無忌憚地在我面前笑,卻在這個時候微微低下了頭。


  我這時才看清楚他的模樣,他雖滿臉的亂糟糟的鬍子,卻掩不住菱角分明的輪廓,那雙黑色的眼睛尤其顯得深邃,若撇開他的這層劫匪的身份,和他剛才輕浮的言論,他應該配得上英武兩個字。


  我想,遇上綠頭營的人,還能有什麼好結果,可我寧死不願受他的羞辱。我迎面狠狠瞪了他一眼,「我若是不答應呢?」


  他臉上的笑忽然凝注了,死死盯著我的眼睛,道,「你不怕我殺了你?」


  我道,「我怕,但我更怕你不殺我!」


  他氣得腮幫子都鼓起來了,猛一轉身,道,「帶走!」


  他一聲令下,我就被人強行架起來扔到了他的馬背上,他將我緊緊箍在他的臂彎里,無論我怎麼掙扎也動搖不了他半分,小福急瘋了,跟在後面一直追,樊禮回過頭來,沖小福輕輕一笑,道,「你回去告訴老爺子,三天後,我就帶清華,回娘家!」


  他猛踹了一下馬肚子,我忙拼了全力沖小福喊,「記得讓老爺服藥!」


  「小姐,小姐,」小福的聲音越來越遠,直到聽不見,我只聽到風在耳邊呼嘯的聲音,和他的得意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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