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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賭局

  「幾個人?」


  「兩個。」狄寧說。


  「兩個銀幣。」


  狄寧給了他。那人把錢幣丟進一個口袋裡,撕下兩張紙,一邊在上面寫著什麼一邊發問道:「要下注嗎?」


  「下注?」狄寧重複道。


  對方抬起頭來看著他:「第一次來看角斗比賽?」


  狄寧自然不會告訴對方一個月前他還親身參與其中來著,但這麼說也沒什麼不對的,他們的確沒有坐在觀眾席上過。他聳了聳肩:「算是吧。凡事都有個第一次——說說下注的事。」


  「很簡單,賭輸贏,場次在這裡。」那人指了指上面,狄寧抬起頭,看到一張寫滿了字的紙,「贏了兩倍,輸了沒有,下註上限是五十個銀幣。」


  狄寧揚起眉毛。他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簡直和小孩子玩的沒什麼差別的規則。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售票員笑了一聲:「看來你對這個規則不太滿意?」


  狄寧微微歪過頭:「只是覺得太不正規了。我說,這不會是你自己弄的吧?」


  「當然不是。」對方擺了擺手,「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但這可是篩網弄的,你的錢絕對安全。」


  「篩網?」


  好在這時候人不多,畢竟狄寧來的實在太早了點。無所事事的售票員索性就跟著他的話頭往下說:「你沒聽說過『篩網』奈克里?他可是南海鎮的大商人,這地方一大半的角斗賽里的賭局都是他開設的。喏,就是這個規則,比那些貴族們玩的簡單多了,所以那些農民啊漁夫啊都樂意到他這兒來。聽說他靠著這個掙了很多錢。」


  狄寧一下子眯起了眼睛。


  「不奇怪。」他說,「現在角斗賽很盛行,一個星期就有一場,誰會不來看看呢?有這麼多人喜歡,他肯定虧不了。」


  「其實本來也沒這麼盛行。」售票員擺了擺手,「舉辦一場比賽的花銷太多了。以往只有敦霍爾德辦得起。不過敦霍爾德的賭局……你也知道,那地方是布萊克摩爾中將的,誰敢插手?所以奈克里放言出去,說他可以負責場地安排,貴族們只要準備野獸和人就行。這麼一來那些貴族老爺紛紛辦起了比賽,他也從中賺了大錢。」


  「所以角斗賽辦的越多,對他就越有利。」狄寧慢吞吞的說,然後驟然降低了音量,「…死屍也會越多。」


  「什麼?」


  「沒什麼。」


  狄寧隨意的扯開了話題,和對方聊了一些別的事情。直到趕來的觀眾漸漸多了起來,狄寧才丟下重新忙碌起來的售票員,找到了正在四處閑逛的艾伯特。後者聽完了他的講述,問道:「你覺得這個商人很可疑?」


  「暫時不。既然他掙到了錢,就沒什麼不合理的地方。」狄寧把手裡的紙質門票塞給他一張,「我們還是先關注死屍的去向吧,從最簡單的開始。」


  狄寧對於觀看比賽毫無興趣,之所以遵規循矩的買票只是為了萬一被懷疑的時候能夠以角斗賽觀眾的身份來掩飾。進場之後他就找了個角落坐下,倚著牆壁閉上了眼睛。起初艾伯特還以為他是在閉目養神,但當比賽趨近結束的時候,他發現狄寧依然不為所動,這才意識到他可能是睡著了。


  「你居然在這麼吵的地方還能睡著?」推醒搭檔以後,艾伯特依然有些難以置信。觀眾歡呼的聲量大到他屢次捂住耳朵才堪堪忍受下來,以往感官敏銳又警覺的狄寧反倒睡得很沉。


  「我見過的那些對環境要求太苛刻的人最後都乖乖回家了——包括站著,躺著,被人抬著在內的各種方式。」狄寧活動了一下脖子,「越快適應環境,你就越安全。」


  他又靜靜的等了一會兒,直到看到打掃場地的人把屍體抬到了觀眾席下方的門內,狄寧才示意道:「走吧。」


  這時候觀眾還沒有完全散場,不乏有人想要再回味一番剛才的激烈場面,所以他們的身影並不算顯眼。狄寧帶著艾伯特繞到了先前看好的位置上,不動聲色的監視著場地的管理者們。


  他們等了很久。起初沒什麼特別的,這些人慢條斯理的收拾著雜物,但其中沒有屍體。於是狄寧耐心的繼續等了下去。


  直到最後一個往家中趕去的觀眾的身影消失之後,才有幾個擔架被抬了出來,蓋在上面的白布被血跡滲透了。它們被並排放進馬車裡,然後用稻草掩埋好,稍作處理之後就完全看不出異樣了。


  如果不是出於一個監視者的基本素養,狄寧差點就要忍不住為他們鼓掌了。這些人要是不加掩飾,他還會有幾分疑慮。但現在這樣的舉動已經足夠可疑了。


  毫無防備的馬車以一種慢悠悠的速度離開了,他們不費什麼力氣就能夠跟上。但狄寧斟酌了一會兒,還是沒有追上去。


  他們有可能會找到一個詛咒教派的據點。但僅憑兩個人是沒法做什麼的,反而有可能會驚動對方。狄寧只是記了一下大概的位置,打算把搜索交給薩爾。


  「那我們呢?」


  「去南海鎮。」


  ***

  南海鎮對於艾伯特而言不是個好地方。這是他記憶里最糟糕的經歷沒有之一。當他踏上第一塊屬於這座鎮子的石板,臉色就變得相當之差了。


  狄寧不太了解他在這裡遭遇了什麼,因為艾伯特不想提,他充分尊重對方的想法。但並非完全無跡可尋——那些人販子的談論已經給他提供了基本的信息。


  通常來說一位聖騎士是不太可能僅僅因為自己就和別人動起手來的。一方面信仰讓他們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言行和情緒,一方面經受過正統軍事訓練的戰士同時也會被教導力量的使用方式,他們通常不會主動和平民起衝突。兩相疊加之下艾伯特還能當場大打出手——狄寧覺得對方是貴族後代這一點似乎已經能夠解釋他所有的疑問了。


  「我猜你一定有想要去的地方。」他主動說道,「帶路吧。」


  艾伯特微微一愣,看了他一眼,然後一言不發的向前走去。狄寧安靜的跟在後面,沒有打擾他的回憶。


  他不熟悉這座鎮子,很明顯艾伯特也不太熟悉。他們在同一條街道上繞了四次,直到狄寧開始懷疑是不是他們早就到了的時候,聖騎士突然停下了腳步。


  狄寧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間店鋪,肯定它剛翻修過不久。艾伯特顯然也看出來了。他盯著嶄新的大門看了很久,然後垂下頭嘆了口氣。


  狄寧意識到這時候自己或許應該說些什麼,於是他嘗試著開口:「至少你算是用另一種方式幫助了他們?」


  他從肢體細節上看出聖騎士正打算踢他一腳,於是開始猶豫要不要躲開。但最後艾伯特還是忍住了,只是悶悶的說:「你真的一點安慰人的天賦都沒有,搭檔。」


  因為我曾經的朋友都不需要安慰,無論什麼樣的苦難都無法擊潰他們的勇氣和鬥志。狄寧在心底翻了個白眼,為自己失敗的嘗試默哀了零點一秒,然後再接再厲。


  「你也可以寫封信把這件事告訴你的父親,讓他去找罪魁禍首的麻煩。」他建議道。


  艾伯特難以置信的看著他。


  「這和你的畫風完全不符。」他直接指出了這一點,「『有事自己解決,我十五歲就不去找家長告狀了』,這才是你應該說的話。」


  「那是因為我十五歲以後就沒有家長了。」狄寧冷冷的回嘴道,成功噎死了聖騎士所有能想到的辯駁,「行了,搭檔,我就直說吧。你不能夠要求平民也珍視榮耀和良心,他們沒法像你一樣拿這玩意當飯吃,也沒有力量去捍衛它。不管是封口費還是作偽證,總之他們拿到了錢,改善了生活。如果他們內疚,那內疚就是對你的回報。如果他們不內疚,那墮落就是對你的回報。但無論如何,這都跟你沒有關係了。你我都知道,你們將要走的路天差地別。」


  艾伯特露出思索的神情,見狀狄寧也就沒再說下去。他抱著雙臂靜靜的等著對方想通,同時在心裡感嘆比起安慰果然還是講道理容易的多。


  最後聖騎士鬆開了緊皺的眉毛,卻對狄寧提出了一個讓他意外的問題。


  「如果一個人的生活有了保障,那他就會開始重視誠信和榮耀,是嗎?」


  狄寧有點發愣,想不出他是怎麼跳脫到這個觀點上的,這明明不是他想要說的重點,甚至也不是這件事的重點——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艾伯特的神情明朗了起來。


  「那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他微笑道,「從源頭開始,從自身開始。」


  狄寧仔細的盯著他,然後想起了聖騎士的另一個身份,這才明白了他想要做什麼。看到他臉上的表情,艾伯特瞭然的笑道:「看來你也知道了。」


  狄寧意識到艾伯特正在等著他的評價,說點什麼…但說什麼?治理一個國家對他而言太遙遠了,他從不曾參與其中,甚至刻意的避開了這方面。戰鬥是狄寧在保衛時唯一會做的事,他知道該怎麼擊潰敵人,只要手中有劍,無論面對什麼他也不會退縮。他也知道該怎麼管理一支軍隊。但那些政策,經濟,制度,還有更多他想不到但日復一日的發生的事情,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民眾不是士兵,不會無條件的服從命令。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我不了解。但這註定是一條艱難的路,夥計。」


  「但這是我要走的路。」艾伯特說。他的聲音輕快,眼神明亮又堅定。這一瞬間他看起來和狄寧曾經認識的那些人一樣,帶著非凡的勇氣去履行艱難的職責,並做好了準備去接受任何的變數。


  無論是以朋友,導師還是搭檔的身份而言,他都不能阻止一個這樣的人。


  「那麼,」狄寧嘆了口氣,為自己的自找麻煩,「我也會在你身邊。你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艾伯特笑了。


  聖騎士那種瞭然又縱容的笑容讓狄寧覺得渾身都不自在。他鬱悶的偏開目光看向四周,同時後悔起自己的冒失。這種情緒讓他掃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的時候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他下意識的凝視了那邊兩秒鐘,才猛地回過神來。沮喪的情緒瞬間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發現了獵物時帶著惡意的喜悅。


  「瞧啊我的兄弟,」他愉快的低聲說道,「那邊的那位對我們而言可是老熟人了不是嗎?我想他應該會很高興跟我們談談,對吧?」


  艾伯特微微一愣,循著目光看去。他花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對方的身份,然後點了點頭。


  「是的。」他用一種同情和幸災樂禍兼而有之的口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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