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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先生4

  喬先生在藥鋪套間增設了一張單人床,讓三月住進去。但他對她並不立即進行治療,而是在套間配備了收錄機、電視機,每天除讓她看些情節動人的電視劇外,播放些流行歌曲。三月住了幾天,就隱約地感到早巳逝去的青春的重新召喚,她彷彿又站在了清水凌凌的祖厲河邊,身後是密不透風的玉米田,並不遙遠的對岸走著一個背紅十字箱的英俊少年……


  隔河看見鮮花紅,

  但去摘它路不通,

  喬先生聽到套間里有了歌聲,便高興地對三月說:「你記起那時的情景了吧?你現在可以正式進行治療了!」


  三月羞赧地一笑:「喬先生,我到你這裡不治療也就好多了,到蘭州沒病也成病了!」


  「沒那麼懸乎吧?嘿嘿!」


  喬先生這才正兒八經地給三月治起病來。他治病非常注重人的「七情」,尤其是女人,女人如水如流,最容易受到「情傷」。喬先生審察三月的氣色、情緒和心理變化,一道治療方案便油然而生了。


  他給三月用的大都是奇缺藥品。從此,滿老二的四輪為這些藥品東奔西顛,肉墩墩的大方臉漸漸變瘦變長了,沉甸甸的存摺也由四位數退到三位數,再由三位數退到兩位數、一位數了。疾病是銷金鍋,它在銷去滿老二存摺上顯眼耀目的數字的同時,也銷去了他的得意神色。但他是瘦死的駱駝不倒架,每來一回藥鋪,總要撂下幾句硬錚錚的話:

  「喬大夫,你只管把病看,狗日的錢算啥,那是人手上的垢痂,起一層又一層!」


  日月遞嬗,光陰荏苒,不覺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草枯水寒季節,冬雪比任何一年積得都厚,祖厲河兩岸的山塬岔堖,銀髮白須,蒼涼荒漠;道路也冰溜雪滑,行人步履艱難絲毫不敢疏忽。班車、大卡車的輪胎上都縛著粗重的鐵鏈,囚犯一般的低聲悲號;靠柴油**子的拖拉機早已冬眠在自己舒適的巢穴里;只有滿老二的四輪還不知天高地厚的冒險。他早晨從滿家河口的河灘上裝一車石料去縣城,傍黑又拉一車煤走家串戶去銷售。天天如此,像善男信女謹守拜功一樣虔誠。一日,茫茫風雪把整個世界浸泡在恍惚莫定之中。滿老二看不清路,僅憑著一種模糊的感覺駕馭著自己胯下的坐騎。傍黑時候,他的四輪從祖厲河的陡坡上滑下去,栽進冰窟窿里,車殘廢了,人也摔成了重傷。他終於從人生的競技場上敗下陣來。滿老大看到同胞兄弟落到這般光景,頓生悲憫之情,便設法從鄉政府弄來一筆扶貧款把半死不活的兄弟送進了縣醫院。


  三月和男人十分中沒有一分緣份。她的病根就生在「沒緣份」三個字上,開初為肝氣不和,月經失調,漸漸地轉化為嚴重的婦女心理憂鬱症。她經常咒罵那肉頭肉腦的男人怎麼不遭橫禍死掉,現在男人真被她咒到命上了,她又很是可憐起他來,他畢竟把她像寶貝一樣在手心裡掬了那麼多年哇!她想到這兒,便擱下自己的病,去醫院服侍奄奄一息的丈夫。


  滿老二的命總算揀回來了,滿老大說:「銀池哪,你這是硬傷了,把醫院住個坑也只能搗著拐棍滿院轉了,不如趁還有點錢把婆娘的病看好,你這一輩子註定要靠婆娘了!」


  滿老二掉了幾串傷心淚就提前出院了,隊此,他徹頭徹尾、徹里徹外地換了個人,不再逞強耍勢與人頂嘴較勁兒了。


  滿老二回到河口的第二天,喬先生對三月才開始進行實質性的治療。在這之前,他儘管十分有把握地實施著他的治療方案,但出於一種連他自己也無法理解的心理,總是露一手留一手,不肯使出最後的絕招。當滿老二被人攙進藥鋪淚水汪汪地對他說:「我的女人就託付給你了」時,他紫黑色的臉膛突然紅成一片。「滿師傅,你把心裝到腔子里去,你女人的病我包治了,只不過需要一個過程。嘿嘿……」


  喬先生照例履行那千古不變的程序:望——聞——問——切。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現在還是肚子脹.渾身開水燙一樣疼,睡覺也還是不踏實,不過比以前好多啦!」三月兩腮冒出好久不見的笑渦。


  「只要你這麼說就好辦,嘿嘿!」


  喬先生望著她笑了好一陣,才擰開鋼筆給她開藥方。這時,三月看到喬先生那沒深沒淺無頭無尾的笑化成鐵一般凝重的「川」,兩道濃眉像渴極的老鴰撲向「川」畔,與高高在上的m遙相呼應。三月覺得這是一個非常神聖的時刻。她知道喬先生為她絞盡腦汁了。在她期待的眼裡,那「川」是他博大精深的思維奔瀉不息的河床,它從m腦門泉涌而出,然後歸渠於必經之路——「川」,再然後從那明星一般的眼睛里瀑布似地傾瀉到沙沙作響的筆端……


  喬先生開好處方,對凝神望著他的三月說:「這是我在學習朱先生經驗的基礎上自己總結出來的一個新處方,這處方以鹿茸為君,以白蒺藜壯腎陽之火。你知道嗎?腎者為先天之本,元氣之源。當命門火衰之時,人則氣滯疲乏,氣滯則血淤不暢。丁香辛溫,可保脾胃;脾胃為穀物之海,寒則食滯不化,脘腹脹痛。此方又佐以蘇梗、白芷、羌活,可治周身痹痛。丹參微苦,可活血祛淤。皂刺又佐白芷可醫陰中之痛或宮腔炎症。杏仁、辛荑宣肺而散風寒;肺主皮毛,風邪應從肺臟宣散。蟅蟲、水蛭則是祛淤重兵.有橫掃干軍如卷席之神效。總之,這處方好就好在有邪者攻邪.無邪者補正,治你這一類病百發百中,萬無一失,只是缺一味水蛭,你非進一趟縣城不可了。」


  三月當日搭班車進了縣城。古老的縣城自改革開放以來,千年的鐵樹開了花,滿目的繁榮興盛,大藥鋪小藥鋪竟有幾十家,可一看藥方上開那麼多水蛭,都把頭搖得像犯了擺子病,縣醫院和幾家有名望的藥店竟然還追問處方為何人所開,看那態度,好像這不是藥方,而是一條可怕的絞索,巳懸數條人命於其上。他們為此疑惑不已,也驚恐不止。三月不覺吃了一驚,便不敢再取,空手回來說:「人家都不敢取這味葯,喬先生你把方子再看上一遍吧,要是真有個一差二錯……」喬先生沒言語,只是嘿嘿地笑。三月覺得很委屈,又把進城的遭遇細敘一遍,說:「我怕方子萬一有個不妥,我的病治不好不要緊,壞了你的名聲我的罪就越重了。」喬先生這才說:「這方子如果是治擺子病的,自然是牛頭不對馬面,可治你這病……嘿嘿.我說三月哪,治病心理作用很重要,心誠則靈,心不誠則……嘿嘿。我為啥要像給學生講古文一樣逐條逐味地給你講解方子呢,就是怕別人一挑剔你心中犯疑,果然……嘿嘿!」三月紅了臉說:「我信你,從骨子裡信你!」


  喬先生又把處方從頭至尾細過一遍后說:「你不要輕易聽城裡人的話。城裡人雙眼盯著大醫院,他們信任的是b超、ct什麼的儀器,一句話截說了,他們相信的是外國貨。其實咱們中國的草藥是個大寶藏,到目前還沒開發出百分之一來。不瞞你說,我在勞改隊時用這方子治好過十幾個女人的病。眼下害你這種病的女人一層子。社會越發展人越聰明,所謂聰明,就是人的神經系統發達了,敏感了。敏感的另一面是什麼?就是脆弱哇!就像一把刀子,越是鋒利就證明它的刀口越薄,也就越容易卷刃。現代人尤其你們女人們,越來越省悟到應該怎樣去追求自己的生活.實現人生的最高價值。事實上隨著女性的自由解放,她們心理上所感到的不滿足反而比當牛作馬時更大,這種心理反差使她們經常陷入滿腹牢騷和憤憤不平之中,用現代的時髦話說,就是永遠處於一種沉重的感情危機之中,不能自拔。因而患你這種病的人今後有增無減,完全有可能成為一種常見病、多發病,或者叫女子時症。不然我把它挖這麼深、這麼細幹什麼……嘿嘿!」


  三月也頗受啟發,說:「這恐怕是真的,我記得咱們小時候精神病人十打九空的,現在呢,在大街上碰見赤身裸體的瘋男瘋女是家常便飯,家常便飯哇!」


  喬先生說:「我現在正寫一本小冊子,題目是《女子時症初探》,對你的治療過程將會進一步充實我的文章內容,我希望你能跟我很好地配合。」


  三月說:「這麼說,咱倆是互助互利了!」


  「是呀,是呀,嘿嘿……」


  第二天,喬先生讓三月守鋪子,他進城取來了葯,當晚三月熬著喝了,渾身便清爽了些許。之後,隔一日服一劑,月余,脘腹脹痛大減,至年底時,通身上下便該白處顯白,該紅處顯紅,像是不曾有過病的人一樣了。


  喬先生說:「要剜你這病根兒,還得加一些輔助措施。」


  三月說:「喬先生,只要能治好我的病,七腳六手你只管用!」


  喬先生說:「你這病一直是陽虛,你知道女人家陽虛意味著什麼呀?嘿嘿!」


  三月撲哧一笑,飛起滿臉紅霞。喬先生知道她懂了,於是直截了當地說:


  「你和男人一直不太那個,本來嘛,嘿嘿,你屬羊是沙中金,你那口子屬牛是霹靂火,男火女金實不良,兩人針尖對麥芒,夫妻到老無依靠,離合悲歡悔斷腸。現在銀池又……嘿嘿!」


  三月說:「喬先生你原來也這麼迷信?」


  喬先生嘿嘿一笑說:「這不是迷信.是常情。有個作家寫了一本書叫《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意思是男人離開女人就不成其男人,其實反過來說,女人的一半又何嘗不是男人呢?我盼望作家們能寫出《女人的一半是男人》,可惜至今未看到它。三月哪,一個人生活不完整必然會造成心理不完整,心理不完整必然會影響身體健康。由這種心理因素造成的疾病是任何藥物都難以治癒的,當然也不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三月說:「不瞞你說,自那年從玉米地里你被抓走,我被攆回家來之後,心頭就罩上了黑雲,再沒有過晴日了!就是滿老二那個肉頭沒日沒夜的作賤的時候,我也只當作瘋狗在咬我,惡狼在嚼我……」


  喬先生說:「看,這怎麼會不落病呢!一個人的心境就像這天氣一樣,要有晴有陰,若只陰不晴或只晴不陰……嘿嘿!」


  當天,喬先生打發三月回了家,讓她一面伺候殘廢男人,一面繼續服藥治療。這麼又過了一段時日,喬先生就給她做了一次全面的複查,結論是基本達到預期治療效果,但在小腹偏右、**投影部位發現有一小青斑,如五分鎳幣那麼大,邊緣有雲縷般的碎紋綻出。喬先生說這是氣滯血淤的最後一個據點,也是最頑固的一個據點,這個據點不拔除,就有舊病複發的危險。「嘿嘿,若不認真對付,咱倆這些日子的努力就白費了。三月說:「喬先生你說有治嗎?」喬先生說:「有哇,有哇,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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