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過上路橋
話題講到這裡,道人反而不似剛才那般警覺,似乎是被人撬開了一點防備,叫上我們幾人,說要給我們看個東西,帶路來到小廟旁邊的一間屋子。
這間屋子原本應該是小廟的禪房,此時門窗都被黑布遮擋,並用符籙貼住,卻沒有上鎖。才接近,就覺得裡面異香撲鼻,正是道人身上的那股子糕餅香甜。
道人解釋道:「莫怕,此香無毒。腳步輕些,速速進入關門,多謝了。」
雖然是白天,但房間里相當陰森,比起外面寒涼不少。小屋的一角赫然樹立著一口粗糙的棺材,棺材蓋子就躺在一側,上面寫畫了密密麻麻的黑紅符咒。另一角放置了一個簡易的床鋪,上面躺著個身著內襯衣物的男子,雙眼緊閉,身子直挺挺地,雙手交叉疊放在胸前,膚白如玉透出青色的血管,氣息如孩童般有力均勻。
周玖良一見,紅著眼上前查看,口中喊著梅二。這就是梅二公子?並沒有死啊?!
道士刻意保持了一些距離,眼望腳背幽幽說道:「梅二公子,是我害了他……但應該還是有救的,所以……可是……」
周玖良破涕為笑,說道:「有救就好!有救就好!」
道士擺手示意我們出去,眾人趕忙退出屋子。
周玖良再不是之前咄咄逼人,鞠躬都快到地了,雙手抓著道人的手腕,帶著哭腔說道:「道長您千萬要救他啊!!不論如何,要錢也行,要我身上什麼都行,一定全力配合!只求您救救他!」邊說,邊有些站不住似的,就要跪在道士跟前了。
這一路以來,我從未見過周玖良如此卑微,有些不知怎麼安慰。宋淵倒是直接,上前扶起他問道:「周先生,躺著這位公子與您什麼交情?」
周玖良擦了擦眼角,說道:「他是我表姐的丈夫,原只知道他外出跟隨多個戲班跑堂會,後來失蹤了……與之相關的流言蜚語不曾斷過,家中表姐姨母已快要崩潰,他們倆還有一個兒子,我的小外甥,如今才四五歲……」
轉身,他又緊緊揪住道人的衣袖,堅定地說:「道長您說有救,千金萬銀都花得!您儘管提來!!」
道士面露難色,說道:「不是錢的事兒……他這個情況,只有七十二地煞符法中的一例能救,其所需之物奇絕且錢財難買……就算都找到了,也不能完全保證能徹底救回……」
泉叔搭茬道:「您倒是說說,是需要些什麼,不試試怎知尋不得嘛!」
「且隨我來。」道士招呼我們回到正殿,在角落一個桌旁翻找著一些書卷,一會兒又拿過筆墨開始寫畫,折騰了一刻,將寫了字的幾張紙遞到周玖良手中。
道士指著上面的字逐一解釋:「槐木靈位一塊,上寫梅二公子姓名與生辰,貧道並不知曉他的八字;還需要一個極陽時刻出生的童男和一個極陰時刻出生的童女,兩人的足跟取血,配成陰陽血用以寫符,這個我也沒有;還需一些火藥……自從棠浪被哥老會控制,就再也無人私自製作此物了,說是為防官兵搜查,保一方平安,所有現存用以開山炸石的火藥,都被哥老會的人看守著。貧道這裡設施簡陋,無法自己製得;剩餘需要的雞零狗碎,倒是不消一兩銀子就能在棠浪市集上備齊,只是這最後一物……需等今年鬼市開,且若那個人不來,就必然不能買到。」
「什麼人?要買什麼東西?」周玖良問。
「那人三四年都不曾出現在鬼市了,是個專門做古桃拘魂扣的,就是用樹齡五百年以上的桃樹所結果實的核,雕刻成空心的,將這紙上寫的幾種東西用符紙卷了放進去,讓失魂之人口含三天三夜,算是回身道標……但相傳會做此物的老者已年過九十,甚至不在人世了,如今,只有一人還有此物,他曾經也是靠拘魂扣才保得性命的……」道人說到這裡,萬般無奈地背過身去了。
宋淵說道:「即是保住了性命,自然不需要此物了嘛,誰有,你說,我去借!」
「哥老會堂主劉公公。」道人說著,搖了搖頭,「用拘魂扣救回的人離了此物,會急速衰敗甚至死去,就算是活著,也和此刻梅二一般。此人惜命,必然不會輕易借的。除非……他願意捨棄性命……」
泉叔正了正腰帶,拍著我的肩膀說:「三少爺若是能施苦肉計,此物不難借。」我不解地看著他,但泉叔似乎非常有把握。
「能借?!那就解決大問題了。只是其他的物件,需在九日內齊備,從現在算起第九日正是梅二原本的『忌日』。一旦過了,他體內僅剩的最後一魂一魄也會離開,即算是大羅金仙,也保留不得……」
商量一番稍作分配,確定了我們幾人後續的安排。周玖良陪著道士留守廟中,我和泉叔前去哥老會借法寶和火藥,宋淵回棠浪縣城尋其他幾樣物品。
沒有了擺渡用的船舶,道士交代我們從湖的南面繞回縣城,傍晚時分即將上路。道士又用艾蒿的粉末和草木灰拌了幾個藥丸讓我們隨身帶著,言說湖的最南邊有一座石橋,今日夜晚必定會路過,上橋前必須將藥丸含在舌下,並且閉口呼吸,待呼氣有了艾草香味,再過橋。
我正好奇,而泉叔卻一副瞭然於胸的模樣,叫我趕緊上路,關於橋的事情他會講與我聽。
一陣準備后,我三人整裝待發,宋淵問那道人:「要是那九節屍怪再來侵犯,道長可有十足把握?」
道士抿抿嘴,帶一絲笑意:「這東西一時半會不會來的,就算是硬闖,廟中的法陣也能抵擋。血衣由我保管,公子莫要擔憂,貧道會保護周公子,等你們回來的。」 ——
離了破廟一個時辰,果然在棠浪湖南的一處狹長地方見到那座石橋了。
橋面寬闊距水面一人來高,所鋪石板光滑可鑒月光,石板間生了厚厚的青苔雜草,想來應該是以前用來行人行車的,但今已荒廢多時,恐怕與鬼市村莊的落敗有關。
數來這石橋竟有橋墩十八座,左右通透並無欄杆,幸得月光皎潔夜空清爽,能放心前行。泉叔此刻提出要歇歇腳再走,我和宋淵也就坐下陪他。
泉叔喝了兩口酒,又點起旱煙來。宋淵百無聊賴地取出道士給的藥丸嗅聞,問泉叔關於過橋的規矩。
「若不是要給你們看個新鮮玩意兒,我還不需要歇息這一會兒呢,」泉叔眼笑成一條縫問:「宋生,你怕不怕鬼呀?」
宋淵向後仰了仰,嘟嘴說道:「泉叔您要說以前,那是怕的。但這一路隨您和三少爺,也見了不少怪奇,鬼,怕是不比屍怪啥的駭人罷?」
「你要是嫌棄跟我危險,此去縣城就躲在尋仙閣不用回來了。」我也加入到逗趣宋淵的話題中。
宋淵略慌,猶豫中有些鼓勁壯膽的神情道:「三少爺,我不是那意思。只是見過屍怪之後,想來沒有什麼更嚇人的東西了吧?」
泉叔大笑:「要不說你是小屁孩呢,這屍怪有血有肉,刀劍能傷。鬼可不一樣,有形無體,面目猙獰,可嚇人多嘍!」
宋淵忙問:「泉叔您見過鬼?」
「當然啊,就在我們面前的橋上見過!」泉叔用煙杆子一指前方,頓了一會兒,那橋面嗖嗖起風,像是在回應他,惹得我們都起了一層雞皮。
片刻風止了,泉叔又繼續說道:「不過你們不用怕,艾蒿驅邪避鬼自古有之,道士也給備了。我還是大小夥子時,流離顛沛,也曾當過棠浪哥老會的鏢師,那時候這座橋是常走的。幾百年前的人修建此橋,取名穿金橋,寓意過橋之人穿金戴銀,後來發現這橋白天能走人,晚上能走鬼,本地人就都叫它上路橋,寓意死後過此橋上西天……」
話到此處,又是一陣冷風刮過,更勝之前,還飄帶了一絲湖水的腥味。
泉叔抬頭看看天,指著半輪殘月說:「待這月亮照滿橋面,就能見到新死的鬼魂零星飄過,往我們身後的鬼市去了。不過,含上艾蒿呼吸,鬼是看不見咱們的。」
老頭不懷好意地說:「三少爺,宋生,你們敢不敢跟我一起,迎面遇鬼啊?」
我和宋淵被老頭一番講解搞得汗毛直豎,卻不好意思表現出懼怕,只得裝出無所謂地樣子,答應下來。
於是泉叔便笑眯眯地不再多話,悠閑地抽起煙來,眼睛直勾勾望著橋面,等待月光緩緩移動著。
宋淵又冒出個刁鑽的問題:「泉叔,這棠浪約有千戶,就算是個大縣,但也不至於日日死人,您說是不是?」聽得出他不過是因為害怕,要給自己些安慰罷了。
泉叔略感悲憫,吐出一口煙,悠悠回答:「縣裡是不會,可是被征去當了兵的棠浪青壯不在少數。如今國之動蕩你我可知,那些人可說不好哪天死。至於你說這算是大個縣,那是因為你沒見過二十年前的棠浪,湖岸千畝良田,端午萬人齊聚祭祀的盛況。現在,怕是不及當年的十之三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