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胖小道
兩桌宴席豐富異常,飯畢收拾的時候,小道們嬉笑打鬧,看得出來很久沒得這麼飽餐了。筱亭招呼我們去堂屋待茶,前往之時,身後一個小道小聲嘀咕著:「你看小胖子,平日不知怎的長膘的,這會兒竟還不知檢點,大人們吃的那桌剩了半個肘子,往袍子里塞了!」另一人道:「是啊!油漬都透出胸懷了,還以為我們不知道呢!方才我見他借打水之名,慌不迭跑出去了,定是肉癮犯了破戒了!晚功時候定要給大師兄說說,罰他才行!」
聽到這個我還有點同情那小胖,人生在世多少要點所好,饞肉而已,大可不必這麼嚴厲,畢竟道家也不是全都需要守齋戒嘛。不待細想,堂屋裡人也坐齊了,幾杯茶下肚,我見各位情緒不錯,便開口問道:「筱亭道長,昨夜那屍怪是何情況?都聽過狐妖水怪,可不曾聽過破爛成精啊。」
筱亭面色忽而嚴肅起來,說道:「此物理應是九節屍怪,那散發的妖氣至少是的。九節屍怪也是殭屍的一種,但非大旱而生,是一些心眼壞了的道人所煉,用的是無人認領的屍身,必須由多個死人的屍塊組成,九塊以上,便能行動。慣常得見的,都是些縫合屍體,惡臭喧天,但沒什麼殺傷力,懼光懼火。但可再煉,撒出去作祟,全憑運氣,傷足三人則能加上一節,到人形成功,則有意識,不懼天光可日夜外出。」
確實不強,昨夜那怪只有嚇唬人的能耐。筱亭頓了頓,接著說:「曾聽師父說,這怪有形之後,再隨意傷七七四十九個性命,就能招魂入體,但有一講……」我們都不自覺微屈身子,湊上前去,「所招之魂生前必須是個大惡之人,十惡不赦千刀萬剮之徒最佳,而且這人選必是初煉之時就安排妥當,你們看!」
筱亭突然從身後取出那節戲班馬鞭,正當眾人好奇此物原本藏於何處時,筱亭幽幽壓低聲音說:「脊柱是誰的,就能招誰的魂來。如若不然,此怪就只是個無魂之物,惡道煉成也沒啥用處,還可能傷及自己。不過這種有魂的屍怪,師父說未曾聽說有人煉成,想是極難。」
周玖良不懷好意的問道:「連你那挨千刀的師父都沒聽說過?我怎麼覺得這種陰狠伎倆那麼適合他呢?」筱亭顏面羞愧,不似之前傲慢對待,我問道:「筱亭道長,周兄所意何為?」
這一問倒是合了周玖良的意,像是早就想嚼嚼這段過往似的說:「郭少爺不知,筱亭的師父是茅山道第六十九代傳人,人稱光洪道尊,行的事務卻不甚光彩,所到之處行為狂傲,幫人捉鬼打怪,總是殺伐厲絕!兇惡的妖怪殺了取丹自是不談,可就算是花草鳥蟲那些個良善的精怪,也要燒光、殺光。筱亭隨他十餘載,也被迫幹了不少這種事。」周玖良言之鑿鑿,如同親見。
宋淵好奇,問筱亭:「照道長所言,昨夜那怪物應該只是個低階玩意兒,怎的您好似如臨大敵,還那樣傷神,虛汗不止?」這一問不要緊,我和泉叔都覺宋淵魯莽,言語不敬。
筱亭不以為然,娓娓解釋:「是因為靈覺。慣常得見的煉屍,多多少少能感應到兩種靈覺,一是操練之人,二是這脊柱的主人。脊柱的主人我是感應到了,活著時候身手一般,怨氣也不是很強烈,不能給屍怪加持什麼,但操練者的靈覺有我師父的氣息,自然不可輕視。雖然多年未見,但無一時對師父的追殺放鬆過……」
追殺?什麼樣的師徒之情會過得這般決裂?周玖良撿過來話茬道:「你是不該放鬆!不過我倒覺他捨不得殺你,只怕是要將你捉回身邊,煉成他要的什麼物件使用!」
「此話怎講?」我問。
「還不是因為嫉妒!」周玖良氣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三少爺聽過請神上身之術嗎?相傳那是茅山道術的極致所在。普通的道士遇到妖魔對付嘛,也就是能請些周遭的其他妖魔野鬼,借力打力。一般修為幾十載的,能請到同門的先逝師祖業已不賴,起碼是同類相助。上品的請神卻能請到封了神位的尊者,三太子也好,土地公也罷,大小算個神仙。筱亭卻初次請神就能動及老君,且往後次次都是老君,就像是被欽點過的門生,專門助他修行!」
筱亭此時臉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羞澀,得意中又不好意思認領這個名份一般。
周玖良繼續說:「那時他才十三四歲,隨他師父來我家選太奶奶的陰宅。我倆就是那時候認識的。他整天萎靡不振,跟在他師父後面,偶得與他聊天,才得知他師父已讓他多次請神殺伐。老君可是仙尊啊!怎的能每次都做這腌臢之事,便在筱亭體內作怪起來,一次兩次可以,次數多了可不就被榨得精神低迷,人鬼難分。」
泉叔聽地連連點頭,同情地看著筱亭:「所以道長就決意逃離師父?」
筱亭默然,我們也都不好再繼續問下去了。宋淵說回屍怪,也正是我想問的:「道長,若真是你的師父所為,為何昨夜那屍怪卻要來攻擊三少爺?且是先從房內下手,不見三少爺之後又迷惑於我,終在堂屋施了詭術?」
「貧道不知,倒是三少爺,你覺得會不會與你所查之事有關?」筱亭這一說,倒提醒了我。於是我將血衣之事說來,不過並沒有完全講真話,只道是叔父認為血衣之事蹊蹺便派我調查,並未透露與大太太的失蹤有關。筱亭吩咐宋淵將血衣取來,展開包袱一看,筱亭霎時怒目圓睜,口念糟糕。
就在這時,連滾帶爬地進來一個小道,帶著哭腔說道:「師叔!師叔,不好了!!小胖他出事兒了!!!」
大伙兒騰得一下全部起來,讓那小道帶路前去查看。小道腳步踉蹌著往前,彎彎繞繞往村子西北方向的一處矮坡上去,走了怕是一刻不到,就見一片殘破的墳丘林立,互相擠在一處,少有幾個豎了墓碑,而靠近我們的那排墳前,赫然塌陷了一人來寬的大坑,深有五尺,按理來說地處塌陷,小道們拉他一把也就出了危險,但是眼前的景象讓人不寒而慄,倒不是那些墳包子有啥可怕,而是小胖的模樣瘮人!
坑底的小胖倚靠在邊上,坑中還扔著打水的木桶。他聽見我們的呼喊,才緩緩歪過頭來,淚水汩汩而下,鮮血從下巴沿著脖頸子往下淌遍了前胸,張開的口中發出駭人的嗚咽。宋淵兩步向前縱身跳入坑中,落地時眉頭一皺,不等站穩便抱起小胖使了一個飛燕掠地,跳到平地之上。轟隆隆一聲響動過後,那大坑分明又再往下沉了一尺有餘,激起了爆騰的塵土。筱亭讓眾人往後移步,待宋淵放平小胖,上前查看。
那胸前的鮮血,盡由口中而來,掰開唇齒,只見小胖的舌頭,已不見了半截!!!而細細查看之後才發現,截面剌剌絲絲,分明不像是被割掉的……更像是被人硬生生拔掉的!!!
周玖良一下子閉眼驚呼,躲到了我身後,宋淵和泉叔皆是握緊了拳頭。這孩子才十歲啊!是什麼人如此殘忍,會這樣對待一個孩童?!筱亭眼中淚水已將決堤,強忍著指揮我們注意方前左右,速回沃離會館,又讓泉叔去村中水井邊那戶人家,請大夫上門。
回到沃離,獨眼老頭被我們急促慌張的敲門催來,見小胖那番模樣,也跟著進了堂屋,在一旁怔怔發愣。我從隨身物件中取來了一粒丹丸,那是泉叔常備的朱蘭止血丸,忙給小胖服用,但小胖卻不肯咽下,掙扎了幾次都給吐了出來。眾人焦急萬分,不到一刻,大夫趕到時,人就已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堂屋裡嗚咽不止,筱亭也失了神一般對著蓋了白布的屍身定定不動,只有兩行眼淚滴答答落在地上。
半晌過後,筱亭叫來那通稟的小道,問他細節。小道抽泣著複述,說見小胖偷了半個肘子,又借口出門打水,便跟了去查看。但到荒墳附近,小胖開始警覺起來,只得躲在草叢內多留了些距離觀瞧,見小胖撲通跪下,掏出肘子置於墳前,口中念念有詞,像是在做著什麼法事。正想靠近些細聽分明,小胖所跪之處就轟然塌陷了!小道想上前幫忙,卻見一個像套了個麻袋的污衣散發男子從樹上一躍入坑,接著就聽見小胖凄厲地慘叫。
「筱亭師叔,我錯了……我都嚇傻了……也不敢與那人交手……只等得他走了……才……才上前查看,小胖他……他……」話到此,小道才歇了抽泣,轉而哇得哭出聲來。筱亭聽得眼迷成縫,臉頰煞白,像是感受到了小胖被拔舌時的剜心之痛,半晌嘆出一口長氣,哼哼之音慘絕,在場之人無不動容。
立在角落裡的獨眼老人此時慢慢走近,緩緩說道:「他不是在做法。我知道他去作甚,這孩子是個心善的小菩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