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道離別
剛走到二樓學生科辦公室門口,錢崇軍和周毅站在樓梯口把他們幾個人一齊叫住,讓大家幫忙領取班裡同學的各種證件。錢崇軍給幾個人簡單地分了工,有人負責領取畢業證,有人負責領取學位證,有人負責領取派遣證或者戶口遷移證。
清點領取完畢,其餘人各抱著厚厚的一撂證件出了學生科辦公室,沿著中間的樓梯往四樓的教室走去。
想到明天就是離別日,臨出門時,程自強看著錢崇軍和周毅笑著說道:「老班長,書記,明天咱這個班委會就自動解散了。今天是不是該組織大家,舉辦個啥有意義的活動呀?」
錢崇軍比周毅和程自強的年齡大一些,為人也較為穩重老成。他看了看周毅,又看了看程自強,問道:「強子的意思是?」
程自強說道:「純屬我個人的提議。咱們班裡的同學來自天南海北。明天一別,大家很難再聚在一起了。要不咱晚上搞個晚會之類的?還請老班長和書記哥定奪。」
周毅點點頭,說道:「我也有這個想法,正想找老班長和強子商量呢!也算是給咱們的大學時代划個句號。」
錢崇軍聽他倆都有這個想法,稍加思考說道:「嗯,我看可行。不過強子,馬上就要畢業了,我想求你一幅墨寶。你小子可別忘了。」
周毅也說道:「強子,你也別忘了送我一幅。」
這事兒程自強可是早有準備。暑期他利用農閑時間,在老家程家莊的長條桌上頂著酷暑提筆揮毫,給礦建班的三十四個兄弟各準備了一個條幅。
程自強故意攤開雙手,笑嘻嘻地說道:「兩位哥,兄弟我大小也是市書協的會員,你倆多少也給我點兒潤筆費吧!」
錢崇軍綳著臉道:「廢話!不給拉倒!」
周毅白了程自強一眼,說道:「訛詐!誰稀罕你那破字。」
程自強知道他倆故意跟自己開玩笑,收回雙手道:「好好好,白送白送,還不行嗎?」
錢崇軍和周毅倆人哈哈大笑起來。
笑罷,三個人略略商量了下。最後三個人以班委會的名義提議,晚上組織全班同學在操場上舉辦一場啤酒聚會,讓大家徹底狂歡一場。至於所需費用則實行aa制,由全班同學共同負擔。當然,這必須在徵求全班同學一致同意后才能實施。
三個人各抱著一摞資料上了樓。
進了教室一看,就見大家都已整整齊齊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有的人在交頭接耳,有的人在閉目沉思,還有的人雙眼望著天花板,顯出一幅傷離別的表情。
程自強進門就看見教室后牆「學習園地」兩側,由他用毛筆書寫的兩個條幅。上聯是「書山有路勤為徑」,下聯是「學海無涯苦作舟」。如今條幅的紙面上落滿灰塵,顯出幾分土蒼蒼的樣子。
再看教室南牆兩個玻璃窗戶中間懸挂的那幅題作「鋤禾」的畫。畫里鋤地的農人頭頂炎炎烈日,汗流滿面,褲腿赤裸,青筋外露,由不得令他心疼起來。
這幅畫是由班上的「小畫家」沈聰周所做,沈聰周做成后還專門請程自強在畫上題詞。程自強略一思索,揮毫寫道: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當時程自強覺地沈聰周這幅畫,飽含著浪漫主義的意境。今天他再看這幅畫時,心裡卻生出另一番滋味。唉,普通人的生活,難吶!
見教室里的空氣比較沉悶,錢崇軍與周毅和程自強各自交換了一下眼神。三個人默默地挨個把所有的畢業證、學位證、派遣證和戶口遷移證發到同學們的手裡,並讓他們在一個本子上籤了字,以交到學生科存檔留底。
同學們手捧著幾張薄薄的紙片,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突然間感到離別就在眼前!
美好的大學生活就這樣要結束了!在一起朝夕相處了四年的兄弟,即將就要各奔東西,說不定他們以後再也無法會面了。
大家各懷心事,誰也沒有說話。不知是哪個悲催的賤貨,突然嘟囔了一句道:「我的好兄弟,明天與你再見了!」
嗨!
教室里突然響起一陣「吱哇咣當」的聲音,大家紛紛踢開眼前身後的桌椅板凳,朝著前後左右的同學們擁抱、握手、捶肩或擂背。
「兄弟!」「我的好兄弟!」「珍重!」「一路好走!」
場面一時失控。
作為班裡的老大哥,錢崇軍率先從傷悲的情緒里解脫出來。他站在講台上大聲道:「兄弟們,請讓為你們服務了四年的老大哥我說一句話。明天就是離別日,我提議:今晚在操場舉辦最後一次啤酒晚會。同意的請舉手!」
「哇塞,太好了!」班裡三十五雙手同時舉了起來。有人過於激動,一腳踢翻了好幾張板凳,弄地前後左右的人跳著腳來回躲閃。教室里又是一陣鬨笑。
蔣光煌興奮地跳上講台,摟抱著錢崇軍的腰說道:「我簡直愛死你啦!老大哥。」說完不由分說,跳起腳把他那張扁嘴湊到錢崇軍的左臉頰上,狠狠地親了一下。
錢崇軍笑著用雙手扶住蔣光煌的大腦袋,說道:「今晚的費用實行aa制,每位同學收取二十大洋。若是錢不夠用了,就由肉球你這傢伙兜底!」
蔣光煌面朝講台下的同學們岔開腿,把右手伸到大腦袋邊做了一個造型,大聲道:「歐可!我恨不地包場啦。」
聽說九三礦建班的同學們晚上要在操場里舉辦啤酒晚會,其他五個班的班幹部也興奮起來。他們在各自班裡的同學們跟前一傳播,毫無異議,幾乎每一個同學都表示,憑什麼他們班能在操場把酒言歡?咱們班裡也要在晚上聚會!
得,畢業班的全體同學晚上在操場里聚會的消息不脛而走。
這事兒對專門從事學院保衛職責的趙成剛來說,心裡不禁存了幾分忐忑。
趙成剛曾經在部隊服過兵役,從事保衛工作接近三十年,擔任礦院保衛科科長也有十年時間。他親眼目睹過畢業季尤其是臨別之夜男女大學生們的瘋狂舉動,何況今晚在操場里聚會的人數有二百多人呢?
趙成剛心想,是不是要禁止這些畢業班的同學喝酒呢?他反覆權衡,最後決定還是算了,萬一因此惹起眾怒,他也不好平息。但嚴防死守那是必須的,省得他們酒後鬧事!
趙成剛立即安排手下五六個保衛幹事一齊出動,把六個班的班長、團支部書記和體育委員召集到保衛科的大會議室里。他反覆叮嚀他們,大家務必履行好班幹部的職責,站好最後一班崗,全力配合保衛科維持好今晚操場里的秩序。
最後,趙成剛把手掌朝向程自強說道:「強子,我特別要強調一下。你是球隊的隊長,你負責把你班裡那十幾個球員管理好。只要他們不挑頭鬧事,我就放心了一大半。有沒有信心?」
程自強沒料到趙成剛竟然特意交代這事,他站起身子挺胸抬頭大聲說道:「報告首長,保證完成任務!」
幾十年來趙成剛一直保持著標準的軍人作風,他最喜歡聽這話。趙成剛臉上微微一笑,乾淨利落地說道:「很好,坐下!」
西天的最後一抹餘暉還沒完全消失之前,西北礦業學院大操場邊來往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他們有的手裡擰著扎啤,有的懷裡抱著飲料,有的提著用塑料袋包裹的滷肉、涼皮和榨菜之類的食物,還有的捏著吉他、二胡、手風琴、小提琴等樂器前來助興。
每個人都顯地開心而放肆,每個人都打算開懷暢飲,每個人都想在這個極不平凡的夜晚,發泄一通說不上道不明的情緒。
那時候礦業學院的大操場周邊還沒有安裝路燈,當西天的最後一抹餘暉落盡,大操場上便暗了下來。各個班的同學們人人席地而坐,他們拉著同班同學的手自發地圍成一個大圈,六個班的同學便圍了六個大圓圈。大圓圈中間放著他們帶來的扎啤、飲料和食物。
九三礦建班啤酒晚會的帷幕率先拉開。
錢崇軍站起身子,來到在圍成一圈的同學們中間。他清了清嗓子,首先傳達了保衛科科長趙成剛的訓示,提醒大家一定要保持良好的聚會秩序,隨量飲酒,剋制情緒,千萬不要惹是生非。
隨後,周毅站到中間大聲說各位同學彼此珍重,並祝福大家愉快地度過這個難忘的夜晚,明天一路走好。
圍成一圈的同學們「噼里啪啦」地鼓了一通手掌。
按九三礦建班的慣例,班長錢崇軍和團支部書記周毅講完后,輪到體育委員兼球隊隊長程自強出場了。
圍坐在程自強身旁的吳仕明和馬弓長率先喊道:「強子,來兩句!強子,來兩句!」礦建班球隊的其他隊員也異口同聲地喊道:「強子,來兩句,強子,來兩句。」
程自強心裡突然生著一股莫名的感動。此時此刻,說些什麼才能表達自己的心意呢?想了數秒,他總覺地說什麼都是多餘的。還是啥都別說了吧!
他挺直身子朝左右的同學們各鞠了一躬,然後大步走到圓圈中間,擰了一紮啤酒,首先挨個給球隊的隊友們每人發了一瓶。吳仕明、馬弓長等幾個隊員見狀,也各擰了一紮啤酒,向班裡其他的同學們各發了一瓶。
程自強轉身環場掃視了一圈,見黑暗裡大家都手捏啤酒瓶靜等他說話。他用牙齒「嘣」一聲咬開啤酒蓋,高舉起啤酒瓶豪氣萬丈地說道:「各位兄弟,為了過去的友情,為了未來的相聚,讓我們共同幹了這一瓶!兄弟們,請!」
說完程自強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地把一瓶啤酒喝了個底兒朝天。礦建班同學們中能喝的,還是不能喝的,都把啤酒瓶對準自己的嘴唇,一口氣把瓶中的酒喝了下去。
一整瓶啤酒下肚,九三礦建班同學們圍成的圈子頓時熱鬧起來。
牛建紅、賈夢彤、張健和白新勇四個礦建班的音樂發燒友,每人懷抱著一把吉他,用略帶憂傷的聲音,合唱起老狼《同桌的你》:
「明天你是否會想起,昨天你寫的日記?明天你是否還惦記,曾經最愛哭的你。
老師們都已想不起,猜不出問題的你。我也是偶然翻相片,才想起同桌的你。
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誰看了你的日記?誰把你的長發盤起,誰給你做的嫁衣?
你從前總是很小心,問我借半塊橡皮。你也曾無意中說起,喜歡和我在一起。」
在場的同學們齊聲唱道:「那時候天總是很藍,日子總過的太慢。你總說畢業遙遙無期,轉眼就各奔東西。
誰遇到多愁善感的你,誰安慰愛哭的你?誰看了我給你寫的信,誰把它丟在風裡。
從前的日子都遠去,我也將有我的妻。我也會給她看相片,給她講同桌的你。
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誰安慰愛哭的你。誰把你的長發盤起,誰給你做的嫁衣……」
這首回憶裡帶著萬分憂傷的歌曲,一下子把大家拉回到往事之中。
吉他依舊彈撥,每個人眼裡的淚水卻是瞬間流淌。還有什麼比激蕩的青春更加珍貴,還有什麼比虛度的時光令人惋惜……
為了掩飾彼此的憂傷,他們借著夜幕的遮擋,再一次捏起啤酒瓶互相喊道:「來,兄弟,乾杯!」
「咣!咣!咣!」又一瓶啤酒被各人喝到肚裡。
牛建紅、賈夢彤、張健和白新勇受到大家情緒的感染,吟唱起另一首大家耳熟能詳的歌曲——《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往事如風,痴心只是難懂。借酒相送,送不走身影蒙蒙。
燭光投影,映不出你顏容,仍只見你獨自照片中。
夜風已冷,回想前塵如夢。心似冰凍,怎堪相識不相逢?
難捨心痛,難捨情已如風,難捨你在我心中的放縱。
我早已為你種下,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從分手的那一天,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花到凋謝人已憔悴,千盟萬誓已隨花事湮滅……」
他們就這樣喝著、聽著、唱著、說著……
不知什麼時候,李志洲從校廣播室帶來了一台錄音機,塞進一盤磁帶放起了時下最流行的大舞曲。大操場上圍著的六個圓圈,早已隨著彼此交叉的人流自行解散。
有女朋友的男同學摟著各自的女友跳舞,沒有女朋友的男同學則摟著同班的男生跳舞。還有一些不勝酒力的同學,則心隨鼓點作著無意識的狂舞。大操場上的氣氛,沸騰到了極點。
程自強摟著葉倩文的后腰跳完了一支又一支舞曲,倆人手捏著手傳遞著訴不完的柔情和蜜意。
就在李志洲換磁帶的間隙,柳若娜拉著張玉峰的手走到程自強和葉倩文跟前。她嫵媚地朝葉倩文笑了笑,說道:「倩倩同學,咱倆交換一下舞伴,行嗎?」
程自強低頭拿眼徵詢葉倩文的意見,卻聽葉倩文笑道:「好呀閨蜜。強子的舞步可臭了!你可別讓他踩著你的腳喲。」
音樂又起,是田震那首鏗鏘有力的《野花》。張玉峰摟著葉倩文的細腰旋轉著進了舞群。柳若娜一手搭在程自強的肩膀,一手摟了程自強的后腰,移動腳步款款地滑向張玉峰的另一邊。
剛走了幾步,柳若娜突然看著程自強低語道:「強哥,離別珍重!你怎麼從不正眼瞧我一下呢?我可整整暗戀了你四年啊。」
程自強心裡頓時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