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小獼猴偷師學藝
小獼猴一心為報父母之仇,偷了花果山的形勝圖獻給牛魔王,取得信任之後在牛魔王最無防備的時候突然下手,本以為可以一擊致命,卻沒想到功虧一簣。眼見金絲山覆亡在即,通臂猿猴也必罹死難,天地雖大卻再無猿族立錐之所,他萬念俱灰心灰意冷,當牛魔王狠狠地踹來一腳時,他不避不讓只求速死,身子在空中飄飄蕩蕩,就像折翅的小鳥,又像斷尾的金魚。當他噗通一聲落進冰冷刺骨的洪水中時,他渾身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一個念頭在心中大喊著:「不,我還不能死!」他奮力掙扎,可是雙手被綁在身後,根本動彈不得,他的腦袋拚命向上挺,一會兒浮出水面,一會兒又被浪頭打下去。他渾身冰冷,幾乎要凍僵了,冰冷的河水不停地灌進嘴裡,灌進肚子里,他里裡外外如同墜入冰窟之中。他自知無望,但心中殘存的求生之念還在輕聲呼喚著:「我不想死。」
似乎來了一陣風,將他從洪水裡卷了起來,風從身邊輕柔地吹過,他感到一絲暖意拂過冰冷的身軀,他微微睜開雙眼,看到自己在飛,白雲朵朵似乎觸手可及,小獼猴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心想:「看來我是真的死了。」
但是,他並沒有死。
小獼猴輕輕地落在岸邊,只聽一個孩子的聲音說道:「這隻小猴真可愛」
另一個孩子的聲音說道:「師傅,你能救活他嗎?」
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能活不能活,全看他的造化了。」
小獼猴睜開眼,乞求地看著面前的老者,那老者一襲灰袍長可及地,頦下一把長鬍子像花果山冬天時的第一場雪那麼白,他彎下腰拉起小獼猴的手看了看,又翻了翻他的眼皮,說道:「這個鬼靈精的小猢猻,當真命不該絕。」說罷,老人從懷中取出一粒藥丸來,那藥丸就像棗核一樣大小,通體金色泛著金光,小獼猴從藥丸的表面看到了自己憔悴的臉。老人把藥丸塞進他嘴裡,一個孩子立即抱起小獼猴的頭,另一隻手端著一碗水給他餵食。藥丸入口,小獼猴頓覺一股暖流潤入四肢百骸,將侵進骨髓里的冰冷寒意一點點驅散了化開了。只有一頓飯功夫,小獼猴已經精神大振,他一跳跳了起來,向老師傅和兩個童子拜了下去:「謝謝老師傅,謝謝老師傅。」
只見老人哈哈大笑,說道:「看你這猴兒,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小獼猴奇怪,細細一想更覺不可思議,從他嘴裡發出的根本不是人語,而是猿啼。他早已跟通臂猿猴、赤尻馬猴學了人語,為什麼此刻反而說不出一句人話來呢?
一個童子說道:「師父,他一定是在感激你的救命之恩呢。」
老人揮揮手,說道:「去吧去吧,一生一死,皆是造化,無需如此多禮。」
但是,小獼猴叩拜不止,另一個童子說道:「師父,我們就留下他吧。」
老者說道:「他本是山野之物,自由精靈,你怎麼可以因為救他一命就要拘管他呢?」
童子說道:「孩兒知錯了。」
老者說道:「時候已經不早了,我們須得早回道觀,考校你們兩人的功力。」
一個童子說道:「師父,你說修習無離無知心法,可以神出鬼沒變化多端,可是我怎麼一點都沒體會到它的好處呢。」
「哈哈哈,這無離無知心法,關鍵在於摒棄人慾,清靜自然,萬物虛空,方入此門。」
另一個童子問道:「你授我的和光同塵心法,又有何奇妙之處?」
「這和光同塵心法,乃我祖得道之前苦修多年方才悟得,從此天地清明世事練達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後,明陰陽。」
第一個童子說道:「無非是個博學之士。」
老者說道:「你這頑童,又懂什麼。萬事皆明,文可經緯天地,武可安邦定國。試想兩軍對壘,尚未交戰,而你已經對敵人的戰略部署、兵力多寡、主帥的性格弱點瞭然於胸,如此,你焉能不勝?」
第二個童子喜道:「雖身經百戰而穩操勝券!」
老者說道:「知道就好,你們一定要勤加修鍊,不要辜負了我的一片心血。我們走吧!」
三人沿著河邊向前走去,小獼猴緊隨其後,他本來只是對老人心存感激,如今聽了三人的對話,他好學心起,心想如果能學得無離無知、和光同塵兩大心法,他定能手刃牛魔王為父親母親、為整個猿族復仇雪恨。
一個童子回過神來,看到了小獼猴,說道:「師父,這隻小猴一直跟著我們呢。」
另一個童子說道:「師父,他不願意離開我們呢。」
老者說道:「既然緣分未盡,那就跟我們去吧。」
小獼猴高興地在地上打兩個滾,又站起身來,兩個童子咯咯直笑。小獼猴開心極了,跑到三人面前蹦蹦跳跳做起了開路先鋒,跑的太遠了,就又跑回來,在三人面前抓耳撓腮。路旁兩株桃樹,樹端結著大桃子,小獼猴噌噌噌竄上樹去,采了兩個又紅又大的桃子遞給老者,老者說道:「這猴子知恩圖報,比一般的神仙卻是強得多了。」
小獼猴又竄上樹去,給兩個童子也分別摘了兩個桃子,看著三人吃得汁水四溢,小獼猴開心極了。
三人沿著一條羊腸小道向山頂走去,在半山腰處結了兩間茅屋,老者說道:「這就是我們住的地方了,喜歡嗎?」
小獼猴高興地又在地上打起滾來,然後向一間茅屋走去,一個童子叫道:「別去,那是師父的房間,我們住這一間。」
師父的房間有什麼不同嗎?小獼猴調皮地站在師父茅屋門口,身子貼著門框,調皮地看著老者和兩個童子,右腿抬起來,緩緩地伸進屋內,腳尖在屋裡一點,立即收了回來,然後朝兩個童子做了個鬼臉,幾步就竄到了另一間茅屋裡。
老者哈哈大笑:「這個猴頭!」
自此之後,小獼猴就跟三人在這兩間茅屋住了下來,他每天到山野里給三人采各種野果吃,說也奇怪,除了他采來的野果,三人沒再吃過別的東西。小獼猴奇怪:「如果沒有我,難道他們什麼都不吃嗎?」
老者每天都跟兩個童子談經說道,指點童子如何修鍊兩大心法。老者緩緩念道:「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滌除玄鑒,能無疵乎。明白四達,能無知乎。天下神器,不可為也,不可執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是以聖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
童子撓頭道:「師父,什麼是營魄抱一?」
「營為先天之氣,為靈之本;魄為後天之氣,為魂之本。嬰兒宜靜怕驚,即因魂不全。修鍊此無離無知心法,就在於使靈與魂合二為一。靈魂合,則正氣聚,正氣聚則法身成,法身成則四荒八極無所不至。」
「專氣致柔又是何意?」
「專氣致柔則是氣沉丹田,待腹部真氣充盈,自然下沖會陰,逆督脈而上,順任脈而下,進而打通四肢八脈及周身穴位,完成大周天循環。滌除玄覽則是要置身大道之境,體悟宇宙洪荒之力。」
「師父,如何置身大道之境?我每次越努力越是找不到大道之境。」
老者嘆氣道:「你這頑徒,何時才能開竅啊?大道之境何須去找,就在你心中啊。」
童子一臉茫然,老者說道:「罷罷罷,不需執著,你還是好好玩耍去吧。」
童子羞紅了臉,默默地告退了。小獼猴卻聽得津津有味,老者的每一句話都如甘汁玉露浸潤到他的心裡,在他的眼前彷彿展開了一幅神秘的畫卷,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景緻!在此之前,他的眼裡只有花果山,只有東勝神洲,在此之後,他的心中裝下了整個宇宙。
只聽另一個童子問道:「師父,和光同塵心法的要點又在何處?」
老者緩緩誦道:「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復。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
童子問道:「何謂玄同?」
「與道合一,與世無爭。」
童子再問:「師父早前說,習得和光同塵心法即可知己知彼百戰而不殆,為何又要與世無爭呢?」
老者剛要解釋,小獼猴卻高興地跳了起來,他一會兒爬到老者背上,一會兒跳到童子面前,著急地抓耳撓腮,如果此時他能發人言,他一定地高興地大呼小叫:「我懂了,我懂了,天下歸一,自然就與世無爭!天下何以歸一?挫其銳解其紛也!哈哈哈,我懂了,打遍天下無敵手,自然就無人與你來爭,自然就和光同塵。」
老者笑對童子言道:「這小猴似乎比你靈光一些。」
童子恨恨地看了一眼小獼猴。
自此之後,小獼猴更加用心地聆聽老者講授心法,老者經常斥責童子冥頑不靈心竅未開,每每此時,小獼猴便在一旁笑得直打跌。眼看半年的光陰過去了,小獼猴已經得悟大道,這天老者講經到緊要處,卻言口渴,吩咐道:「猴兒,你去山澗打一盆冰涼的泉水來。」
老者之命不敢違拗,但是小獼猴又急於聽課,不知不覺間竟使出了無離無知心法,他來去如飛,飄忽而至,手中陶瓮里的山泉水平靜得如一面明鏡。老者讚許地點點頭,兩個童兒卻惱怒異常。小獼猴有點慌神,如此偷藝實乃大忌,不知老者會如何處罰自己。
這天晚上,月明星稀,小獼猴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不知道猿族同胞還剩下多少,是不是全都慘遭毒手?以自己如今的本領不知道能否打敗牛魔王?打敗之後又如何呢?如果猿族已經消滅殆盡,哪怕本領通天,怕也是煢煢孑立於天地之間了。
「他睡了嗎?」黑暗中,傳來一個童子的竊竊聲。
「半天沒動靜了,應該早就睡了。」另一個童子說道。
「我們明天就離開師父吧,我們跟隨師父多年學藝不成,還不如一隻猴子。師父對我們很失望。」
「我也早就想離開師父了,可是空山寂寂,我們如果走了,師父連個聊天的人都沒有,豈不寂寞?」
「可是我們留下來,只是惹師父生氣。」
「如果那天我們沒有救這隻小猴子就好了。」
「你怎麼能說這種話呢?我們不是見死不救之人。」
「我也只是說說而已,其實我還是很喜歡這隻小猴子的。」
「不說了不說了,師父想責罰就責罰我們好了,我們只要努力修習,總能悟道的。」
另一個童子嘆了口氣,然後兩人都不再說話了,又過了一會兒,兩個人都睡著了,傳來微微的鼾聲。小獼猴百感交集,他沒想到自己竟給兩位童子帶來如此困擾,這些日子來,他感到很快樂,不僅因為聽得了無上妙音,更是因為可以經常與兩個童子玩耍。事已至此,他怎麼可以繼續連累兩個好朋友呢?他輕聲起身,站在地上,向兩個童子默默地打躬作揖,然後來到室外,跪倒在老者門前,對著老者的茅屋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他雖不會言語,但心中卻早已把老者當成了授業恩師。
月色如水,小獼猴踩著漫天星光離開了小山坡,他躊躇滿志壯懷激烈,在來日的征途中,他定當橫掃千軍,一統東勝神洲。
兩個童子走出門來,站在老者身後,看著月光下小獼猴伶仃的背影,一人問道:「師父,這隻猴子真能幫助我們嗎?」
老者嘿嘿一笑,說道:「我們還需再去布下一顆棋子。」
一個童子問道:「他學得兩大心法,將來不受節制怎麼辦?」
老者笑道:「那和光同塵,我只傳了他一半,唬唬人還是可以的,真要上陣廝殺根本無濟於事。」
另一個童子說道:「師弟啊,如果他真學會了和光同塵,難道還不一眼看穿了我們的真實身份?」
老者說道:「還是金角見識深,銀角啊,你要多向師兄學學。」
銀角滿臉不好意思,嘟囔道:「是,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