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你···以前也逃過學嗎?”
“我坐在最後一排,出去進來聽課還是發呆都沒有人注意的啊。你不會是第一次偷偷跑出來吧。”
“廢話。”程景白了杜峻一眼,說好的出來放鬆,最後也還是從圍牆上爬出來坐在街邊的一個小長椅上聊天。
似乎真的很久沒有這麽不管不顧當下最好的感覺了耶。
程景閉上眼睛舒心地笑笑,手心裏忽然落入一滴冰涼的雨。
“這麽大太陽怎麽會下雨啊。”
“你看啊,是太陽雨呢。”程景推推杜峻的手臂,把校服的帽子戴上,”我初中畢業的那一天,也下了一場這麽大的雨。”
程景記得,初中畢業的時候,那天下午下了一場太陽雨。
她伸手接住冰涼的雨滴,頭頂卻是溫和的陽光輕輕擁住自己的輪廓,在發絲上反光,蕩出一層層的波浪。
太陽雨。
那時程景在想是誰創造出了這麽美好的事物,還剛好停在這個夏天,落下點點的斑駁,泛著金色的光芒。
居然,畢業了。
歲月停在這裏,停在這場太陽雨裏。程景低著頭盯著自己白色帆布鞋的腳尖,看著雨水一點點地濡濕,抬頭便是湛藍的天空,一滴冰涼的液體落進自己的眼梢。
突然很想哭,哭的一塌糊塗,哭的旁若無人。
她出神地望著對麵黑黃相間煩人電線杆,看上麵的油漆無可奈何地剝落,化進深褐色的泥土裏。上頭的小廣告已經起了邊角,風一吹便搖晃在空氣中,像一麵掙紮的旗幟。灰色的水泥沉悶地堅硬著,被風雨折磨出一些微微地凹痕。
連它們的倔強都變得如此無濟於事了,程景想。
她望著這條石板的小街,雙腳沉默地向前邁,身邊三三兩兩的人群喧囂地嬉鬧著,車水馬龍,而她並不理會,沉浸在這場似乎被用來洗去不舍和記憶的太陽雨裏。
這條路,好像沒有盡頭。
為什麽周圍的一切,都帶著那麽清晰深刻的傷感味道。
她伸手攏了攏耳畔的頭發,刺眼的日光紮進眼角,是疼痛,像脫胎換骨的疼痛。
多希望這天不要結束。
那樣,是不是青春也不會結束,這個下著雨的晴天,也是明媚的雨天。
發呆地想著,太陽雨漸漸褪去痕跡。
轉身,抬頭。她想,是該告別的時候了。
記得,要各自珍重。
那種感覺像隱在自己內心深處的一把匕首,每次麵臨分別的時候都會弄得傷口隱隱疼痛。
“喂,回去了啦,我不想淋雨。”
“哦。”程景嘟囔了一聲,不再講話。班主任發現自己逃課之後也沒怎麽訓斥,隻是讓她罰站了一節課,下課的時候就看見沈存清衝出來遞來張麵巾紙。
“你幹嘛。”
“我···我以為你哭了的會。”
“神經病······”
幾天前去職高找何以木。
他笑得很開心,在那邊學的是技工,程景的自行車剛好沒用了就帶去讓他修一修。許久不見,頭發已經半長,劉海被剪去,衣服袖子隨意地攏在手臂上。
“你就打算以後就修東西啦?”
“不。”何以木揉揉酸澀的眼睛抬起頭,“我······最近在熬夜學編程。”
“編程?”
“就是電腦上的一些程序。之前學的很多其實都蠻有用的呢。你看我之前成績又不差,這種比較費腦細胞的會吸引我。”
“自虐狂。”程景笑笑,”你當初說要來這裏的時候你們班主任沒說什麽嗎?”
“怎麽可能啊。我記得那天吧,我說完之後,老班一直沉默了很久。他胡茬老是刮不幹淨的,還喜歡抽煙,站在走廊上我就看著他一支一支地抽。他可能也是知道反對和勸說沒有什麽用的,最後還是笑笑,然後拍拍我的肩膀,說讓我加油。”
“然後我走的那一天,也沒跟班裏的人說。我知道有一些同學也蠻討厭我的。才一個學期下來,就這麽傷感。我遺憾的不是爸爸的去世或者什麽,真正讓我挫敗的是,我今後無論過得多好,他都看不到了。老師表揚我的家長會他也去不了,我以後結婚,成家什麽的他也見不了。他給了我這麽多禮物,連讓我還給他的機會,都還沒有呢。”
何以木揚揚嘴角,輕捷地跳下,”我們這裏經常被別人嫌棄都是些不學無術的小混混啊什麽的,其實還是有很多好人的。總之,這裏很放鬆,比清世待著要舒服。久了,好像也就沒有剛開始進來的時候那麽反抗了。”
程景點頭,看小區裏那些小孩子蹦蹦跳跳地在滑滑梯的地方玩耍。
背後金紅色的夕陽緩慢地下落,收走最後一片稀疏的陽光,歸於沉寂。偶爾幾棵規則的白楊樹會投下些許淡金色的斑駁。從程景的窗外看,這些景色單調地沉默著,每天按時完成這樣一個喧囂而孤寞的葬禮。
側頭,施彧正趴在桌子上給方顏寫紙條。
瞬間一點好心情都沒有。
方顏每次上補習班,總是把施彧一星期給她的紙條全部攤開在桌麵上一張張地重複翻看,偶爾拿起一張指給程景瞥一眼,笑得沒心沒肺。
走在大街上到處都能看見頂著殺馬特發型的男生晃來晃去,方顏也總是指著說:”你看你看,這些都沒有施彧好看。”
“······”
班裏的黑板報已經到最後的階段了。一點點金色的太陽光亮和紛繁的雨滴交匯在一起,配上沈存清好看的行書,總算完美完成任務。
程景伸了伸懶腰,趴在課桌上,用窗簾擋住腦袋,把曆史筆記本遞過去:”你幫我抄,我睡會兒。”
日子總是一天天猝不及防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