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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遠古之王

  妖精之森。


  靜怡幽美的密林深處響起隆隆巨響,無數野獸飛鳥掙扎著逃避身後的死亡,生長了千年的參天古木在鐵蹄和刀鋒下化為烏有,妖精們布置的迷宮魔法在龐大軍隊的數量下毫無作用。


  「啊!」


  藏身叢林偷窺的妖精隨著環境的破壞被發現,沒有感情的魔族大軍碾過,毫無抵抗能力被撕碎。


  砰。


  幼年期的埃米聽著同伴臨死前的慘嚎,嚇得扔掉了手上捧著的茶杯,嬌小的翅膀在身後耷拉下來,眼疾手快的庫因塔及時救下了年幼的埃米,後者此時正眼眸微閉,很是恐懼地用小手死死抓著庫因塔胸前的衣襟,顫聲問道:


  「庫因塔,我們會死嗎?」


  庫因塔愛憐地掐了掐埃米那小小的臉蛋,語調溫柔卻堅定:

  「他們進不來的,我們有女王大人。」


  「女王大人?」


  埃米好奇地看了看周圍族人們,從這些姐姐身上,她看不到和她一樣的惶恐不安,反而都和庫因塔一樣信心十足,哪怕守護村子的族人被輕易殺戮,他們也沒有任何的慌亂。


  『女王大人是什麼樣子的呢?』


  從未露面的女王大人,此時在埃米小小的心中生出了無比強烈的好奇心。


  妖精村落中心,女王和大祭司才能進入的轉生祠堂中。


  披著白藍相間祭司長袍的妖精垂下雙翼,頭戴密閉式的華麗頭罩,僅僅露出塗著鮮艷唇彩的豐厚嘴唇,此時這張充滿誘惑力的紅唇正一張一合,唱出優美奇怪的歌聲。


  發音特異,不是人類能夠理解的語言,伴隨著歌聲,祠堂中心處的噴泉湧出閃著銀光的乾淨泉水,發出叮叮咚咚的美妙之聲。


  泉水迅速積滿深達幾米的厚厚小池,大祭司的歌聲突然變得高昂尖銳,小池水面變得波瀾起伏,泛起陣陣波濤,明明是一方小池,卻給人一種大海的澎湃。


  嘩啦。


  一具身材修長的赤**體在激烈呼嘯的波濤聲中站起,擁有者妖精一族特有的尖尖耳朵,圓潤飽滿的上圍和纖細盈盈的蜂腰,背後是閃著銀光的華麗翅膀,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一雙區別於普通妖精的修長大腿,丰韻飽滿,誘人心魄,哪怕在人類中也極為難得。


  似乎是泉水的特殊性,出現的美麗女性身上如同披著星光,漂亮得如同不存在人間一般。


  緊閉的眼眸輕輕顫動,張開時大祭司只感覺看到了夜晚最美的明月,為之迷醉,恭敬地俯下身體。


  美眸中的光芒漸漸收斂,妖精族的女王終於從長久的沉眠中恢復意識,看向恭順跪地的大祭司,一條若有若無的藍光緞帶在兩人間連接而成。


  一瞬間,通過神秘的秘法,繼承王位之後就以沉睡多年的她瞬間補足了這些年缺失的時光記憶,明了了發生的一切。


  「又是這些煩人的魔族,幾千年了,從龍族到人類,還是和無意識的低等種族一樣只知道增殖和毀滅。」


  繼承了歷代妖精女王記憶的她,擁有近乎這個大陸誕生之初的所有時代記憶,不論是多麼遙遠的存在,她都或多或少接觸過,妖精一族的女王,可以說是大陸上活著的史書。


  「這裡是神劃撥給我們的領土,任何生物在這片森林沒有滅絕前都不能在這裡戰勝妖精,這是偉大吟誦者唱響的詩篇。」


  說著大祭司完全不明所以的話語,身上泛起微弱的藍光,一顫一顫,腳下的泉水呼應般亮起同樣的光芒。


  在外面的妖精們驚訝地發現整片森林突然活了過來,在她們眼中,本來受到她們力量支配才會短暫行動的樹木花草現在彷彿擁有了真正的生命,歡樂地與她們分享著自己積攢多年的心聲。


  藤蔓生長蜿蜒,將尖端的美麗花朵送到埃米身前,埃米開心地接下了這多小花,這是她的『新朋友』送給她的禮物,出生不久的埃米理所當然地接受了森林活化的事實,並因此消去了之前內心的不安。


  年長的成年妖精們卻明白這一幕有多麼不可思議,隨著第一個想通的聰明妖精,所有的目光紛紛集中到了村落中心的轉生祠堂中,欣喜的情緒很快開始傳播:


  「是女王大人醒了。」


  「一定。」


  「這下我們有救了。」


  高歌歡呼,妖精們全數不合時宜地飛上高空跳起了妖精的舞蹈。


  唯有庫因塔滿臉羨慕地在地上仰望姐妹們優美得煽動每一次翅膀,曾經她也能這樣飛翔,懷中的埃米此時將手上小花插入了庫因塔柔順的長發間,故作老成地摸著那比她半個身體還要大上些許的腦袋,安慰道:


  「庫因塔,埃米陪你。」


  庫因塔緊了緊懷抱,心中甜蜜:

  『上天奪走了我的翅膀,卻也賜予了你這個小天使給我。』


  幾千年來佔據了大陸中心地帶的古老森林,在古老力量的引導下激發出了一直沉睡的偉大力量,溫柔安逸的綠色霧氣逐步瀰漫整個森林,將所有生物籠罩在內。


  這一時刻,不論是妖精、進犯的人類偷獵者、迷路的旅人還是魔族大軍,只要停留在妖精之森的範圍內,盡數被這綠色霧氣沾染標記。


  下一刻,所有帶著惡意而來又被成功標記的生命以最快的速度走完了它們的一生,不論你還剩下多少生命,是年輕還是年老,都已同樣的速度化為白骨,緊接著腐爛、進而腐朽,徹底消失在這個世間。


  ……


  「沒有人能夠在妖精的土地上戰勝妖精,除非毀滅整座森林。」


  「原來是這麼回事嗎?嘿嘿嘿。」


  黑袍人薩克粗糙難聽的聲音慢慢回蕩。


  在他身邊,不只有忒莫戎、翠絲、肖恩,更有一個面目威儀,不怒自威的高偉男子,人近中年,菱角分明的臉龐依然可以看出曾經的英俊年華,筆挺的身子仿若蘊含著無窮無盡的力量,忒莫戎看向他的目光中更是只有順從和敬佩,薩克也不敢向這人表示任何的不恭敬,這讓作為新人的肖恩和翠絲不得不用最上心的態度仔細審視這個中年男人。


  「你還想偷偷摸摸看到什麼時候——」


  中年男子劍眉一豎,瞬間取出背後的巨劍斜劈而下,在他劍鋒正對著的地方,宛若颱風肆虐,一切都被破壞殆盡,唯有地面留下道道殘痕。


  隨著這道攻擊,若隱若現的身影徐徐浮現,仔細一看,不是別人,正是離奇失蹤叛逃的亞馬拉。


  黑暗如同他的紗衣,讓他在任何時候都能不被人發覺,可這個時候,中年男子的攻擊破除了連帶黑暗在內的一切,這似乎讓亞馬拉吃驚不小,臉上帶著驚容,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人類之中,你很不錯。」


  既然已經被發現,亞馬拉便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沒有絲毫藏身偷窺被發現的尷尬,一臉倨傲。


  「魔族之中,你很弱。」


  中年男子可沒有打算給眼前這個傢伙留什麼面子,根據曾經知曉的情報,他知道眼前這個名為福斯蒂諾的魔之眷屬有多麼膽小,堪稱魔族中的奇葩也不為過。


  如果不是人類根本傷害不了魔之眷屬哪怕一根汗毛,他都有絕對的把握在現在秒殺掉眼前這個傢伙。


  亞馬拉,或者現在該說是福斯蒂諾,魔之眷屬中的異類,實力時強時弱,完全依賴於附身對象的強大與否,但本身的特異能力和魔之眷屬的天賦加成,讓別人想要幹掉他幾乎不可能,哪怕是在魔之眷屬中也是位列第一的不好殺,目前除了魔王命令他直接自殺以外,還沒有其他行之有效的方法能夠確定幹掉他。


  卑賤的人類!

  這話福斯蒂諾也只敢在心裡說說,他可是知道自己現在佔據的亞馬拉麵對眼前這些人有多麼脆弱,哪怕在自己附身期間,亞馬拉擁有了魔之眷屬的天賦,無法被真正傷害,但毫無抵抗能力的被暴打一頓可不是他喜歡的事情。


  而且福斯蒂諾對自己的認知很清楚,他知道自己很弱,不是實力上的弱小,而是心態上的,他面對強者會不自覺的害怕,他面對攻擊不自覺的會想要逃跑,他面對不利的場景會第一時間後退。


  這是他的天性,哪怕成為了普通生命無法傷害的魔之眷屬,福斯蒂諾依然沒有改變這種性格。


  「呲。」


  見福斯蒂諾如此膽小怕事,肖恩嗤笑一聲,雙眼中的焦距更是危險的瞄向了福斯蒂諾全身上下的各處要害部位。


  並不知道福斯蒂諾真正身份的他,並不介意找個機會幹掉這個看上去挺可口的『食物』,滿足一下自己的食慾。


  清清楚楚感受到了肖恩對自己的輕視和殺心,福斯蒂諾暗暗將這筆賬記下,至於之後能不能報仇的問題,他只要不死有的是機會。


  「除了你以外,魔族的軍隊都被阻攔在外,這下子和你們聯合還有什麼用處?」


  薩克上前一步,越過中年男子,神態很是不滿。


  對此,福斯蒂諾重新恢復了高傲,蔑視地掃了薩克等人一眼,倨傲道:

  「有艾娜大人統帥,哪怕是在妖精的土地上,我魔族大軍也無人能擋。」


  就像是要響應福斯蒂諾所說的話一般,帕亞方向森林上空的綠色霧氣徒然一顫,並以極快的速度消減下去。


  森林外,頭頂雙角,背身雙翅的高大女性身旁,一個中年男人氣喘吁吁,身上披著帕亞特有的披風,此時他正對著高大女性,也就是魔之眷屬艾娜露出討好的笑容:


  「殿下,我已經完成了和你的約定,希望到時候你遵守約定。」


  艾娜瞥了一眼對她來說的小個子男性,再望向前方几乎被摧毀殆盡的森林,認同地點點頭:


  「吾王重新君臨天下之時,自然需要一批新的臣子。」


  「你的忠心和實力都符合資格。」


  言下之意,只要她的目標達成,中年男人自然可以如願以償。


  中年男人臉上露出狂喜的神色,恭敬地推到艾娜身後。


  艾娜望著遠方那頂天立地的巨柱,深吸一口氣,再吐出,沖著身後一揮手:


  「前進。」


  「是,殿下。」


  「是,殿下。」


  「是,殿下。」


  ……


  十名面目猙獰的醜陋魔族大聲接令,各自控制著屬下的魔族大軍進發。


  魔族天生分工明確,地位穩固,魔之眷屬雖然位於除魔王以外的最頂端,但本身並沒有控制其他低等魔族的能力,全靠著手下的其他高等魔族才能控制那些沒有太多智慧的低等魔族。


  ……


  妖精村落內轉生祠堂內。


  當大片森林被破壞之後,身為引導者的妖精女王伊麗莎白渾身一顫,痛苦的捂住胸口,嬌軀半沒入泉水之中,絲絲藍色在泉水中如花般綻放,這是妖精血液的顏色。


  「女王陛下。」


  大祭司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能徒勞地發出驚恐尖叫,想要上前又不敢沾染玷污神聖的轉生泉水,因此遲疑不前。


  「我沒事。」


  妖精女王伊麗莎白半躺在泉水之中,身體隨著轉生泉水的滋潤慢慢修復,緊閉著雙眼回答大祭司,安撫她慌亂的情緒。


  「女王陛下,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才會讓您受到傷害?」


  大祭司的問題讓妖精女王伊麗莎白沉默了很久,方才長嘆一聲徐徐道:


  「森林破了……」


  「什麼!」


  大祭司乍一聽聞這個消息,如蒙噩耗,踉蹌著退後了好幾步這才站穩。


  外界的人類不清楚妖精對於這片生養她們的森林的豐富感情,這就像是人類殺父殺母一樣的仇恨。


  妖精族沒有上下輩分的關係,哪怕是妖精女王和最普通的一個妖精也是姐妹關係,哪怕她們之間出生相差再遠,甚至是將自己生下來的那個妖精,也只是你的姐姐,而不是人類社會中的母女關係。


  妖精族的父母只有一個,那就是這片森林。


  可想而知,一個妖精得知森林被破壞,哪怕只有一角,心情會如何憤怒。


  而且森林被破不單單是情感上的接受不能,這更意味著將來很長一段時間,外族都能通過這條道路無所顧忌的深入妖精之森腹地。


  而妖精的魔法大都需要藉助森林才能發揮最佳的效果,這種情況不得不讓她對未來充滿擔憂,不難想象渴求妖精珍貴寶物的貪婪者日後將會絡繹不絕。


  「所有妖精撤入森林,這一次,我們不能插手。」


  妖精女王伊麗莎白藉助整片森林為耳目,看到了之前發生在森林中的一切。


  神秘的不死人組織,遠古時期遺留下來的龍之魔族,這一切都讓她感覺到了深深的不安。


  但既然他們不是以自己一族為目標,那麼還是選擇明哲保身更好。


  不論是哪個種族掌權,都不會對毫無威脅又和善的妖精一族趕盡殺絕,這是神明所不能容忍的事情。


  只要妖精一族自己不作死,她們就能長久的存在下去。


  過去,現在,包括未來,每一任的妖精女王都是如此選擇的。


  「艾娜殿下,許久不見,您的容光真是越發燦爛。」


  當艾娜帶著魔族剩餘部隊靠近蟠龍山角時,作為兩方間的溝通者,黑袍人薩克第一時間上前,背脊彎曲,上半身和下半身幾乎成九十度角,姿態放的極低,這是因為他通過之前的接觸深知艾娜這位龍族末裔有多麼驕傲。


  「我不管你們這些奇怪的人類到底想要做什麼,但如果膽敢欺騙我,我會讓你等知曉龍族的憤怒。」


  細長的眸子透著危險的光芒,威脅伴隨著恐怖的壓力籠罩在所有人身上。


  「哼。」


  中年男子輕哼一聲,忒莫戎等人旋即感覺身體一輕。


  艾娜驚奇地打量了片刻中年男子一眼,饒有興緻地問道:

  「你是誰?有沒有興趣加入吾王的麾下?」


  自己效忠的王者即將回歸,她需要替王招納足夠的部下,強大的手下越多越好。


  「薄暮騎士文森特?庫魯姆,我已經有了效忠的主人。」


  中年男人不卑不亢,沉聲回答。


  對此,艾娜只是心中感覺略微有些可惜,但也僅此而已,她還不認為自己想要為了一個人類詢問第二次,轉向黑袍人薩克:


  「現在該履行你們答應的那件事了,條件我都已經湊齊。」


  說罷伸手向後一引。


  身披暗紅色沉重鐵甲的四蹄魔族將軍帶領下,一種種樣貌怪異,在人類眼中滿目醜陋猙獰的可怕魔族生物離開大部隊,站到了前排。


  他們唯一的共同點,那就是體型臃腫,彷彿隨時都要撐爆一般,但由於魔族中天生的階級服從性,讓他們還是規規矩矩跟在有著四個蹄子的魔族將軍身後,老老實實呆在原地,只是時不時因為體型笨重平衡不易保持而有些踉蹌。


  「真是美麗——」


  「嘖嘖嘖嘖……」


  薩克全身籠罩在黑袍之下,讓人看不出表情,但這份對這些醜陋之物由衷的讚歎,讓包括艾娜在內的所有生命心中都是一陣惡寒,要不是薩克的作用特殊,以艾娜常年來佔據高位養成的脾氣,他絕對會立刻死無葬生之地。


  受不了薩克那種病態的讚美聲,艾娜背後巨大的雙持一擺,掛起一道狂風,薩克的黑袍隨之起舞,露出一張年輕卻沒有血肉只余皮囊的面孔,不人不鬼的薩克面容更是令艾娜耐心降至谷底,不耐煩地警告:

  「我的耐心有限。」


  「嘿嘿嘿,遵命,尊貴的殿下。」


  薩克發出那招牌式的陰森笑容,黑袍重新蓋住了身體,讓人無法輕易知道他的喜怒。


  只見那寬大的黑袍下飛出數件事物,像是受到什麼吸引一般,飛往各處。


  咔擦、咔擦、咔擦、咔擦……


  數聲鑲嵌入內的響動之後,地面亮起七彩斑斕的奇光,形成方形的魔法陣包圍了那群體型格外特別的低等魔族。


  魔法陣內,低等魔族們不安的發出吼叫,似乎是在向統帥他們的魔族將軍詢問,可底下的智能讓他們輕易被糊弄了過去,依然老老實實等在原地,沒有移動分毫。


  眾人的目光此時都集中到了魔法陣上,其中艾娜大袍下那修長有力的手指更是嵌入皮肉而不自知,這一刻她實在等了太久,從龍族最為興盛的那一刻到萬物寂滅,再到如今的人類時代,這一次是她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可笑的是,這樣的機會竟然是她從來將其放在眼中的人類所提供。


  心中酸澀和激動的感情激蕩不休,眼神則牢牢盯死在薩克和魔法陣之間。


  如果失敗,薩克將成為她第一個發泄的對象。


  「哈哈哈哈,這些『成品』果然實在是太完美了,如此快速的轉化完畢,遠比那些『垃圾』效率無數倍。」


  很快,魔法陣中的特殊魔族化為一股股灰色的氣流,在魔法陣的束縛下只能於半空盤旋揮舞,像是陰沉的天空,灰濛濛一片,但比那更讓人感覺壓抑。


  「哼。」


  艾娜輕哼一聲,打斷了薩克得意忘形的狂笑。


  薩克頓時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萎靡下去,黑袍明顯佝僂了一層,別人也看不清他什麼動作,但明顯在艾娜的提醒下,他不得不中斷了身為研究人員的探究欲,灰色霧氣在薩克控制下向著蟠龍山方向飛去。


  就如同一條陰狠的毒蛇,盤轉著那扭曲龐大的長長蛇身,看似緩慢,實則快速的一頭撞向蟠龍山山腹。


  「終於……」


  看著灰色霧氣開始慢慢融入蟠龍山山體消失不見,艾娜激動之下忍不住驚呼出聲。


  幾乎在緊接著她之後,現實忒莫戎、再來是文森特、薩克、翠絲、肖恩和魔族將軍等等,最後是數量最多的低等魔族,所有生命同時感受到了一股源自身體本能的顫抖,那是下位者對上位者的臣服,是同種力量的共鳴。


  忒莫戎和文森特對視一眼,排除薩克這個始作俑者和計劃實行者以外,他們恐怕是場中最了解這一次行動全部內容的人了。


  這種來自身體的奇異感覺,讓這兩個原先抱著懷疑態度的騎士終於不得不相信,那位本來以為只是傳說的遠古存在的真實性。


  而薩克現在正在做的,就是靠著同源的力量作為鑰匙,徹底打破封閉的牢門,給那位歷史長河中留下濃重一筆的古老存在打開一條重新現世的道路。


  當然,也僅僅是一條道路而已。


  隱晦的目光交流很快結束,兩人再次面帶震驚的旁觀。


  艾娜由於心理上的優越感和對自身實力的自信,完全沒有在意身旁人類這些螻蟻的小動作,全神貫注地盯著蟠龍山的每一絲變化。


  「神說,過去歸於過去,現在不該出現之物啊,時間是你最大的障礙。」


  隨著一道醇厚的聲音,灰色長蛇徒然一頓,組成其龐大身體的灰色霧氣不但倒卷而回,原本融入蟠龍山山體的部分灰色霧氣也跟著逐步飄出,像是有一道看不見的過濾屏障,將它們慢慢篩選而出,阻止它們的更進一步。


  啪嗒、啪嗒……


  天空響起一片片吵雜的喧鬧,巨大的身形連成一片遮蔽了陽光,給下方帶來黑暗。


  那是一隻只拍打著巨大翅膀,通體沒有毛髮的古怪鳥類,包括艾娜和翠絲這些人與魔在內,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些生物的來歷,唯有文森特面帶複雜,輕聲呢喃:


  「朱瞑,果然……還是來了嗎?」


  為突然出現的變故而震驚的艾娜憤怒抬頭,充滿仇恨的豎瞳鋒銳無比,巨翅拍打,身形瞬間消失,揚起一陣狂風,如同一道匹練般沖向天空中的目標。


  「神說,我的前路一片平坦,見不到除了人類之外的一切。」


  高高站立在巨大鳥類,也就是朱瞑背上的為首一人,左手捧著厚重的金銀色古書,右手持著無窮光芒的權杖,身披琉璃明凈的華貴長袍,口中急速念誦,雙目平靜,看著那距離自己眼前不到半尺的猙獰惡爪。


  下一刻,魔威赫赫的魔之眷屬艾娜和她的魔族大軍,彷彿從未來過這裡一般,消失不見。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人,也只會有一人能以神之名發言。


  那就是神恩教當代的教皇,由於這個職業是終生制的關係,只有上一任死亡才會有下一任教皇誕生,所以世界上不會有兩個人同時掌握神言術這種莉莉西亞賜福的能力。


  以艾娜為首的一眾魔族隨著這一代教皇約翰·庫魯姆的出現而暫時退場,他們當然沒有死亡,只不過是被挪移到了魔族領地的某處,重新趕過來需要一定時間罷了。


  神言術的效果有多好,往往也意味著代價有多大。


  約翰·庫魯姆,現今35歲,可卻白髮蒼蒼,面上滿步黑斑,稀疏的白髮零零散散,即使紅光滿面,依然遮擋不住其身軀老朽的事實。


  而這些,就是使用神言術的代價:消耗生命。


  所以艾娜等魔族才僅僅是被挪移而不是殺死,因為殺掉他們的代價,哪怕是他當年剛剛繼承教皇之時也消費不起。


  「文森特·庫魯姆,上任神耀騎士團團長,墮落者,」


  「他就在下面,約翰。」


  說話的人緊緊貼在約翰身後不遠處,和其他神恩教人相隔甚遠,顯然身份地位也不一般。


  他是這一代的神耀騎士團團長加夫·蓋布里埃爾,神恩教內地位和大主教相當,是僅次於教皇的實權人物之一,私人身份是約翰的童年好友,也是文森特從小培養的弟子之一。


  「我知道。」


  深吸一口氣,平復多年來積壓在心中的那口彙集了憤怒和仇怨的抑鬱之氣,約翰盡量讓自己不至於以顫抖的下輩身份去面對那個傢伙。


  那個曾經站立在自己身前遮風擋雨的背影,那個被人所憧憬仰慕的英雄,那個嚴厲教導自己的父親。


  這些都已經隨著立場的轉換改變。


  現在,自己是代表莉莉西亞的世間行走者。


  而他,是背叛了神恩教和人類的叛逆,沒入黑暗的墮落者,與魔族勾結之人。


  「約翰,你長大了。」


  本以為做好了心理準備,當朱瞑徐徐下降,兩者真正面對時,文森特帶著和煦微笑的問話讓少年時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一面的約翰彷彿回到了昨日,以至於作為領導者,在雙方對立時走了神。


  「墮落者,你沒有資格直呼教皇的名諱。」


  緊隨身後的加夫一聲大喝,終究是喚醒了沉湎與過去的約翰,有些凌亂的心緒被強行穩定下去,望向那個二十年過去容貌依然沒有絲毫變化的男人,語氣冷漠又悲憫:

  「你們果然還是走上了這條道路。」


  「因為沒有退路。」


  「前路就在那裡,為什麼要退?」


  「哼,那種道路……」


  約翰和文森特這對父子進行著旁人根本插不進去的對話,加夫緊握巨劍,神情嚴肅,做好了隨時上去結果自己老師的準備,或者被自己的老師殺死,身後的神耀騎士團成員和神官們也是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文森特看向約翰身後的這群後輩們,充滿睿智的目光逐一掃過,再次看向約翰的眼神中透著笑意:


  「我明明給了你更自由的選擇,你卻偏偏成為了教皇,就這麼想要殺掉我嗎?」


  「憑藉這些小傢伙?神耀騎士團的大軍呢?遍布大陸的神官和他們的追隨者呢?」


  「哈哈哈,你現在也明白的吧,為什麼我要放棄一切,也該知道我現在擁有著什麼樣的力量,想要靠著你和你身後這些人,你真的能阻止的了嗎?」


  「再看看你,不過是成為了一個有名無實的教皇,明明是大陸最尊貴的人,可卻連自己的勢力都掌控不了。」


  「可悲。」


  「我就是這麼教導你的嗎?」


  言辭從一開始的輕鬆變得越發激昂,真正像是恨鐵不成鋼的父親教訓自己兒子一般,越來越嚴厲。


  加夫感覺自己的臉有些漲紅,燒的厲害。


  神恩教內部武力方面只有兩股勢力,分別是以騎士團團長為首的神耀騎士團和以大主教為首的神官體系,他們理論上都全權受到教皇的掌控。


  文森特所指約翰實力不足,指揮不動那幾位大主教也就算了,但明明身為騎士團團長的自己就跟在約翰身邊,可身後的騎士團成員不過區區三百餘人,這就讓他有些羞愧了。


  神恩教數千年的發展累計,在民眾間擁有著無與倫比的聲望和威信,但任何一個組織發展到後期都必然會從內部腐敗,哪怕有神明眷顧的教會也不能例外,因為神明不會在意這種小事。


  教會真正的權利大都被內部千年來慢慢傳承的大勢力把持,如果不是教皇之位是通過儀式由莉莉西亞親自指定,失去了文森特為依託的約翰根本不可能競爭過當時的其餘幾名候選者,而他加夫也不會在約翰的支持下成為團長。


  但是自己成為了團長,卻依然沒有能力改變大勢,名義上受他指揮的騎士團成員大都聽調不聽宣,各自效力於自己的勢力。


  文森特時期可是全權把控著整個騎士團,沒有一人敢於違背。


  這樣的對比,讓加夫再次看向文森特的眼神有些躲閃。


  聽著這些內容,想及自己二十年來的努力和最後所見到的真實,約翰不甘心地握緊權杖,指向文森特:


  「夠了,今天的你沒有資格再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明明是父子,但身為父親的文森特卻保持著年輕的體魄,挺拔魁梧,風姿颯然,『年老』的兒子顫巍巍地將權杖指向父親,無聲宣告著兩人的徹底決裂。


  「哈哈哈,終於,大功告成啦。」


  一直躲在文森特之後,沒有吸引到任何人關注的薩克突然發出一陣狂笑,文森特一絲不苟的面龐也終究是露出如釋重負的一抹輕鬆:

  「你太慢了。」


  「這可不能怪我,你們父子之間不也需要時間慢慢交流感情嗎?」


  文森特的責怪可沒有令薩克有半點不好意思,反而用兩人之間的關係調侃起來,文森特眉毛不可察覺的一抖,低聲道:

  「不要浪費時間。」


  「是是是,我的文森特大人。」


  「哈哈哈,出來吧,遠古時代的魔王,偉大的薩克大人來拯救你這隻迷途的羔羊了。」


  「馬爾庫姆·萊弗里特。」


  似乎是在響應薩克的大吼,通天徹地的蟠龍山發出肉眼可見的劇烈抖動,高高的天穹之上,龐然大物開始左右晃動。


  換成任何一處其他的直立狀山體,如此幅度的傾斜和頻率都足以讓其傾覆坍塌,可蟠龍山卻堅挺如故,像是一個垂暮的老人,依然挺直著背脊,維護著自己最後的尊嚴。


  「怎麼可能。」


  見到此情此景,約翰發出不可置信的呼喊,轉頭望向灰色氣息組成的大蛇,它依然被自己的神言術困在半空,沒可能污染到蟠龍山的山體。


  那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蟠龍山下鎮壓著極為可怕的遠古存在,所以這一次在接到密報有人打算破壞蟠龍山的消息后約翰才急匆匆帶人趕至。


  可惜教會內部的記錄也僅僅到這裡為止,從文森特等人的表現來看,明顯比自己知道的更多,考慮到他們當年的身份,約翰不得不懷疑教會中現存的記錄被他們修改刪減,故意留下一部分用來充當誘餌。


  在蟠龍山的各處,類似於阿爾攀登時期所居住的各種隱秘山洞之類的角落地下,早一步被深深埋入地下的不死者們成為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薩克的催發下,眾人沒能看見蟠龍山內部被侵蝕的一幕,這才有了約翰的震驚。


  「認知到自己的膚淺了嗎?」


  「你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現在退下吧,那樣還可以留下一條性命。」


  嘴上說著這些,似乎是對於約翰和加夫不關懷的話語,文森特手上卻已是抽出了長劍,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的樣子。


  面對自己的父親的曾經的老師那無聲的威脅,約翰和加夫兩人對視一眼,之後加夫上前一步,約翰也很自然地融入身後騎士團的保護之中。


  既然沒有辦法溝通,那麼哪怕用生命來阻止這個男人,他們也在所不惜。


  ……


  福斯蒂諾奔跑在妖精之森外圍的大道上,由於之前妖精女王的清場和帕亞內部的混亂,不論是平日里駐防的帕亞軍隊還是偷獵者都消失無蹤,偌大的邊際線仍由他一人馳騁。


  如果福斯蒂諾臉上沒有那一抹怎麼都遮蓋不了的慌亂不安,這時候的他倒是挺有一股獨行俠的風采。


  說道福斯蒂諾為什麼會在這裡,那就不得不說一下他現在的奇怪狀態。


  福斯蒂諾的本身核心是一種偶然條件下誕生的奇異生命體,這個種族在這個世界上僅有他一個存在。


  幾千年前,剛剛擁有意識,明白我這個字意義的福斯蒂諾能力弱小,只能寄生在食物鏈的底層一些昆蟲身上,最初的千年,福斯蒂諾就那麼一直過著被殺死,重新佔據一隻蟲子的身體,再次被殺死,無限循環這樣的人生。


  直到他某一天路過魔王的城堡,身為一隻普通的蟲子,不被魔族重視的他正大光明的走入了魔王城,就那麼輕而易舉地完成了對其他生命來說難比登天的事情。


  而當時的魔王,是個不喜爭鬥,不善殺伐,只高興躲在城堡中安安靜靜看書、研究、睡覺的孤獨者。


  魔王的能力和常年研究實驗鍛鍊出的眼力,讓她第一時間察覺了福斯蒂諾的不凡。


  好奇心和研究的慾望瞬間升至頂峰,為了更好的研究和利用這份試驗材料,她啟用了幾乎從未用過的陌生能力。


  福斯蒂諾,就那麼成為了她當上魔王后第一個轉化的魔之眷屬。


  可惜這對於其他魔王而言可能很有意義的第一次,對於那位孤僻成性的王而言,也就是個稍微有點價值的試驗材料而已,在將福斯蒂諾以各種方式寄生又毀滅上萬次后,已經收集夠了完美數據的她毫不猶豫將這個對死亡已經麻木的『第一次對象』扔出了魔王城堡,任由他自身自滅。


  在這之後,福斯蒂諾才遇到了上個時代的移民,龍族的末裔,龍之魔王的眷顧者,龍女艾娜。


  由於曾經的特殊經歷,尤其是那一段被反覆研究殺死的可怕經歷,哪怕到了幾千年後的今天,福斯蒂諾的心性依然膽小如鼠,害怕受到任何傷害。


  他的能力,寄生和近乎無法被殺死的陰影狀態,也讓他不需要面對強敵的壓迫,打不過逃走就是了,所以幾千年時光流逝,他卻始終如一。


  現在也是一樣的情形,似乎是寄生亞馬拉之後半人半魔的狀態,令他在教皇約翰的神言術下沒能和艾娜一起被傳送回到魔族的領地,而是出現在妖精之森外圍。


  這對福斯蒂諾這個膽小鬼來說可不是什麼讓他開心的好消息。


  看了看妖精之森內蟠龍山晃動不已的樣子,經過短短不到一秒的思考,福斯蒂諾立刻堅定了自己心中的信念:


  逃跑,逃得越遠越好,直到和艾娜匯合為止。


  膽小懦弱就和他習慣於生活在別人的皮囊下一般,早已成為了福斯蒂諾的本能。


  不論是那個強大到讓他害怕的文森特,亦或者是能夠將艾娜和所有魔族傳送走的敵人,福斯蒂諾自認都不是他現在這副小身板可以對抗的,所以做出這種決定心中也絲毫沒有負擔。


  「終於——」


  「找到你了。」


  有些熟悉的女聲帶著有些落寞的意味。


  下一刻,一道初始絢爛之極又迅速趨於平淡的冰焰在他四肢各處徐徐燃燒,用清澈透明的冰晶將他和大地串聯在一起,動彈不得。


  怎麼回事?


  福斯蒂諾在遭受攻擊的第一時間內心就止不住的害怕,如果不是身體沒有辦法做出任何一個動作,他甚至有可能做出自殺脫身這種極端之舉。


  而現在,沒有絲毫行動力的他不得不傻愣愣呆在冰晶中,注視著遠處幾個不疾不徐緩緩而來的身影。


  其中一道格外高大魁梧的人形之上,寬闊的肩頭端坐著嬌俏的身影,散發著和自己身上冰晶相同的氣息。


  見到來人,福斯蒂諾頓時感覺到身體開始輕輕顫抖,哪怕在冰晶的包籠封鎖下額頭依然止不住的開始冒汗,雙眼無神,嘴角自然而來的開合:

  「羅姍娜!」


  遙遙相隔百米的距離,不再上前一步,審視著那張被冰封后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這是從泉的經歷中得到的教訓,雖然他們現在也不知道安全距離到底是多少才能不被亞馬拉的能力所控制,但不妨礙他們儘可能的小心。


  此時此刻,羅姍娜雖然感覺亞馬拉出了什麼問題,但還沒有想到這具身體中進入了另外一個靈魂福斯蒂諾,而僅僅是擔心自己弟弟受到了什麼邪惡魔法的操控,而魔法這種東西,只要有目標對象作為研究,她相信在帕亞中沒有不能被破解的奇特魔法。


  所以在雙方交匯的第一時間選擇了先下手為強,沒有給福斯蒂諾動手的任何機會。


  「給你一個機會,放開他。」


  羅姍娜坐在阿爾那寬闊厚實的肩膀上,面對敵人,面對威脅到了自己,威脅到了自己弟弟的敵人,羅姍娜那嚴肅認真的一面展露無遺,那因為抿緊而冷峻的面容上,盡顯帕亞王女的風姿。


  「……」


  暗中吞了口唾沫,福斯蒂諾膽小的性格,讓他在面對這麼多敵人,同時身體又先一步受控的情況下,心中自然而然地生出了退意,可他的特殊能力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弱點,那就是除非肉身死亡,不然主動退出的話,會對他造成極為巨大的傷害。


  這種傷害,很可能讓現在的他能力退化,比如不能再佔據太過強大的肉身,這是經歷了幾千年才擁有能夠佔據世界上大多數人身體的他所不願意看到的,他實在受夠了呆在弱小的爬蟲身體中,任何一種尋常生命都能主宰他生死的感覺。


  這種害怕,甚至超越了他對於死亡疼痛的恐懼。


  換句話說,從他寄生於亞馬拉那一刻開始,就已經註定,要麼從今以後他就是亞馬拉,要麼亞馬拉肉身死亡,他重新去尋找下一具身體,沒有其他可能。


  所以羅姍娜的要求,根本沒有被實現的可能,福斯蒂諾自然也不需要回答。


  福斯蒂諾的沉默,令得羅姍娜更為惱怒,心中怒火越發升騰,面上的表情也更加冰寒攝人。


  在她的控制下,冰晶很快向上蔓延,一點點爬過肩頭,沿著脖頸朝上進發。


  身體逐步失去知覺,這一點在羅姍娜刻意控制了速度的前提下更為滲人,那種寒意慢慢侵入全身的感覺,令本就膽小、容易害怕的福斯蒂諾心跳得更快了。


  「不要——」


  驚慌迅速化為實際行動,羅姍娜做的對也不對,遠距離控制手段的確限制了福斯蒂諾的發揮,讓他不能對他們一行人造成任何傷害就被制服,但這不意味著他徹底沒有了反抗的手段。


  亞馬拉裸露在外的頭部皮膚迅速變得烏黑,這是福斯蒂諾現在唯一能夠控制的區域,其他身體部分已經盡數失去了知覺,顯然羅姍娜的冰焰帶有非同凡響的制御力。


  羅姍娜的先手的確讓福斯蒂諾失去了主動權,但這不意味著他到了絕境,只要他還能控制這具身體,哪怕只有一小部分,也足以擺脫一切束縛,這個世界上除了魔王對魔之眷屬的絕對命令權,很難有能夠真正直接擊殺他的存在。


  在福斯蒂諾的控制下,亞馬拉的面部扭曲,雙眼、嘴巴、鼻孔、耳朵,這些部位迅速溢出鮮血。


  在羅姍娜的冰晶蔓延至頭部之前,福斯蒂諾就已完成了腦死亡這一過程。


  隨著亞馬拉的身體失去最後一絲生命力,福斯蒂諾徹底得到的解放,一道黑影剛剛出現就已幾乎不可見的速度消失在眾人眼前。


  陰影形態下的福斯蒂諾幾乎沒有任何戰鬥能力,速度反而成為了他這種形態下唯一的優勢。


  「不——」


  福斯蒂諾的動作太快,相隔百米的羅姍娜幾乎沒有任何反應時間,當那道黑影出現之時,她才發現自己想要挽救的目標的慘狀。


  遍布亞馬拉身體各處的冰晶迅速消退,一道冰道由上至下像是滑梯一樣串聯在羅姍娜和亞馬拉之間,高居阿爾肩膀之上的羅姍娜得以藉助這條冰道比其他人更快趕到亞馬拉身前,所需時間連一次呼吸都沒有,其他幾人這個時候甚至還沒來得及開始行動。


  「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冰凍而顯得異常冰冷的屍體被羅姍娜緊緊抱在懷中,指尖不敢觸碰那遍布血液的凌亂碎發,卻又不得不扶住那顆失去支撐搖搖晃晃的腦袋。


  想著自己這位一母同胞的兄弟十幾年來笨拙的挑戰,那永遠不服輸、不甘心的面龐似乎再也看不見了,一想到這裡,羅姍娜就感覺心中劇痛無比。


  她覺得像是自己親手殺死了亞馬拉一般,這種雙手沾滿自己親人鮮血的罪孽感讓她頭腦無比混亂,無法原諒自己的憤怒瞬間擊垮了她。


  毫無疑問,她愛著他。


  姐姐對待弟弟最為無私純粹的喜歡。


  喜歡那份笨拙的把戲,喜歡他愚蠢的挑釁,喜歡他強裝出對自己一切的毫不在意,應付地位帶來的麻煩瑣事後時不時地戲弄一下亞馬拉成為了她最開心的記憶。


  可是從今往後,似乎這些終將只能是記憶,永永遠遠都將是塵封已久不被打開的匣子,而不能是不斷添加新鮮事物的儲物箱。


  「羅……」


  性格跳脫的西格莉德想要安慰羅姍娜幾句,卻被其他三人無聲的阻止。


  塔蒂安娜推了阿爾一把,幾人讓出了足夠的空間。


  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格外寂靜。


  ……


  時間不會停止流逝,當福斯蒂諾遁逃,亞馬拉身死之時,妖精之森的另一邊,激烈衝突的大戰正進行的如火如荼。


  「罪孽終將被制止,罪人背負著沉重的十字,罪惡王冠上滿是荊棘,猩紅的鐮刀割斷四肢……」


  在眾多神耀騎士團成員的保護下,約翰急促又穩定的念叨著,對手是自己的父親,曾經完全掌控過神耀騎士團的強大男人,他毫不猶豫用所剩不多的生命施展了神言術。


  文森特一方的不死者們齊齊感覺身體一沉,頭痛欲裂,全身上下無處不痛,仿若受刑,體內的力量不受控制的安靜下去,這讓看似戰士,實則為魔法師的肖恩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無力感。


  與他相反的是,其他幾名主要依靠身體的成員好了許多,文森特體內的魔法同樣被壓制,翠絲和忒莫戎幾乎就沒有受到影響。


  但這些人無關緊要,約翰一開始的目標就不是他們,真正的關鍵只有一個,那就是控制著灰色氣息的源頭:

  黑袍人薩克。


  「嘿嘿嘿,沒有用的。」


  「一切,都已經開始了。」


  像是在嘲笑約翰一般,薩克的黑袍揚起,隨著大風飄向天際。


  而在那之下,什麼都沒有。


  真正的薩克,早在不知何時就已退場。


  研究者永遠不將自己置於險地,呆在安全區域抓取一切素材,研究這個世界。


  這就是薩克的信條。


  對薩克的退場,忒莫戎和文森特沒有露出半點驚異,顯然是對這位同伴的秉性早有所料,倒是新進的翠絲和肖恩稍稍驚詫了一下,第一次認識到了薩克作為戰友的不靠譜。


  而約翰他們,此時已經沒有了因為這些小事煩惱的空閑。


  幾乎在薩克退場的同一時刻,一圈肉眼可見的黑色光環環住了蟠龍山龐大的山體,在高空形成了讓人讚歎的奇特盛景。


  面對這前所未見的奇異景色,約翰等人不但沒有絲毫驚喜,反而心頭充滿擔憂。


  這種時候,沒有變化,反而才是最好的變化。


  情報資料的缺乏,讓他們對現狀一無所知,以至於一步錯步步錯,只能眼睜睜看著事態惡化。


  黑環越來越大,像是一扇被緩緩打開的異域門扉,又像惡魔的血盆大口,帶給所有看見的人以無與倫比的抑鬱衝擊感。


  見狀,自覺已經達成目的的文森特就想帶著其他人離開,尤其是薩克的率先逃跑,讓他覺得更加沒有堅持下去的必要。


  「不準離開。」


  不同於憂心忡忡的約翰,加夫全神貫注將所有精力集中在文森特這個老師身上,見他神色游移,第一個察覺了對方的意圖。


  大喝一聲不但拉回了約翰遊離的思緒,更讓那些聽命與他的神耀騎士團屬下瞄準了最大的目標,座下的朱瞑非同凡響,張口一道道赤紅夾雜熾熱氣息直向著文森特而去。


  文森特面對這種熟悉的攻擊方式,眉頭一挑,臨危不懼,雙手握緊門板大的巨劍,向著密集而來的狂猛之災直劈而下。


  被約翰的神言術封印魔法力量的他只能選擇這種暴力應對方式,好在他身為戰士同樣強大,不死者的身體更提供了無與倫比的優勢。


  足以讓幾百米化為熔岩地獄熾熱氣息卻沒能敵得過文森特一雙手,一把劍,經過僅僅一瞬間的相持,隨著文森特一聲用力的大喝,朱瞑的集體射擊在巨劍的牽引下射向三十度角的另外一個方向,畢竟是眾多強大個體匯聚的力量,哪怕是文森特也不願意強行硬接,對神耀騎士團的一切了如指掌的他靠著技巧選擇了這種取巧的方式。


  如果他的魔法能力沒有被神言術封印,靠著同樣強大神魔法防禦,他甚至能夠將這次攻擊徹底反彈,畢竟這些朱瞑的數量也才三百多頭而已,距離他執掌的巔峰時期的神耀騎士團實在是不值一提。


  當然這樣暴力的破解方式對他不是沒有任何傷害,整條手臂半數溶解,剩餘化為焦炭,但不死者的強大恢復力轉眼間就修復了這種程度的損傷,換了一個正常的同等級人類戰士如果使用相同的方法,不經過神魔法的修復治療和修養,這條臂膀以後只能廢掉了。


  「這……」


  從來沒有想到過,無往不利的朱瞑集群攻擊除了硬接以外還能有這樣取巧的方式,身為現任神耀騎士團團長的加夫徹底傻了眼,一方面是對自己曾經老師的敬佩,一方面又是因此恨得咬牙切齒。


  還未等到他下達命令發動另外一次攻擊,高空中的黑環變得越發巨大,此時其範圍甚至籠罩了整片妖精之森和其周邊數十公里,大地因它陷入黑暗,可見其龐然。


  沛然莫名的重壓降臨,被黑暗支配的大地上所有生命全都感受到了這股壓力,越是靠近蟠龍山的中心感受到的壓力也就越加沉重。


  「該死。」


  忒莫戎發覺這股重壓遠比之前約翰的神言術還要強大,竟然讓他們所有人失去了行動能力,出生至今從未經歷過這樣完全任人宰割的處境,讓他一向從容不迫的俊美臉龐有些難看。


  文森特看了眼忒莫戎一眼,暗嘆這孩子還是太過年輕,平時在雪娜和自己的嚴厲教導下還能保持住表面的做事有條不紊,可面臨真正的危局,缺乏應對經驗而暴露了他本身脆弱心防的本質。


  與之相比,對面那個同樣被自己教導了十幾年的孩子儘管此時的身軀早已老朽,可卻沉穩冷靜,不論何時何地總能以最快的速度鎮靜下來。


  『不過這與自己的教導可沒什麼關係吧,畢竟自己可是已經拋棄了他們母子二十多年,能夠從一無所有爬上教皇的位置,靠的可絕不僅僅是莉莉西亞的垂青,本身如果沒有本事,那麼就連被莉莉西亞審視的資格都沒有,教皇之位的爭奪,可遠比外人想象中的要殘酷。』


  心中比較著同樣自己細心養育過的孩子,一邊感嘆於離開自己庇護后約翰的成長,一邊也有些內疚與虧欠他們母子的一切。


  但心中的抱負和同袍的情誼,讓他對走上現在的道路沒有絲毫後悔。


  『哪怕被整個世界背棄,我們也終將弒殺神明。』


  雪娜還是那個雪娜,自己也依然會是跟隨著保護她的騎士。


  對文森特來說,僅此而已。


  突如其來的重壓,打了沉浸在悲傷氛圍中的羅姍娜等人一個措手不及,羅姍娜迷茫的抬起頭來,這才發覺不知何時,天空已經被奇怪的黑環所籠罩。


  「殿下,我們還需要帶著王子殿下回去。」


  塔蒂安娜為瞬間變幻的場景感到不安,好在這裡還是妖精之森之外,所以重壓還沒有到讓他們完全不能動彈的地步,此時見羅姍娜稍稍恢復意識,立刻勸導道。


  得到了塔蒂安娜的提醒,羅姍娜緊了緊懷裡亞馬拉的屍體,嘴裡呢喃:


  「對,還要回去。」


  「亞馬拉,我這就帶你回家……」


  失魂落魄間站起,一個沒能站穩,好在左近阿爾在側,眼疾手快之下抱住了她,無力躺靠在阿爾懷中,像是找到了什麼依靠,羅姍娜緊緊抓住阿爾的衣襟不願鬆手。


  塔蒂安娜四人不停地給阿爾打著顏色,示意他就那麼一直抱著羅姍娜,亞馬拉的屍體則交給她們,這種氣氛下阿爾也只能妥協。


  本該就那麼走上歸途,離開這片是非之地,但胸口傳來一片灼熱,原本還以為是抱著羅姍娜的感覺並沒有在意,但隨著距離蟠龍山越來越遠,灼熱感也越發清晰,不但阿爾有所感覺,貓在他懷裡如同無力少女的羅姍娜也終於忍受不住:

  「好熱……」


  自從那次過後到現在羅姍娜總算接受了現實,兩人之間的關係雖然還沒有實質性的明確,但在很多小事上已經沒有了顧及。


  不滿的撕開阿爾衣服,見到那個曾經迷迷糊糊間見過的奇怪紋身紋章正發出青色的光芒,手指直接觸碰立刻感覺到了遠比之前更為滾燙的感覺,讓她立刻收回了手:


  「這是什麼東西?」


  相比羅姍娜感覺到的那份疼痛感,直接烙印在身體上的紋章雖然感覺很熱,可並沒有讓阿爾感覺到任何不適。


  在羅姍娜解開領口之後,雙手沒有空閑的阿爾才能夠看到胸口的變化。


  只見不知何時,胸口的霸者之證中那頭代表切羅基縣的異獸散發出之前從未見過的耀眼光芒,幾乎讓人無法直視,而所有的熱量也全部來源於次。


  隨著目光匯聚在上面,阿爾更是聽到了若有若無的低吟:


  「過來。」


  「過來。」


  「過來。」


  ……


  要去哪裡?


  阿爾不知道。


  他很肯定自己沒有聽過這個聲音,但不知為何卻感受到了一種信任的感覺。


  很奇怪,但又無比真實。


  耳畔的聲音越發清晰,自從得到靈種之後從未張開過的異獸雙目一震,徐徐張開。


  「過來!」


  隨著這聲大吼,阿爾發覺自己竟然已是回到了曾經來過一次的青青草原,瘋長的青草還是那樣漫天遍野,一眼望去無邊無垠,讓人心曠神怡。


  就像是那一次離開時候一樣,讓人察覺不到變化的瞬間傳送,擁有這份能力的人強大到讓人害怕。


  「喵。」


  「又見面了。」


  貓咪又一次跳上了他的肩頭,自來熟的用尾巴掃著阿爾的面頰。


  「剛剛是你在跟我說話嗎?」


  想起剛才的聲音,哪怕覺得兩者並非一人,阿爾還是希望聽到肯定的答案,畢竟看得到的東西永遠比看不到的東西讓人安心。


  「不是的喵。」


  舔弄自己的小爪子,貓咪滿不在乎的回答著,卻讓阿爾面色一沉:

  「那是誰?」


  「來到這裡還不知道嗎?真是愚蠢啊,能夠自由讓你出入這裡,除了這裡真正的主人切羅基縣以外還能有誰呢。」


  尾巴掃過阿爾眼前,不滿地晃動,粗短的四條短腿輕盈落入地面,一邊在前面帶路一邊說道:

  「跟我來吧,這次有大麻煩,需要你的幫助」


  緊跟在貓咪身後,也不知道是貓咪進入的地點特殊還是本來那無邊草野儘是障眼法,剛一進入無邊的青色草野,視線徒然一變,原本寧靜安詳的畫面消失,留下的只有無邊黑暗中,星星點點的光亮四散各處,迷人眼目,仔細一看,卻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看到。


  「路德維希!你終於肯來見我了,這麼多年明明就在我身邊,卻藏著不願意和我這個唯一的老朋友聊聊天,不寂寞嗎?」


  「還是說看我要離開,你卻還要被困在這個鬼地方,所以不甘心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星光匯聚,在無邊黑暗中凝成龍首,龍口開合,發出哄然大笑。


  「失敗者的無聊怒吼,不用理會。」


  貓咪跳躍幾步,又登上了阿爾的肩頭,毛茸茸的肉墊前方彈出五根白玉般的鋒利爪子,隨著這五根小小的爪子揮動,星光凝成的龍頭惟妙惟肖地展現出痛苦萬分的樣子,好似在遭受極刑一般,還伴隨著痛苦的咆哮:

  「路德維希,你這個混蛋,等我出去,你就一個人留在這裡陪那個就知道睡覺的老傢伙吧。」


  收回爪子,質感十足的肉墊爪子拍了拍阿爾臉頰,指向某個在這片黑暗中分不出東南西北的方向說道:

  「走吧,我們可沒工夫在這裡繼續磨蹭,不然這個小傢伙就真要如願了。」


  星光龍首在身後怒吼:


  「沒有用的,你和切羅基縣都不能離開這裡,你們兩個都被困住了,光靠這個新生的弱小生物,根本阻止不了我的回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早晚要殺了你……」


  換來的是貓咪轉身無情的再一次伸出利爪。


  ……


  由於阿爾被傳送走的緣故,突然找不到他人的她們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羅姍娜因為亞馬拉的死亡失去鬥志,現在一切以塔蒂安娜為主,可塔蒂安娜也不得不考慮到阿爾在這種時候對羅姍娜的重要性,兩


  相權衡之下,哪怕是她也有些凌亂。


  「加夫,救救下面那些孩子。」


  溫和的聲音在她們頭頂響起,伴隨著劇烈的翅膀扑打聲,一群從未見過的巨大飛行生物出現在她們面前。


  「這是什麼東西?」


  「額,好醜。」


  西格莉德的嫌棄似乎引發了朱瞑的不滿,當先幾頭靠近她方向的朱瞑人性化的對她噴出了一道細微的火苗,嚇了她一跳。


  「不要害怕,我們是神耀騎士團,這位是教皇約翰·庫魯姆。」


  塔蒂安娜四人對望一眼,眼中儘是吃驚駭然,想不通該身居永恆之都格瑞斯的教皇冕下怎麼會突然來到這裡。


  由於教皇身份尊貴,哪怕是羅姍娜也僅僅是出生后嬰兒的時候才覲見過這位冕下,根本沒有那時候的記憶,也導致在場沒有誰能夠確認對方的身份,光靠這些人的一家之言,塔蒂安娜實在不願意將自身陷入一看就武力強大的武力組織中心處。


  之所以約翰等人會讓塔蒂安娜遲疑,不是沒有原因的,實在是他們現在的賣相太慘了。


  之前不知道什麼原因,天空傳來的重壓突然變得斷斷續續,強弱不一,趁著這個機會,不論是文森特為首的不死人還是約翰為首的


  神恩教眾都沒了繼續拼殺的心思。


  畢竟繼續留下去,雙方誰都走不了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加上那股重壓時斷時續地讓他們瞬間失去行動力,也根本沒法在這種環境下作戰。


  在各自選擇了一個更近的方向撤離時也並不順利,由於那股重壓並未完全消失,時不時就要跑出來刷存在感,往往會讓正在移動的他們失去控制力跌入地面,直接摔到平地還好,如果下面還有什麼凸起的垃圾,那就是一場不堪回首的悲劇。


  這也是讓神恩教引以為傲的神耀騎士團此時在塔蒂安娜等人眼中如此可疑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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