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0章 突然反水
城主府燈火通明。
晏海青走得急,隻帶了幾個隨從。他這會兒已經趕到,並不與郎青寒暄,而是一頭紮進靈堂,哭祭自己的妹子去了。他掌家很早,隻有這麽一個嫡親的妹妹相依為命,雖後來各自成家,感情依舊異常深厚,他也料不到,一向居於深閨幕後、遠離戰火的妹妹會有這樣一紙噩耗傳來。
良久,他才走了出來,兩隻眼睛紅腫,卻對郎青道:“你,我妹妹是積勞成疾而逝?”
他的聲音中滿是怒氣。
這理由的確不能讓人信服。郎青搖了搖頭:“對外的措詞罷了。”
他這樣直白,晏海青反倒一呆。
不過他也是久掌大權,立知另有隱情,當下看了郎青一眼:“詳細來。”
郎青伸手道:“請。”依舊將他引去滴水閣。
閣上明鏡高懸,晏海青哪怕悲切之中依舊抬頭看了一眼,皺眉:“這是?”
“分光鏡。”郎青不經意道,“以防妖孽進入。”晏海青走近時,他還特地看了一眼,淩閣主還是淩閣主,鏡中麵貌沒有變作別人。
他鬆了一口氣。
接下來雙方坐定,郎青才將事情原委一五一十了,隻略去晏聆雪最後喊出來那一個字。
晏海青越聽臉色越黑,直到郎青完簡直要拍案而起:“荒謬!我還道你有什麽隱情要訴,哪知比‘積勞而逝’更不堪。姓郎的,你竟敢我妹妹是自盡而亡!”
他對晏聆雪之了解,下無人能出其右。自家妹妹看似柔弱,實則骨子裏爭強好勝,從不居於人後。這樣一個好強的女子,怎麽可能自尋了斷?
郎青雙手一擺:“夫人的遺體,你也拜別過了,可見過別的傷口?仵作幾次查驗,都未發現任何外傷。”
晏海青當然不信:“這世上多有神通,傷人於無形。”
郎青搖了搖頭:“守宅的陣法,請自懷柔上人。底下就算有神通能攻破進來,怎能不驚動他老人家?”
晏海青怒哼一聲:“是這樣麽?你將我妹妹的丫環帶進來,我要親問。”那才是真正的證人。
郎青當然不能不,轉頭吩咐幾句,即有侍衛匆匆趕去,將繡雲帶了過來。
繡雲進了滴水閣,見到這廳裏人數寥寥,卻個個威嚴,遂怯怯地不敢抬頭。
晏海青強按下心頭悲憤,和聲道:“你就是繡雲?”
“稟晏閣主,婢子就是。”
“事發時,隻有你搶先趕到?”
“是。”
“將那情況,從頭到尾仔細來!”
她下巴都快長到胸口上了:“那不到申時,淩閣的姚掌櫃來訪,夫人在綠影亭接見了他,會麵長達一個多時辰。後來姚掌櫃離開,婢子也隨著夫人返回臥香樓。夫人那似是十分疲乏,上了二樓就休息了,婢子就侍在夫人隔間。那夜裏有雨,婢子睡得迷糊,忽然聽見隔壁有奇怪響動,似是有物拖行,又像有細碎物體落到地上,再後來是叮嚀一聲響,十分清脆。婢子喚了一聲,夫人不應。於是婢子就推門進去了,看見、看見……”
到這裏,繡雲聲音發顫。
晏海青卻不放過她的每一個字,出聲催促道:“看見什麽,!”
“我,我看見夫人蜷縮在地,眼前的八寶櫃打開了最下麵的格子。地上掉著一個白瓷瓶,瓶子裏的紅藥丸撒得到處都是!夫人、夫人剛往嘴裏放了一粒東西,吞下去了!”
晏海青抓住關鍵點:“你親眼看見,夫人吞下的是祝融丹?!”
繡雲毫不猶豫道:“夫人動作很快,我隻看見她吞下去的東西是紅色的,和地上其他的藥丸顏色一致。我能看清,是因為屋子裏原本很暗,我推開門的時候,光也照進去了,恰好就照在夫人身上。”
妹妹居然真地服毒?晏海青滿麵不可思議。
繡雲卻接著道:“我那時還不知道夫人吞的什麽藥物,一邊奔去扶她,一邊喊人來幫忙。這個時候……”
她就快到郎青特殊交待的部分了,這位西夜宗的宗主也有些緊張。這時繡雲卻看了他一眼,麵露為難之色。
郎青心裏咚地一響,暗罵“無知蠢婦”,竟然在這個時候回頭看他!
晏海青自然也注意到這個動作了,眼神頓時淩厲,聲音卻加倍和藹:“莫要驚慌,你隻管據實來,一切有我替你作主!”
他將“據實”這兩字咬得很重。
繡雲聲道:“求晏閣主護我周全。”
郎青雙眼立刻眯了起來,晏海青當然是一口答應:“好,萬事有我。你便是!”
繡雲明顯在鼓起腮幫子的同時也鼓起了勇氣,一咬牙大聲道:“這個時候夫人卻抓著我的手了一個字!”
“寧——”
這一聲她學自晏聆雪,在這空曠的滴水廳裏喊出來居然分外淒厲,其餘音嫋嫋,分外瘮人!
郎青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怒聲道:“賤婢!”
晏海青也站了起來,卻是以身擋住了他望向繡雲的目光:“莫怕,一切有我給你作主……我妹妹還了什麽?”
繡雲老老實實道:“沒了。夫人著急話,但是嘴巴開合幾次,但一個字也出不來。”
祝融丹是最快生效的幾種毒丸之一,晏聆雪吞下去就很難再開口了。
晏海青望向郎青的目光頓時森寒:“我妹妹臨死都要指認凶手,你竟敢昧著良心她是自盡?!”
郎青這時反倒歎了口氣,低喃一聲。
晏海青沒有聽清,怒道:“你什麽!”
郎青這才放大音量,重複了一遍:“原來,真地不是寧閑所為。”
聲音裏有如釋重負。
這句話沒頭沒尾,晏海青怒火都為之一抑:“什麽?”方才那侍女分明喊的是“寧”這個字吧?妹妹和寧閑的宿怨,他這個當哥哥的當然知道,何況以寧閑的修為本事,要殺掉晏聆雪易如反掌。為什麽郎青現在反而替寧閑開脫?他記得西夜和隱流的關係也好不到哪裏去罷?
郎青想起來的,卻是言先生的那句話:凶手是不是寧閑,一試便知。
西夜既然已經對外公布晏聆雪的死訊,並且半點兒都未提及寧閑。如果寧閑是殺人凶手的話,這時候當然希望繡雲照著郎青給的通稿念了,因為形勢於她最有利,西夜不會對戰盟宣戰,兩邊的友好關係不會被打破,也依舊站在對抗蠻人的同一戰線。對她來,這是最完美的結果,何必要作改變?
反過來,對於這個結果,藏在府內的真正凶手一定不滿意,因此他一定會有所作為!如果寧閑是清白的,那麽凶手一定希望把殺害晏聆雪的罪名安在寧閑身上,這才誘導晏聆雪在臨死前喊出個“寧”字給證人聽見。他都花費恁大力氣做到這一步了,就一定要繼續嫁禍下去,並且一定要讓局中最重要的一個人——晏海青聽見,否則前頭都作了無用功!
現在繡雲突然臨時更改證詞,就明暗中的凶嫌又動了手腳!他不肯讓這起風波平靜下去,一定要挑起西夜和戰盟的爭端,尤其要在淩閣閣主麵前將這事捅破至郎青無可挽回的地步。
想通了這一點,郎青心頭暗恨不已,很幹脆地跺了跺腳,輕喝一聲:“起!”
滴水閣在八個方位都擺放了手掌大的石獅子,俱隱藏在簷上,呈蹲伏狀。他這一跺腳,石獅忽然站立起來,眼中放出了紅光。
緊接著以八獅為界,整個滴水閣都被籠罩在淡淡的灰色結界當中。
此術法為懷柔上人親手設立,稱作秋毫無犯。一般用於大型防禦工事中,教內不得出、外不得進,可經受巨靈神炮的轟擊十二次,其堅固程度可見一斑。然而它還有一個副作用,卻是將結界內的每個有靈魂的物體都標識出來,體表會泛出淡淡的光。
之所以不設定為“生命體”,是因為懷柔上人本身就是石頭成聖成神,眼界沒有這樣狹。
滴水閣內眾人均能感受,晏海青一驚,沉下臉道:“郎青,你要作甚!”
他怎麽也是郎青的大舅子,這貨招他們來滴水閣設法困之,莫不是想一不做二不休?
郎青卻擺了擺手:“稍安勿躁。”神念在滴水閣裏掃過,發覺沒有別的閃著灰光的物事了,這才沉聲喝了一句,“裏麵的,都過來。”
西夜入駐城主府後,為了保密起見,將慣常議事的滴水閣重新整修,裏麵的聲音概不外傳,並且神念也掃之不透。因此議事時,除了主賓之外,廳內僅有少量侍從,平時都留在側殿外,無人宣召不得進廳。
聽他命令,滴水閣內的侍女共六人一齊走了過來,向他行禮。
郎青目光從他們麵上一一掃過,輕聲道:“爾等盡職盡責而遭此無妄,西夜有愧,必厚恤親屬。”
宗主這話是什麽意思?眾侍女麵麵相覷,都覺出不祥。
郎青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手中光芒一閃,竟是毫無預警地一劍刺出,直接擊穿最近一名侍女的咽喉!
她瞪大了眼,臉上寫滿不敢置信,卻很快倒了下去。郎青的神劍名作炙魂,雖然沒有南明離火劍威力絕倫,可是擊中心、顱這等要害後,會將對方的神魂一並取走,也是相當厲害的法器。
其他侍女一聲尖叫,性命攸關時哪裏還管什麽宗紀法度,拔腿往外便逃!
郎青卻是有條不紊,仗劍而行,一一擊殺,連鬢角的發絲都不曾拂亂半點。非但從容不迫,甚至好像給這些侍女留足了逃跑的時間。
可惜,懷柔上人的秋毫無犯結界是將裏麵的人也約束住了,逃不出去。
最後一名侍女也倒在郎青劍下時,他緩緩抽劍而起,臉上卻有些失望。
他行凶時,晏海青等人勃然而起,卻沒有上前阻止。畢竟西夜宗主殺的是自己人。晏海青的臉色已經變作鐵青,怒喝道:“你失心瘋了麽!”莫不是妹妹過世,妹夫傷心過度,精神失常?可是以他對郎青的了解,不似這樣深情之人。
聽得他的怒斥,郎青緩緩轉頭,目光卻鎖定一人身上。
繡雲。
她見郎青行凶,嚇得簌簌發抖,直往晏海青身邊靠過去。待得郎青回頭盯著她,目光如狼,她不由得顫聲道:“晏閣主救我!我,我不想死。”
晏海青這回卻不能見死不救了,臂上青光一閃,雙鉞已然在手。繡雲是命案最重要的目擊證人,可不能被郎青給滅了口。更何況這位妹夫現在勢若瘋虎,誰知道他是不是打算將大舅子的命也一並留在這裏!
郎青的臉色也凝重起來,緩緩對繡雲道:“藏得好,不過扮作繡雲就以為能逃出生?”目光一掃晏海青,“凶手便是她。你的妹妹,我的發妻就是死在這東西手裏,你還想包庇她?”
晏海青一愕。他向來自負聰明過人,這回卻是如墜雲霧中,始終摸不到頭腦。不過先前他答應過繡雲,要救她一命,這時也不好臨陣退縮。
郎青緊緊盯著繡雲道:“我明明要求繡雲改了口供,而後將她收進了世界當中,直到晏閣主抵達城主府才將她放出來梳洗。如若有人想臨時更改她的口供,也隻有這麽短短的半個時辰不到。”他看了晏海青一眼,“懷柔上神一直認為凶手就匿在府中不曾離去,隻是擅長改顏或者易魂之術,因此如果他要嫁禍給寧閑的話,就必須抓緊這段時間。”
晏海青似是聽明白一點了,朝地上屍首一指:“你殺這幾人是為了找出真凶?”
“不錯。”郎青微一頜首,沉聲道,“他花了恁大力氣布置,必要親眼看見你我會晤的結果。滴水閣卻不能外傳聲音、不容神念窺探,是以他若想進來就要尋個合適的、不會惹疑的身份。”
諦聽對晏聆雪之死一清二楚,知道這其中疑點重重,卻還是建議郎青如此行事。這就給了他最清晰的一個訊號:凶手很可能不是寧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