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船二
行走在夜晚的街道上。
枯骨的面前除了天上的群星和明月之外幾乎是一片漆黑。
之前因為有著某些懂事的孩子們,悄悄在陳舊房屋內點燃的那些,已經快要用完的蠟燭。
所以精力多少集中起來的枯骨,即便是在手術結束之後也並沒有立刻就發現窗外天色的變化。
而現在。
雖然有著港口處,那少說也有個六十多米高的石質燈塔照耀著四周,為茫茫大海上的船隻提供方向。
可是在這連路燈還都還只是用火盆和支架組合起來充當的時代。
卻也只有那高掛在天上的無盡繁星和代表了月神的柔和明月,才能夠不分輕重的讓整個城市處於若隱若現的明亮之中。
…
感受著海風涼爽的吹拂,傾聽著海浪不斷拍打海岸和礁石的聲音。
腹中接連不斷地發出咕咕聲。就像是在抗議一般的枯骨,掃視過海面那不時就會從黑暗中浮現出來的盞盞船燈。
前進的步伐。
即便是在這,連五米之外的地面都無法看到的環境之中也沒有絲毫停緩。
就像是之前泰安達猜測的那樣。
一頓不知是啤酒還是朗姆酒的參水酒液,根本不可能滿足一個在碼頭充當搬運工的青少年的胃口。
即便是這具身體的原主人。
那個好像在借酒消愁的少年湯姆,喝醉后大睡了一覺。
可是。
這也完全無法消除這具,至少也有兩頓飯沒吃的身體對於食物的渴望。
「等等,湯姆!」
話語中略帶焦急的大喊著。
之前好似被枯骨將食物浪費的行為惹怒的泰安達,正小跑著向枯骨追來。
而在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大群臉上或興奮或擔心的小傢伙。
「怎麼了?」
停下腳步。
轉過身看著視線中這幾個因為直接使出全力奔跑,而有些氣喘的黃髮中年和他身後的那群小孩。
枯骨那在黑暗中讓他人無法看清的臉龐上出現了一絲絲與話語相反的瞭然。
他已經猜想到了。
如果剛才面對那塊黑麵包的是這具身體的原主人的話。
即便是知道了那塊帶有絲絲腥臭味的黑麵包上沾染的是什麼東西,他也絕對不會做出像枯骨剛才那樣激烈的反應。
一邊在心中哀嘆著,一邊將那含有侮辱性質的黑麵包吞下肚子絕對是湯姆最大概率會做出的選擇。
所以。
你是想要揭穿我嗎?
目光冰冷的注視著在扶著膝蓋稍做喘息之後再一次直起身來的泰安達。
已經冷靜下來的枯骨,在腦海中這樣想著。
不過,如果對方真的蠢到當面揭穿自己的程度的話。
先不說巫妖記憶中,那些由它親手制訂、親手實施、死亡人數最低都不下百人的各種邪惡計劃。
單單就是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親手殺掉十幾個人的枯骨本身。
也不介意將幾個敢擋在他面前的弱者撕成碎片。
「你走的太快了,錢都沒有拿。」
並不清楚枯骨幾瞬間就已經腦補出來的那些東西。
聽著枯骨那平淡卻暗藏著刺骨冰寒的聲音。
雖然並沒有察覺到此刻自身所面臨的危險。但是後背莫名一冷的泰安達,還是一邊回答著枯骨的問題,一邊將右手中提溜著的那個絲綢錢袋遞給了枯骨。
接過錢袋。
也一併接過泰安達手中,那被他之前隨手放在床邊的五枚銀幣。
拉開綁繩。
發現鼓鼓囊囊的錢袋中不時會在明月照耀下的微弱光芒里,反射出銀色光澤的枯骨,面容非常配合的有些複雜。
「…你,很聰明。」
稍稍沉默了一下。
看著面前的泰安達那在黑暗中有些模糊的臉頰。
明白自己絕對已經被發現很多錯漏之處的枯骨說話的語氣略顯怪異。
——發現自己熟悉的那人可能已經不再是他自己之後,正常人會選擇將那熟人最後的遺物交給對方嗎?
枯骨並不知道。
並沒有從巫妖那漫長的記憶中找到答案的他……也暫時還想不清楚泰安達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不過。
雖然有些不太明白對方為什麼不揭穿自己,還要將那在平民間絕對價值不菲的絲綢錢袋交給自己。
但是掂著手中那華貴的錢袋。
在落下后,一把將它抓到手中便不想要再放開的枯骨卻是一邊轉過身,一邊淡淡的向著身後面色各異的眾人說了一句「跟上來」…
…
因為這次並不趕時間的關係。
腹中飢餓的枯骨和只是用黑麵包填了填肚子的泰安達他們並沒有走之前那條,必須在各處房屋間隔處通行的小路。
雖然那條小路更近。
可是在這夜色之中,在那種崎嶇百轉的地方穿行卻是無疑更加的花費體力
而沒有多久。
身後跟著一群人的枯骨就已經走出了那處,除了破舊之外,甚至還有可能要比芬蘭德城中的居民區還要乾淨的貧民窟。
來到了多少也和那個貧民窟有所連接的,芬蘭德城的彩色主幹道上。
或許是因為芬蘭德是一座「海陸兩棲類」的商業城市的原因。
為了毫無阻礙的通行那些來自其他城市,來來往往運輸海產和各自特產的商隊馬車,這座城市的主幹道在最初就被它的主人修建的異常寬大。
而海中那幾乎可以說是用之不竭的各色原石,也讓這座城市的掌控者不用為修建道路所需的材料費心。
走在這由原石和平整過的泥土結合所構造的平整道路上,枯骨的眼前很快就出現了星星點點的光明。
一架架被原木三角架支起的火盆聳立在道路兩旁。
火盆中那灼燒著空氣的撩人火焰不僅帶來了光明,也讓這座城市那被環境與魔法所限制的溫度稍稍提高了一些。
而在這裡。
枯骨也終於是看到了除了泰安達他們之外,其他生活在貧窟中的那些貧民。
「他們在幹什麼?」
停下腳步。
看著那些穿著各異,但紛紛守在火盆旁邊好像是在燒烤著什麼的人們。
已經不在意自己是否會多暴露出一些問題的枯骨轉過頭,向著跟在身後的泰安達問道。
眼中再一次出現了一絲瞭然。
剛才用那絲綢錢袋徹底確定了面前這人絕對不會是湯姆的泰安達,心中未免有些難受。
不過。
在心底想著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人的他,對於已經證明了自己不會是普通人的枯骨的問題可是絲毫不敢怠慢。
「他們是在把今天獲得的食物烤熟。」
「雖然這座城市裡大多數的食物即便是生吃也沒有關係,但是在這個世界上,能吃一頓熟的又有誰會選擇去吃生的。」
說著,一頭黃色短髮隨著海風飄動的泰安達還向著身後瞄了一眼。
在他身後跟來的那十幾個小孩之中,也不乏有著手中拿著樹枝和海魚準備順路燒烤一下的聰明傢伙。
「如果不是你說要請吃大餐,估計我也會像他們那樣自己做點東西吃吧。一點黑麵包根本就不管飽。」
說完,黃髮中年還用充滿怨念的目光看了看剛剛才浪費了很大一塊黑麵包的枯骨一眼。
「……」
沉默無言。
以前從來都沒有感受過飢餓感,現在也只是被身體需求所驅使的枯骨實在難以理解泰安達的怨念。
雖然他現在使用的是湯姆這具年輕又充滿了活力的身體。
可是枯骨本身終究還是那個,即便被腰斬也不過是需要把腰部連接起來就能夠再一次活動自如的不死亡靈。
繼續行走著。
也和那些守在火盆旁邊,已經發現他的各色貧民們微笑著一一點頭打著招呼。
沒用多長時間。
暫時壓下心底某個想法的枯骨就已經帶著身後那些手中海魚已經全部消失不見的小孩子們來到了虎鯊酒館坐落的那處街道。
因為已經是城市之中的原因,街道兩旁並沒有像枯骨剛才走過的那段道路一樣有著原木三腳架支撐的火盆。
不過。
有著兩旁那燈火輝煌的各種店鋪提供光源,這裡還真的不需要那些已經造成過很多次意外事故的危險路燈。
而和之前相比。
雖然此刻吵吵鬧鬧喧嘩無比的街道無疑熱鬧了很多很多。
可是現在連一個身著普通衣物的平民都看不到的事實卻是無疑有些嘲諷。
推開那間招牌上畫有一隻凶神惡煞的虎鯊的酒館木門。
在門口處一陣清脆的銅鈴聲中。枯骨泰然自若的走入了這家,他其實才剛剛離開了幾個小時的酒館。
之前酒館內那幾乎就要鋪滿一小塊地面的銅幣自然是沒有任何意外的隨著館內桌椅重新恢復整齊而早已消失不見。
那些坐在恢復了整潔的酒桌四周。聽到了門鈴聲之後抬起頭來看到了枯骨身形的眾多酒客們,也在臉上訝然了一下之後。
突然寂靜了下來。
然後。
在某幾位觀看過之前那場紛爭的麻衣大漢的帶領下。
這些同樣大都身穿一層麻衣的壯實水手們,在這突如其來的寂靜中,紛紛舉起手中那或木或鐵的酒杯向著枯骨遙遙一敬。
雖然並沒有親眼目睹,但是這些傢伙大都從自己的朋友那裡了解到枯骨之前的戰跡。
而在這個時候。
當一個一手端著托盤的美麗女侍者,一臉笑意的把托盤中的那杯琥珀色酒液遞給枯骨的時候。
這群不乏本身就是跟著起鬨的笨蛋水手們,很快就開始滿是醋意的大喊了起來。
要知道。
在這個世界的大多數酒館之中,除了旁觀者會給出現爭執、大打出手的水手一些觀看的費用充當醫療之外。
一位美麗女侍那技巧嫻熟的自願侍奉,更是一條讓絕大多數的男性水手都期待無比的潛規則。
聽著酒館內那群水手們舉著酒杯,一聲聲「喝!喝!喝!」的高呼聲。
只是從和布斯卡的交談中得知了前一條潛規則的枯骨,可並不清楚面前這位誘人女性手中酒杯所含的意思。
不過。
喝酒總歸是要比被人堵在門口更好一些。
所以。
這樣想著。
剛剛才踏入酒館內就被堵住的枯骨就在身後某人那含有的絕望和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從面前這位幾乎快要把峰頂都露出來的性感女侍的手中接過了酒杯,並一口喝下。
只是。
雖然他能夠感受到水流在身體之間的流動,可是他卻仍舊品嘗不到這琥珀色酒液之中含有的甜美滋味。
「這些夠么。」
將手中的一枚銀幣夾在手中,和酒杯一起放回了正要開口說些什麼的女侍手中的托盤上。
也沒有理會對方驚愕的枯骨在看她獃獃的點了點頭之後,便徑直向著酒館的二樓走去。
其實,之前如果不是因為他手中還提溜著泰安達這個俘虜的話。
枯骨本身也是很想去見見某位皮衣大漢口中所說的老闆的。
然而。
世事總是那麼出人意料。
明明不久之前還被請著走上二樓的枯骨,現在卻是被一個,他沒有見過的男性侍者一臉恭敬的給攔了下來。
……
芬蘭德城
因為使用了大量的無煙蠟燭而燈火通明的貴族街區之中。
聽著手下彙報的布斯卡,正一手拿著一張羊皮紙,在一座非常靠近城主府邸的小型莊園內來回邁步著。
在他旁邊那散發出明亮光芒的白玉珊瑚的照耀下。
可以清楚看到他那炯炯有神的眼中,此刻滿是有趣的神色。
「有趣,真是有趣啊。」
「可是之前為什麼你們就沒有發現芬蘭德里還有一個這麼有趣的年輕人呢。」
話語中略帶輕笑地詢問著。
停下腳步的布斯卡。
啪的一聲,將手中的那張嶄新的羊皮紙放在了身旁那張顏色更加深沉一些的海禪木所製作寬大辦公桌上。
「因為特卡雷家族現任族長暗中出手封鎖了消息的關係,我們都沒有想到在水手間很有名氣的貧民湯姆,和他的「妹妹」艾琳會擁有這樣的一層身份……」
聽著羊皮紙落在桌上所發出的輕響聲,正等在旁邊為布斯卡彙報的那個,身穿城衛隊制式鐵甲的職業「士兵」即便擁有著他的理由,可是在說完之後他卻仍舊微微低下了頭。
「所以你們就沒有去查過那個無足輕重的貧民。」
「是吧。」
接著士兵的話把對方想說的說了出來,此刻仍舊面帶微笑的布斯卡,身上卻是意外的充滿了威嚴。
「是的。」
再一次低了低頭,幾乎已經把頭低成了六十度角的士兵回答的聲音倒是仍舊乾脆利落。
「……呵呵,你果然比之前那個強了很多,但是記住,既然注意到了那就把他們的情報全都整理一邊。我不想要今天的事情再一次發生!」
被士兵乾脆的態度頂住了話茬,沉默了一會兒的布斯卡再一次輕笑了起來。
只是。
在笑了一會兒之後,這個富態壯年的聲音卻是凝重了起來。
「是。」
既然被看出來了,士兵的頭也直了起來。穿著頭盔低頭實在是讓他有些難受。
「下去吧。」
翻了個白眼,實在是不想再看面前這人的布斯卡揮了揮手。
不過。
在士兵彎腰行禮走後。
坐到那張辦公桌椅之間的布斯卡雙手撐著下巴,口中喃喃自語著。
「貴族,還真是討厭的阻礙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