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愛你入骨
桀驁不馴,憤世嫉俗,是七代對魏文昔的形容。也是傅菁兒對他的形容。
那次坦言之後,傅菁兒一個多月沒再去過衙門。魏文昔以為她害怕了,以為她會將這件事告訴她的知縣父親。他也做好了被發現的準備。
可誰知道,有一次魏文昔值班回去換衣服的時候,在外衣內襯裡發現了一個信封。裡面除了一封信,還有一些知縣貪污的罪證。
文昔哥哥,我知道你是個正直的人。關於我的父親,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上次你說你在搜集我父親貪污罪證的時候,我想恨你,想去揭穿你。但我高估了自己的陰暗面,也低估了對你的喜歡。
我恨不起來你。甚至想去幫你。我知道我是大逆不道,是個不孝女。可我知道你做的這些事,都是對的,都是為了百姓好。跟你一起去揭穿生我養我,把最好的都留給我的父親,我做不到。我能做的,就只有幫你找一些我知道的東西。
文昔哥哥,我喜歡你。我知道一旦罪證坐實,父親一定會被抓起來,那個時候,希望你不要嫌棄我是一個罪官的女兒。
你是有多愛他,才會如此做,才會在明明知道他是要將自己幸福的家庭破壞掉的時候,還在想著不要被他嫌棄。元安看向傅菁兒,被她寫給魏文昔的信觸動到。
故事還在繼續,在沒人察覺的時候,齊冉的臉上有一些淡淡的淚痕。
之後,魏文昔對傅菁兒越來越好,會幫她拿著干饅頭去餵魚,對她笑,寵溺的揉她的頭。魏文昔視角下的傅菁兒,笑的愈發開心。
可看過傅菁兒視角的他們,都知道她夜晚痛苦的崩潰。左邊是自己的親人,右邊是自己很愛很愛的人。兩難之中,陷入掙扎折磨。
魏文昔不再讓她找她父親貪污的罪證,說他自己可以。傅菁兒答應,很久,兩人再未提過這件事。
好巧不巧,元安也不明白,為什麼悲痛至極的事總會發生在人們最幸福的時候。
傅菁兒十六的生辰就在一周之後,知縣大動干戈的籌備,魏文昔也精心的準備了一套髮飾,想著要在她生辰那日送給她。
朝堂下派高級官員巡視地方衙門的日子正正好好定在了傅菁兒生辰的前一天,魏文昔在那一天猶豫了,他想要她過一個開心的生辰,卻又不想錯過這次好機會。
但猶豫歸猶豫,箭在弦上卻不得不發。
冒死攔住官員,罪證上交。傅知縣立刻被看押。經過審查,這位知縣大人除了貪污,還草菅人命,賄賂上級。
那時魏文昔才知道,傅知縣在其他地方還有一座寬大的府邸,用作私宅。
衙門內有一私密處藏著傅知縣與上級官員的來往信件,信里出現了他想都沒敢想過的話語,推翻皇廷,新建王朝。雖很有可能是打趣,但下派官員與皇廷不管這些。
一直緊跟審查過程的魏文昔突然意識到,傅知縣的罪證,有被抄家誅九族的可能。想到此,魏文昔立即叫來一衙役,讓他幫忙給傅菁兒帶個話。
自己則揣好全部身家回了趟家,與父親母親告了別。
傅菁兒被衙役告知魏文昔要她在申時之前去他們經常去的那家茶館等他,在此之時,她還無從得知自己的父親以及其上級官員被判了死刑,並誅九族。
苦苦等了三個時辰,還不見魏文昔的身影,漸漸地傅菁兒不再抱任何希望。一大波官兵拿著畫像向她衝來的時候,她才了解到她的處境。戴罪之身,死刑之至。
如果不是往生池,也許傅菁兒永遠都不可能知道,魏文昔已經做了那麼大的決定。
放棄養了自己十幾年的父母,放棄安穩的生活,放棄揭發地方官員腐敗的豐厚獎賞,願意為了她背井離鄉,逃脫被連坐的命運。
也永遠不可能知道,在魏文昔還差半條街就趕到茶館的時候,傅知縣的幕後親信攔住他,以報仇為由殺了他。
他們,同一時刻,死在了同一條街。
齊冉滿臉淚水,白奕辰神情凝重,往世的回憶漸漸進入大腦,突然有了大量的自我信息,白奕辰捂住胸口,緊緊皺著眉頭。
元安感覺到身旁的鬼靈怨氣慢慢消下去,見她挪著步走近蹲在地上的少年。
冰冷的雙手覆上白奕辰的臉,緩緩開口:「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來了。」
白奕辰抬眼,「應該是我,對不起你。」
傅菁兒將他抱著,貼著他的肩膀,說:「那時我要說我喜歡你,遲到了這麼多年。」
「傅菁兒,」元安輕聲喚道:「人找到了,替你高興。」
「謝謝,也希望你早日找到。」傅菁兒微笑道。元安眼瞼沉了沉,餘光盛滿了一直未講話的賀竹。
南陽在旁微微開口:「你為何非要舉報那位知縣啊?按理說你也只知道他貪污而已,沒有理由賠上要到手的愛情。」
團圓溫情的場面中,此話轉的有些生硬。但也是在場所有人想要問的。
白奕辰不再看著傅菁兒,眼底盡失柔情。過去的痛苦像是要將他淹沒一般,讓他再次有了沉溺水中的無力感。
恍若隔世,那人的容顏被時空的橫流衝過來,使他不得不面對。許久,白奕辰不緊不慢的道出。聲音有些沙啞,像哭過一樣。臉上無淚,心卻在向外散發出苦悶。
「我十七歲的時候,跟衙門請了兩個月的假,回了幾百公里遠的老家,在那裡,我遇見了她。我被定下娃娃親的未來妻子,張氏。她小我兩歲。」
「是她的父親去世,母親帶著我去慰問,順便將這門親事徹底定下,喪事辦完,她就跟著我們回了家。待她到可以婚嫁年紀時,我們就直接成親。」
「我本以為父母媒妁之言的親事我會抵觸,但當我看到張宜九沖我笑的時候,我就真的接受了。也許,那個時候我就已經認定她就是我的妻子了。」
「所以你是因為她,才不願意麵對我的喜歡嗎,可是她在哪,在你二十歲的時候你們並沒有成親。」傅菁兒有些心慌,自己的心上人,早就已經有了心悅之人。她卻不知道。
「她十五歲來到我家,平時只在家幫我母親幹些家務活,基本沒有出過門,未出閣的女子也不便出去。後來,她剛剛過十六,就死了。」
說到此,白奕辰望著傅菁兒,「被你的父親害死了。」不是指責,也沒有恨意,就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前所未有的平靜。
「什麼?」
「你還記得你有一個堂兄嗎,那年正好去你家探親。」白奕辰淺笑著,「你小時候不是看過很多書嗎,應該知道稱霸一方官員家的長子見色起意害死良家少女的故事吧。」
「你堂兄才來了幾天就急匆匆的回去了,那時的你年紀小,應該沒有想到別處吧。可是我,親眼見證了所有事。包括宜九跌跌撞撞的要去報官,包括你堂兄跪著求助你父親,更包括那所謂清廉的知縣將一個才十幾歲的小姑娘扔進滿是糞的坑裡,我將她撈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斷了氣。」
「我假裝不知道此事,假裝沒有張宜九這個人,就是不想再讓我的家人受到牽連。」
「你為什麼從來沒跟我說過。」
「我不告訴你,一是因為這跟你沒關係,二是因為,我不想讓你有負擔。」白奕辰用手擦了擦額頭上冒出來的虛汗,這麼短的時間內記起這麼多,作為普通人類的肉身有些吃不消。
「可是你不告訴我,我就永遠都不會知道。」傅菁兒情緒激動,「我在地府里這麼多年,都帶著對你的仇恨,責怪,不滿。如果你早點告訴我,我們也許不會變成這樣。」
白奕辰扶住她的胳膊,語氣像極了平靜的水面,沒有任何漣漪。「結局已定,就算我告訴你,你們傅家還是一樣會被誅連,我原想的是直接帶你走,可誰知發生了那樣的事。」
「對不起。」傅菁兒靠近白奕辰,將頭埋在他的胸膛,愧疚道。
按照正常邏輯,白奕辰的手理應覆上她的頭輕輕撫摸,但他只是慢慢地扶正她,悄無聲息的拉遠他們之間的距離。「這不是你的錯,你不用道歉。」
「既然事情已經明了,菁兒,你該走了。」七代撐著傘的胳膊酸疼,還好可以微靠著元安歇一下。看著白奕辰跟傅菁兒的獨場戲也快結束,尋思著可以開口了。
傅菁兒聽聞猛地抬頭,眼神掃過眾人,最後落到白奕辰的身上,像在詢問。得到的卻是跟其他人一樣的答案。「你也要趕我走?」
白奕辰沒有回答。看著他該斬不斬的猶豫,南陽沒有憋住,略調侃道:「我說妹妹,人鬼殊途,更何況鬼是不可能站在大太陽底下的。你總不能一直靠附在別人身上過活吧。」
眾人仍舊未說話。說完之後南陽又看了看元安,怕自己的話太重,見她沒有反駁,鬆了口氣。
「可是我才剛剛找到文昔哥哥,我不想就這樣離開。」
「傅菁兒。」
被突然大聲的白奕辰嚇到,傅菁兒試探的喚道:「文昔哥哥?」
「我不喜歡你,我對你好,只是對你的虧欠、愧疚、同情,僅此而已。你明白嗎?」
「我不信!」傅菁兒不敢相信的搖頭喊道:「我不信你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
白奕辰拳頭緊握,甩下一句話。「去轉世吧,希望你下一世,可以過得好。不要再碰上我了。」
所有人愣在原地,包括傅菁兒,之後全場安靜,許久。期間七代的傘再也撐不住了,索性直接給了元安,讓她幫忙舉一下。但元安貌似在想事情,以至於連看都沒看一眼就很順手的接過去了。
大約一個小時后,傅菁兒笑了,「是時候放下了,也許,這是對我們來說,最好的結果。」隨即一個擁抱給了白奕辰,留下一句話:「你要記得,我愛你。再見。」
而後轉身對七代道:「走吧。」帶著滿身解脫。
元安喊了刑天跟著,等傅菁兒走後帶齊冉回來。自己則去了鎮妖所的天台吹風,一呆就是一下午。
「在想什麼?」賀竹不知何時來到身邊,帶了水遞給她。
「我在想啊,怎麼人間的晚霞一直都這麼美呢。」眼睛望著遠處,粉色的晚霞映進瞳孔。既浪漫又悲涼。襯著上午的那一幕。
賀竹喝口水,同她一起望。過會,散出一句話,「他喜歡過。」
沒來由的一句,元安疑問道:「什麼?」
「我說白奕辰,是喜歡傅菁兒的。」賀竹收回遠處的視線,凝聚在元安臉上。「不然他又怎麼捨得養育他十幾年的父母,陪她去流浪躲藏。又怎麼會明明知道可以靠著知縣女兒就可以很輕鬆的拿到各種證據的時候,還要自己去冒著危險收集。」
「那也只能說明白奕辰還有點良心吧。」
「可是白奕辰說不喜歡傅菁兒的時候,是那麼的勉強,那麼的沒有底氣。就像是努力壓制著內心,不讓最真實的情感流露出來。轉世,對傅菁兒是最好的結局。」
元安長吁一口氣,「如果真的是這樣,她還真沒看錯人。」
「是啊。」
對著元安的賀竹,含著笑意。雖然在這場觀摩愛情中,你並沒有表達任何態度,但我能感覺到,你有對傅菁兒的同情,對這場感情的惋惜。
看著一同站的二人,端著水果的莫呈停住腳步,隱約記起那歲月中,喜歡跟他坐在人間屋頂上賞月喝酒的人。只是現在,有了比他更合適的並肩人。
莫呈淺笑,默默地下了天台。不打擾,是他可以為她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