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御前表白
第九章御前表白
輕柔如月華拂水、生動似乳燕啄春。這突然而至的一吻,讓毫無防備的紀衡登時愣住了。
此時碧樹藍天,艷陽濃蔭,平湖照岸,微風曳柳。這樣的景色溫軟香甜,倒很適合談情說愛,調香弄玉。
當然了,對象不包括太監。
周圍人彷彿集體靈魂出竅,全部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與之相比,紀衡的怔愣反而顯得鎮定很多。
最淡定的還是如意,他不理解成人的世界,只是單純地提醒田七:「田七,你親錯了。」
田七已經發現自己做的傻事,她嚇得骨頭髮軟。隨便親別人是一種登徒子式的輕薄行為,而現在,她把皇上給輕薄了?!
請容她鎮定一下先。
被輕薄之後的皇上暫時沒有龍顏大怒,他放開如意,直起身,定定地看向田七,目光幽沉若秋潭,意味不明。
田七幾乎是從烏龜背上滾下來的,滾到地上才收了勢。她也不敢抖身上的土,只老實地跪在地上,怯怯說道:「皇上饒命……」她要是也有個殼該多好啊。
隨著田七這一跪,周圍的宮女太監們也反應過來,頓時烏壓壓跪了一地。連盛安懷都想跟著跪下了,他悄悄地為田七捏了把汗,不知道這小子這次能不能挺過去。盛安懷偷眼打量一下皇上的表情,好吧,沒表情。
如意兀自坐在烏龜背上,看看父皇又看看田七。他倒是一點也不怕,因為他沒有感受到父皇的怒火。小孩兒看人臉色不像是成年人,因為小孩兒的思維和分析能力沒長全乎,所以感受人的心情時多憑直感。現在,如意覺得父皇很奇怪,但他並沒有生氣。
既然父皇沒生氣,大家為什麼害怕?
於是如意不解道:「父皇,你不喜歡被親嗎?」
紀衡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的指尖微微抖了一下,心中有一種淡淡的癢感,又不能去抓撓,彆扭得很。定眼打量地上跪的罪魁禍首,此刻嚇得瑟瑟發抖,低著頭,連求饒都不敢了。
田七的恐懼讓紀衡略微有些煩躁。都伺候他這麼多天了,他是那種被親一下就要人掉腦袋的昏君嗎,何至於怕成這樣?
其實紀衡的重點搞錯了,這不是親不親的問題,這是觸犯聖體的事兒。就算是個宮女,想媚主也只敢拋個媚眼,不能擅自觸碰皇帝,何況是太監,這樣冷不防往皇帝臉上吧唧一口,像話嗎。
田七怕的也是這個罪名。最重要的是,現在大庭廣眾,這麼多人,又不比當初她拿皇上衣服擦鼻涕的時刻。這時候許多宮女太監圍觀著,皇上的威嚴總要顧及,能那樣輕輕鬆鬆一筆帶過嗎?盛安懷的臉都沒那麼大,何況她田七!
紀衡終於也發現了問題所在。他並不想罰田七,可是當眾被人冒犯,這麼多人看著,總要做做樣子,要不然以後什麼奴才都想騎到主子頭上,不成體統。
可是怎麼罰?打吧,這小身板也禁不住幾板子,不打又不能懾眾。他心中犯難,面上卻陡然沉了下來,問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田七太熟悉這句話了,這就是讓你臨終交代遺言的節奏啊!
她不想死,心一橫,豁出去了,膝行幾步抱住紀衡的小腿大哭道:「皇上饒命!奴才不想死,奴才還想好好伺候您呢!」
如意被這突然的變故嚇到了,看到田七哭,他也跟著哭,邊哭邊道:「求求父皇不要讓田七死!」
如意身邊跟的人一看,小主子都哭了,他們怎麼能不給面子干看著呢,於是也跟著哭,邊哭邊求饒。
御前的人里不少把田七看作二當家,這時候便也求饒。
盛安懷見這陣仗,也就順水推舟求道:「皇上請息怒,田七雖莽撞,然而今兒是端陽節,奴才們都盼著皇上高高興興地過節,看到血光總不好,不如等過了節再算他的賬?」
紀衡十分鬱悶,誰說要他的命!
可這樣的話他又說不出口,乾脆指著田七示意後頭幾個太監:「你們,把他扔進湖裡去,有多遠扔多遠。」
田七一邊哭著一邊豎起耳朵聽動靜,聽到紀衡的命令,終於放下心來。扔進湖裡沒關係,她水性好。
盛安懷也知道田七會游泳,於是麻利地指揮那幾個人的行動。
田七做戲做全套,兀自抱著紀衡的小腿不撒手,這時候流的眼淚都是假的了:「請皇上饒命,奴才以後定不敢再犯!奴才盡心儘力地伺候您,一定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最後一句話太容易讓人想入非非,紀衡又想起方才的錯吻,驀地臉上一陣刺熱,禁不住怒道:「還不快點!給朕扔遠點!」
幾個人不敢耽擱,扯開田七,抬著她的四肢向湖中用力一拋。
因為衝力太大,田七一入水,濺起一人高的白浪花。她扎進水裡,一時不敢向上鳧,好在此處離岸邊挺遠,水夠深,她也沒磕著碰著。
如意哭了個撕心裂肺。
紀衡想把如意抱起來,但小傢伙這次豁出去了,推著紀衡不讓他抱,非要下水找田七。紀衡無奈地捏了捏額角:「他死不了。」
如意不信。他已經下了地,這會兒誰也不讓抱,自己一個人倒騰著小短腿向著慈寧宮的方向去,要找太後去告狀。
紀衡被兒子氣得沒了脾氣。他追上去幾步,突然又掉轉回來,踢了踢戴三山的大硬殼:「把這破烏龜也扔進水裡。」
盛安懷欲言又止了半天,他想說一件事,但從頭到尾總是找不到恰當的時機。看到紀衡吩咐完又回去追如意,他也快步跟上去:「皇上……」
「何事?」紀衡走得遠了,回頭看向湖中,發現田七果然已經冒出了頭。田七看到他看,趕緊又把身體沉下去。
紀衡淡淡地哼了一聲,扭回頭來不再看他,手卻不自覺地摸了摸臉上方才被親到的地方,不經意間觸碰到一些軟軟的沙沙的異物。
拿下手來一看,全是豆沙。
盛安懷默默閉上了嘴。
田七等到人都離開了,她才從湖中爬上岸。戴三山就在她身邊游,不知道她在玩什麼,看到她上岸,它也跟著要爬上來。
田七拍了拍它的大硬殼:「你先回去。」
戴三山彷彿能聽懂人言,昂著它的大……頭,緩緩退回水中。
田七找人打聽了一下,知道皇上帶著如意去慈寧宮了,她才敢回乾清宮,擦乾身體,換了身衣服,怕皇上回來,不敢久留,出了乾清宮,向著和慈寧宮相反的方向溜達。
溜溜達達地就來到御花園。
御花園裡挺熱鬧,過節嘛,大家都出來玩。有些嬪妃其實挺期待和皇上來個偶遇什麼的,畢竟是過節,皇上也是需要放鬆身心的。可惜她們翹首期盼了半天,只盼來一個太監。
托皇上的福,大家都認識田七。凡是接近皇上的人,妃嬪們都會高看一眼,若是此人能幫著說上句話,比她們自己苦等一天可管用得多。於是主子們對田七都客氣得很,紛紛給了賞。
摸著鼓鼓囊囊的荷包,田七一下就樂了。她沒想到自己現在已經這麼有「威望」,反正是別人主動給的,她又沒答應會怎樣,不要白不要。
轉過假山,路過一座涼亭時,田七看到涼亭中三五個宮女伴著一個娉娉婷婷的宮裝女子。她便假裝沒看到,低頭猛走。
那女子卻叫住了她:「田公公慢走些,什麼急事,也不怕日頭毒,當心中了暑氣。」嗓音柔甜,含著淡淡的笑意。
田七不能再裝看不見,身體一轉,走上前去躬身說道:「奴才請婉嬪娘娘金安……只因怕熱,便想快些走到涼快處,竟沒見到娘娘在此,還望娘娘恕罪。」
婉嬪捉著手帕掩唇而笑:「本宮沒那個閑心治你的罪。大節下的,你們也不容易。這幾個錢拿去喝茶吧。」說著,向身旁的宮女看了一眼,那宮女會意,取來兩個小金餅子遞到田七手裡,田七接過來,道了謝。
婉嬪雖見過田七,卻是第一次與他搭話,今天見他並不如傳聞中的那樣伶俐善言,還當是這小太監勢利眼看不起她。畢竟她最近一次承寵還是在兩個月前,奴才們慣會捧高踩低,望風使舵,何況御前這些天天被捧的閹豎。
因此婉嬪心中便有些堵,面上卻還保持著笑意,免了他的禮,放他回去了。
其實婉嬪猜錯了。田七不是那麼短視的人,再受冷落的妃嬪,她都不願意得罪或是顯露輕視之意。
田七不愛搭理婉嬪,是因為此人是孫蕃的表姐,孫蕃的娘是婉嬪的親姑姑。
婉嬪的爹爹官兒當得不大,一家人仰仗孫家鼻息,田七既討厭孫蕃,自然也就不會喜歡他這位表姐就是了。
這會兒婉嬪還不知道自己表弟被坑是因為田七,她只是暗暗咬牙,心想有朝一日我若得志,定要將看不起我的小人們踩在腳下。
如意最終沒有告成狀,因為父皇告訴他,如果他跟太后告狀,田七就死定了。
如意既不信又不敢,被紀衡強行抱著走進慈寧宮時,已經哭得直打嗝兒,話都說不利索,只能一個字一個字地向外蹦。
太后心疼得要死,把他攬在懷裡,急忙問是怎麼回事。
紀衡面不改色地幫忙解釋道:「田七掉進水裡,如意心疼,便哭成這樣。」一番話每一個字都沒騙人,偏偏巧妙地把自己擇出去了。
太后撫摸著如意的後背,幫小傢伙順氣,一邊嘆道:「我們如意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只是那個奴才也太冒失了,怎麼會掉進水裡。」
如意抬手指著紀衡的方向,因為勇氣不夠,食指微微蜷著:「父皇……」
紀衡眯眼打斷他:「朕怎麼了?」
「你,你,」如意感受到紀衡威脅的目光,他把頭靠在太后的頸側,說道,「你,四歲,還,尿床……」
紀衡:「……」
太后:「……」
看到父皇臉色黑沉,如意終於解了口氣,雙手摟著太后的脖子,垂目不語。
太后覺得挺尷尬,低聲問如意:「不是說好了不許告訴別人嗎?」
「母后……」紀衡深吸一口氣,「朕最後一次解釋,那不是朕尿的,是奶娘灑的茶水,她不敢告訴您。」
太后從來不信這個解釋。她不相信四歲的孩子能把事情記得這麼清楚,當然了,為了照顧皇上的面子,她每次都假裝相信。
現在被如意情急之下道出,她乾咳一聲,低頭幫如意理了理頭髮,又用帕子擦乾淨他的小臉蛋,然後抬頭鎮定地看著紀衡:「不過是跟孩子幾句玩笑話,他當真,你也當真了?你也是個孩子?」
紀衡便不言語了。他就算是九五至尊,也是從娘肚子里爬出來的,被親娘編派幾句,他還真是沒辦法。
太后又摸了摸如意的小腦瓜,看著他一身漂亮的小裙子,感嘆道:「我的小如意,要真是個小公主該多可愛,」說著又幽幽嘆了口氣,「也不知道哀家還能不能活著見到小孫女出生了。」
紀衡說道:「大過節的,母后何必說這樣的話。」
「哀家這樣說也是為了你,你年歲不算小了,還只有如意一個孩兒,這可怎麼是好。」
紀衡不愛聽這些話,硬著頭皮勸了太後幾句,之後便告辭了。
回到乾清宮,用過晚膳,紀衡去浴房泡了個熱水澡。浴桶里盛的不是一般的熱水,而是用蘭草煮過的浴湯。端午節這一天素有用蘭湯沐浴的傳統,所以這一天又叫浴蘭節。
紀衡在蘭湯的熱氣蒸蘊中舒服地眯著眼睛,看著眼前來去忙活的宮女,不自覺地便想到白日里落水的田七。他禁不住哼笑,倒把一旁正在添水的宮女嚇了一跳,手一抖,不小心濺起幾朵水花,落在皇帝陛下的臉上。
宮女慌忙放下水桶:「皇上恕罪!」
紀衡毫不在乎地抹了把臉:「去給田七賜些蘭湯,讓他沐浴。」
宮女得了旨意下去了,另有一個宮女上前繼續添方才未添完的水,添好之後垂首侍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那宮女梳著個雙椎髻,和白天如意的髮型有些類似。紀衡想到了打扮成小公主的兒子,繼而又想到田七,接著腦內便湧起一個十分可怕的念頭。
田七要是穿女裝會是什麼樣的?
他定睛打量眼前的宮女,一身淡粉色衣裙,骨肉勻稱。不過,如果田七穿這一身衣服,定然更添幾分風致。
意識到自己這想法不大正常,紀衡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田七被賜浴蘭湯,知道皇上這是原諒她了,於是精神抖擻地洗了澡,第二天按時上值,假裝什麼事兒都沒發生。
下值之後出宮玩,這回她又在錢莊遇到了守株待兔的紀征。
紀征這次不是來找田七玩的,而是有事要和她商量。
當然,在開口之前,他帶著田七逛了不少地方,錢莊布坊、酒樓茶館,還有香料鋪、藥材鋪,等等。
田七逛得暈頭轉向:「王爺您到底想買什麼?」
「這些都是王府的產業。」紀徵答道。
田七果然瞪大眼睛,艷羨道:「王爺您真有錢。」
「哪裡。你方才看到的,只是十之一二。我還有許多鋪子和田莊,都是剛建府時置辦的,但是現在沒人打理。」
「為什麼?」
「管家年紀大了,要回鄉養老。」
「您再請一個管家不就好了。」
紀征等的就是這句話,於是他真誠地看著田七:「田七,你願意來寧王府嗎?」
田七自己指著自己的鼻子,有些不敢相信:「我嗎?」
紀征重重點了一下頭。
「我不行,」田七不好意思地擺擺手,「我從未管過這些,把您的買賣都賠了可怎麼辦。」
「沒關係,賠了算我的,賺了的話,分你三成。」
田七的口齒頓覺酸酸的,口內一下分泌出許多津液,她吞了一下口水,激動地問:「三、三成?」
「嗯,你若不滿意,還可再商量。」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田七咬了咬牙,依然拒絕,「我沒那個金剛鑽,可不敢攬這瓷器活兒。」
紀征便有些落寞:「都說了,賠了算我的。再說,你很聰明,我是相信你,才請你來的。你我之間本不需如此客氣。」
田七看到他受傷的眼神,心內竟然有些愧疚,她便問道:「那個,王爺,能容我問一句嗎,為什麼偏偏是我?」
「我一時找不到能幹又可信之人,只好與你說了。」
「可我是御前的人,這樣……」
「沒關係,皇兄是大度的人,一兩個奴才他應該捨得。」
敢情您都想好了。田七撓了撓頭,還想拒絕,紀征卻抬起食指擋住了她的嘴:「你先別急著說不。我是為你好,整日在皇宮拘著,可沒我王府里逍遙。你想賺多少錢,在我這裡一樣賺,還能更多。我這裡也沒宮裡頭那些糟心事,你自己也清楚。說實話,也就是為了你,我才拉下臉來和皇上要人,我和你有緣分,也是認真地想請你。你即便拒絕,也認真想一想再說,就當是體貼我的心意了,好不好?」
這一番話,讓田七再也說不出半個「不」字,只得先點了點頭。
紀征便放下食指。他的指尖順著她的唇快速地向斜下方輕滑,在唇角處微微一頓,留下一點短暫而輕微的摩挲,繼而不著痕迹地垂了手。
田七兀自獃想,並沒有察覺。
紀征輕笑,背著手與田七並肩而行。他見田七若有所思,便不帶她去別處玩了,而是和她告辭,放她回宮去。
眼見田七的背影遠去,紀征轉過身,低頭看了看右手。
他抬起食指,緩緩閉上眼睛,小心地親吻了一下指肚。
田七果然認真考慮起紀征的提議。
其實,她一開始也並沒有打算在皇宮之中當一輩子太監。當初進宮是不得已而為之,後來又想著等攢夠錢就告病離開。皇宮之中是非太多,她又不是真的太監,往後還要出去享福過日子呢。
再說了,雖然她做得周密,但是一旦被發現不是真太監,命就到頭了。
只不過人的慾望總是不斷膨脹,她想賺錢,賺著賺著就上癮沒夠。現在盤點一下家財,也已經有將近三千兩銀子了。
這些錢,只要不是太揮霍,花一輩子足夠。
如此,她為何不急流勇退呢?
小王爺說得好,去了他府上一樣能賺錢,還不用擔心腦袋搬家。如果她在王府待不下去,大可以一走了之,從此之後天南海北地遊歷一番,找個風景秀美的地方定居下來,弄個小買賣,吃得飽穿得暖,了此殘生。
於是田七越想越覺得王爺的提議不錯,不如……從了他?
可是皇上會不會生氣?自己身邊的人另投別主?
大概不會吧?她本來就總惹皇上生氣,她這一走,皇上也許會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不對,皇上應該不討厭她吧?如果真的討厭她,又何必提拔她?
難道是因為如意喜歡她?
有可能……
田七想得腦仁兒發漲,最後確定一點:自己按兵不動,等著王爺主動跟皇上要人。反正她本來就是個奴才,奴才的去留從來不需要問奴才自己。
至於忠誠、節操、「一奴不侍二主」這類東西,田七倒是沒仔細考慮,反正太監是不需要節操的,她又沒有背叛皇上。
紀征聽了田七的答覆,大喜過望,次日便進宮面見紀衡,先陳說了一番自己王府人才流失的嚴重現狀。
紀衡聽著不對勁,警惕地看著他。
傾訴完畢,紀征說道:「皇兄是馭下的能手,調教的奴才也比別個強上百倍,臣弟懇請皇兄賞一兩個奴才與我分一分憂,使我不用如此手忙腳亂,不至於給皇兄丟臉。」
紀衡挑眉:「你看上哪一個了?」
「盛安懷行事沉穩老練,是個可堪大用的人。」
「你還真敢要。」
「不過他是皇兄用習慣的人,臣弟雖求賢若渴,卻也不敢打他的主意。皇兄跟前的田七也還不錯,雖比盛安懷差些,卻是聰明機警,能辦成事。這個奴才倒合我的眼緣,請皇兄成全。」
就知道!
紀衡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心頭冷不丁躥起一陣怒火,晃晃悠悠地燒著,烤得他額上血管突突微跳。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異樣,冷笑道:「要單說奴才,朕並不吝嗇,你是朕的親弟弟,自然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別說田七了,就算是盛安懷,你想要他一樣可以要走。但是阿征,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心裡到底藏著什麼主意,自己知道!」
「皇兄如此多慮,實在令臣弟惶恐。」
「多慮嗎?朕就是思慮太少,才放任你成今天模樣。你不過是看上田七的顏色,想要騙回去狎褻。玩相公竟然玩到御前了,好大的膽子!」紀衡說著說著,更加生氣,禁不住橫起眉頭,凶神惡煞。
紀征慌忙跪下:「皇兄明鑒,臣弟並沒有這些齷齪心思。」
「是嗎,既然不是斷袖,那就回去乖乖地娶門妻子,好好過日子。朕明天就命人把適齡女子的名冊送到王府,你給我好好挑一個。」
「皇兄……臣弟暫時不想娶妻。」
「還說你不是斷袖!」
紀征年少氣盛,此時也有些火氣,禁不住辯解道:「臣弟並不是斷袖,也未承想要褻玩田七。臣弟以為,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就算那知己剛好是個男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皇兄何至於勞神動氣至此。」
「不知悔改。」
「皇兄言重了,」紀征不打算再糾纏這種問題,轉而說道,「臣弟今天前來只是想求一二幫手,萬望皇兄體諒割愛。」
紀衡眯眼打量紀征:「朕若說不呢?」
紀征垂目道:「皇兄是九五至尊,手下能人無數,定然不會吝嗇一個奴才。皇兄您這麼討厭斷袖,倘若真抓著一個清秀的小太監千千萬萬不願放走,反倒容易讓人想歪,那一定是皇兄不願見到的。」
紀征此番話只是為了將紀衡一軍,讓他不能不放田七。然而也不知怎的,紀衡最近敏感得很,這話聽在他耳里,就多了另一番意思:
你說我是斷袖?我看你才像斷袖!
「反了,反了!」紀衡指著紀征,氣得手指發抖,「執迷不悟,死不改悔!還敢強詞奪理,忤逆長兄?今兒朕就代先皇教訓你這不肖子孫,看你還敢不敢猖狂!」說著,向門外高喊道,「來人!」
幾個小太監應聲推門而入,紀衡吩咐道:「把寧王拖去太廟,給朕請家法!」
太廟裡供著老紀家歷代祖宗的牌位,皇上說請家法,意思是要在祖宗牌位前笞打寧王。
紀征聽說皇兄要打他,也不求饒,反而脖子一梗,一言不發。
紀衡看到他這樣子更加生氣。
田七之前沒敢出來,她這會兒在門後邊兒聽得真真的,聽說皇上要打寧王,她便不忍心。說到底這事兒還是因為她,寧王是仗義的人,她也不能當慫蛋。
於是田七慌忙從門后閃出來,跑進殿內跪到紀衡面前:「皇上請息怒!此事不關寧王,是奴才主動央求跟他走的,寧王心腸軟,這才求到御前。」
紀征驚訝地叫他:「田七,你在胡說什麼?!」
田七偷偷給他遞了個眼色:你先閉嘴。
紀征於是不再言語,卻精神緊繃地看著他們二人,以防突然出現什麼異動,導致田七有生命危險。
紀衡沒什麼異動。他只是低著頭,死死地盯著田七,一言不發,那臉色卻陰沉得可怕,仿若山雨欲來,黑雲壓境。
寧王身邊站的幾個太監看到皇上如此,不敢行動亦不敢說話,都無比希望自己是透明的,皇上看不到看不到看不到……
田七也是頭一遭看到皇上生這麼大氣,那臉色,彷彿立時就要讓在場所有人都碎屍萬段一樣。她禁不住打了個寒戰,結結巴巴地說道:「皇皇皇上您聽聽聽奴才解釋……」嘴上磕磕巴巴地說,心中卻飛快地轉。要怎麼解釋?
於是紀衡繼續盯著她看,做好了聽她解釋的準備。
田七:「……」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剛才一衝動把事情攬過來,這會兒才突然發現無論怎麼解釋都不好。皇上本來就懷疑她勾引寧王,這下好了,她聲稱主動往寧王身邊湊,就坐實了這個罪名。如果說自己是被逼無奈的,那麼原因呢?皇宮不好?皇上不好?呵呵……
田七的大腦一片空白。她急得冷汗淋漓,臉色蒼白,嘴唇哆哆嗦嗦,張了張嘴,卻無法發聲。
「說啊,」紀衡向前邁了兩步,走到她面前,俯視他,幽冷的目光中透著濃濃的失望,他扯了扯嘴角,冷冷一笑,「說不出來了?」
田七頓覺脊背發涼。她向後看了看,答道:「皇上,奴才不敢說……」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紀衡便看向其他人:「你們先出去。」
這個「們」,包括紀征。
紀征雖依然不放心,但他知道自己執意留在這裡對田七未必有好處,於是也只好先出去了。出去之後心內記掛著田七,不願離去,想要知道個結果,一旦皇上要處置田七,他也好及時救人。
想想田七為了他而勇往直前,紀征既覺擔心,又是感動,心內還涌動著一股別樣的甜蜜。
然而一想到皇上,紀征又覺不可思議,皇兄怎麼就突然如此震怒了?
殿內,震怒的皇上依然在震怒著。他滿腔怒火幾近崩發,現在只需要一個缺口。
田七趁著方才喘息的機會,把整件事情捋了一遍。主動去王府的原因絕不能是被王府吸引,問題必須出在皇宮,出在自身。又不能說皇宮的不是,不然就是打皇上的臉。那麼自己想離開皇宮的原因就只能是——
田七靈光一閃,抱住紀衡的小腿哭道:「皇上,奴才喜歡您,暗戀您,奴才天天為您神魂顛倒,日不能思夜不能寐,吃不好睡不香!」
紀衡雷劈一樣呆立當場。
田七沒有發現陰雲之上已經在打閃,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說辭中:「奴才知道您是皇上,可是奴才……身不由己啊!萬一哪一天我忍不住冒犯了您,到時候奴才自然死不足惜,可您是皇上,怎麼可以被奴才褻瀆呢!奴才每每想到此就怕得不行,便只好出此下策,心內想著,我那麼喜歡您,就算離了乾清宮,也未必管用,最好的辦法就是離開皇宮了,這才央求了寧王爺向您要人。寧王爺也不願意皇上被太監非禮,就答應了。」
好吧,這種解釋雖然略顯牽強,但出發點是好的,田七覺得自己的死罪應該可以免了。而且,她敢奓著膽子承認自己暗戀皇上,是因為她發現皇上對被太監輕薄的容忍度還是比較高的,證據之一就是錯吻事件。
現在,就看皇上的裁決了。
然而皇上遲遲沒有說話。
紀衡雖然面上還保持著鎮定,內心卻已經翻騰起來。他知道這小變態肖想他,但是突然之間遭受如此直白又大膽的剖白,他的心依然無法抑制地狂跳不止。
他是一個含蓄的人,就算是後宮嬪妃,對他表達愛意時也都是指花借柳,從未見過如此狂放的路數。
然而越是直白,越是濃烈,也就越讓人臉紅心跳不止。紀衡的滿腔怒火早就灰飛煙滅,取而代之的是滿腹柔結。有些反應是無法控制的,他想平復下心跳以及臉上的熱度,到頭來卻是徒勞。看到田七抬頭看他,紀衡莫名地就有點心虛,於是故意微微抬高頭,只留給他一個下巴。
田七從這漂亮的下巴上看不出皇上的喜怒,只好壯著膽子問道:「皇上,您能原諒奴才嗎?」
紀衡卻答非所問:「哭什麼哭,難看死了。」說著,抽回腿轉身離去。
田七還想說話,冷不防半空中飄下來的一個東西落在臉上,她扯下來一看,是一方白色的帕子。
田七用這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看著那道漸漸遠離的挺拔背影,長長地舒了口氣。
小命總算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