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納蘭容若正躺在床上酣睡,突然覺得眼前有刺眼的光芒和冰冷的流墜感,擾的他不能安睡。
他勉強的睜開眼睛,因為對光的畏懼,便用手擋著光源。
「大少爺,今日是少夫人的喪葬,現在快要蓋棺了,你不去看看嗎?」原來是清風,她的手裡還拿著一個空了盆。
清風也感受到了目光所在,把拿著盆子的手往後藏了藏:「大少爺,這不能怪奴婢,老爺說了,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把你叫醒,我已經想了各種辦法了,這是最後一種。」
納蘭容若像是沒有聽到她最後說的話,徑直站了起來,把額頭上的水珠抹去,又把地上的酒瓶撿起來,往嘴邊倒了倒,發現什麼都沒有倒出來,一下又把它扔出去。
酒瓶被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四分五裂。
這突然的一摔把清風嚇了一跳,她最近有點神經衰弱,總是很容易收到驚嚇。
但是以往的機靈勁兒還沒有完全消失,在意識到容若看向她的那一瞬間,就立馬把酒瓶都收了起來,並且打開門,讓等在門外的丫頭把洗臉水和漱口水端進來。
容若像是行屍走肉一樣,任憑著這些他叫不出名字的丫頭搗鼓著他。
這時,一個專心服侍容若的丫頭突然腳下一滑,卻立馬被容若扶住了。
丫頭驚恐又感動,正有點慌亂而激動的看著大少爺,卻又突然覺得扶著自己的力量消失,便毫無準備,直直的摔了下去。
在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容若已經出了門,快步邁出了院門,往正堂而去。
清風看了一眼依舊還坐在地上發愣的丫頭,皺了皺眉頭,向門外的一個婆子使了個眼色,那婆子也朝她點了點頭,清風回應一個點頭之後,就也立馬小跑出了門,去追已經走遠的大少爺。
容若來到大堂的時候,家中所有人都已經到齊了,棺匠正準備使喚自己的徒弟釘棺槨。
「等一下!」容若有點著急,大跨步的跑進去,他有點不忍心以這樣的方式見蕊兒最後一面,卻又不想錯過。
大堂里的人聽到從門口傳來的聲音,都向聲源看去。
納蘭明珠看著自家兒子衣衫不整,不修邊幅的進來,皺了皺眉頭。
棺匠憑藉著經驗,不需要多說,也明白現在是什麼情況。
所以他只是轉過頭去看了看納蘭明珠,等著他的指示。過了一會兒,看他沒有說話,便對徒弟們搖了搖頭,表示放下手中活計。
容若沒有去管周圍人的眼光,只是跌跌撞撞的往裡走去,也不知是喝多了還是沒有睡醒。
他慢慢走到棺材邊,扶著棺沿,一步一步的慢慢走,從只能看到她最喜歡的水青色繡鞋,到那簡單大方的雲岫裙擺,還有那腰間玉佩,到胸前的如玉環,最後是她那依舊還泛著紅的嘴唇,禁閉著的雙眼,如墨一樣的發盤,除開臉色的蒼白,容若覺得,蕊兒分明沒有死,這哪裡像是死了?
他情緒有些激動,立馬附身把她抱著,想要把她搖醒。
可是一接觸到她的皮膚,頭埋進她的頸窩后,聞到那似有似無的腐爛氣味,配合著胭脂的香氣,一下就刺激到了他身體里某個神經,便猛的抬起頭來,不可置信的看著安安靜靜躺在棺材里的人兒。
她是真的走了!她是,真的,走了!容若頭腦里反反覆復只有這麼一句話,不一會兒,他的眼睛里就布滿了淚珠。
「蕊兒,你走好,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對不起!對不起。」
縱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容若回想這兩年多一點的時間裡,他和她竟然沒有多少時間是快樂的,大多數都是沉默而壓抑,或者安靜而無話。
她的眼眸,總是懷著柔情,卻又堅定,她的笑容,總是溫婉,卻又凄清,她的身影,總是柔弱,卻又利落。
她是矛盾的,他想,他還沒有真正的認識她,還沒有和她過多少快樂的日子,怎麼,就這樣散了?
他還沒有實現他的諾言,沒有保護好她,沒有給她想要的幸福,沒有和她攜手到老。
所有的所有的,怎麼才剛開始,就已經結束了,都不等等他,連一個正式的告別都沒有?
容若覺得自己渾身無力,撐著身體的手漸漸放鬆,而他也在慢慢下滑,最後終於坐到了地上,頭靠著棺槨。
顧城見著眼前的這一幕,心中也覺得酸楚,把眼睛往別處看去,發現四周都已經陷入了悲傷,禾香現在房屋一角,她的身上正半靠著許久不見的朗月,形容枯槁,半分力氣也沒有。
她想起上次與禾香見面的時候,她就說朗月的情況很不好,不吃不喝,不哭不鬧,整個人呆了一樣,看著很嚇人,也很讓人心疼。
顧城嘆了一口氣,看來還要多注意一下朗月的情況了,她畢竟跟了姐姐那麼多年,和她一起度過那麼多的九死一生。
她收回目光的時候,在不遠處又瞥見了正拿著帕子擦眼淚的如玉。
不管是真是假,只希望今日不要出什麼事才好,姐姐在世上存在的最後一天,就只有今天了。
出殯是踩著時間點最後才開始的,因為容若,他的手緊緊抓著棺沿,不願鬆開,也不肯離去。
外面下著傾盆大雨,路上沒有幾個行人,街上空蕩蕩的,顯得送殯的隊伍更加凄冷悲涼。
這棺是要送到城外納蘭家主修的祠堂里,入納蘭家族譜。
原本該是納蘭容若當頭護送,就如當初他騎著高頭大馬把她從盧家接入納蘭家一樣。
但現在卻是盧騰龍在騎著馬,走在最前面,這不符合規矩,卻也只能拿來應急了。
就當這是盧家最後一次送她吧。
顧城和白穗香坐在一個馬車裡,卻一路無話,她們都想談談盧蕊,卻都不知道怎麼開頭。
只有最後要下馬車事,顧城說了一句:「表姐肯定不放心表嫂,所以,表嫂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這樣,才能讓她安心,她一生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現在好不容易休息了,還是不要讓她再為我們擔憂。」
白穗香沒有說話,點了點頭,表示答應,她的腦海里,揮之不去的是她和盧蕊在廣州一起走街串巷,嬉笑怒罵的日子,那段時光,多麼珍貴而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