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翩若鴻飛
在去往山頂的路上,周邊的風景盧蕊都忽略不看了。
她在想一個問題,很重要的問題。
她到底要不要直接了當的問容若,他和慧珠的事情?
問了,他會怎麼回答,還是,並不承認,絕口不提?
而她又能不能從中得到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一路上,盧蕊思緒紛雜,不知道該作何選擇。
馬兒越跑越快,風土飛揚,她的臉直愣愣地受著風,塵,土,葉的刮擦,連原本梳的齊整的髮髻也開始有髮絲飄揚。
到了山頂時,盧蕊已經徹底變得灰頭土臉的了。
容若扶她下來時,抿著嘴,淡然問著:「帶了梳妝匣子沒有?」
盧蕊一愣,斜眼看了看在空中來回飄蕩的髮絲,不在意的擺擺手:「你突然把我搶走,東西都在車上呢。」
「搶走?我可是你的夫君。」
盧蕊聞此言,定定的看著他:「你是我的夫君?」
「難道不是么?」
盧蕊低頭一笑,又揚起臉,仰視著他:「是,你是我的夫君。」
容若被她熾烈的眼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起來,偏過頭去:「看風景吧。」
盧蕊好笑,順從地跟他一起,眺望遠處。
山腳下除了普陀寺的肅然,還有隔了一條江河的恬然小村落,錯落有致的菜田,青青綠綠,還有紅花遍野。強烈的色差,規整的形狀,譜寫了一副盎然的景象。
盧蕊深吸了一口氣,張開雙臂,閉上眼睛,聽風的呢喃,花的絮語。
容若轉頭就看見了這麼一副如仙子落入凡間的景象,此刻的盧蕊渾身散發的氣息,都那麼讓人清爽舒適,飄渺而又清晰。
微風拂過她紛亂的發梢,帶著它一起跳舞,衣裙也有些按耐不住,躍躍欲試,然而風不夠熱情,不夠猛烈,只能邀請飄揚的青絲。
微微露出的手臂,潔白晶瑩,一個形狀怪異的手鐲子,像是隱隱發光。
容若眨了眨眼,應當只是陽光的作用。
風漸漸的有些強勁,倍受冷落的裙角這時也變得歡快了,發出刷刷的笑聲。
盧蕊嘴角含笑,身子漸漸的有些傾斜,容若心中一稟,慌忙抓住她翻飛的衣袖。
翩若鴻飛!
腦海里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形容,以往,他看漢史里,漢成帝第二位皇後趙飛燕的故事時,有一個事說趙飛燕極瘦弱,站在風中,舞袖翩躚,如要隨風而去。
漢成帝看了很是擔憂,急忙抓住她,唯恐時辰晚了。
那時,他還覺得有些可笑,世上哪有風一吹,便會飄散而去的人兒。
然而,此刻,當他心急慌亂,只知道要抓住眼前的女子時,他才突然明白,原來,那個故事不只是故事,還有包含的深情。
盧蕊突然覺得有一道力在急急的拉扯她,掙開眼,就看見了容若正緊緊的拽著自己的衣袍,臉上神情莫測。
「蕊兒,我幫你綰髮吧。」
盧蕊著魔一樣的,溫順的點了點頭,破天荒沒有問他沒有梳子,他如何綰髮?他又是從何學來的?
容若笑著扶她在一棵樹下石上坐著,輕輕的,一一取下發簪,頭飾,放下青絲。
盧蕊安安靜靜的坐著,任由容若的雙手輕緩梳攏她亂飛的髮絲,對於他的技藝,她毫不懷疑,她不知道這份信任從哪裡來,又或許,她不是信任她的技藝,只是就想這麼依靠著他,慢慢把自己融進他的生活習慣里,代替掉慧珠遺留的影子。
她感覺他的手穿過她的髮絲,觸摸著她的頭皮,他的氣息噴在她的頭頂,在風中保持著一股屬於他的溫暖。
兩個人第一次在沉默中沒有感覺到莫名其妙的尷尬。
時間過得很快,陽光變得越來越暗,倒是有點點紅光晚霞慢慢透過樹梢,灑透下來。
而此時,容若也弄好了。
盧蕊用手摸了摸,後面不是光光的,反而抓住了一把頭髮。
她驚愕抬頭望他,容若知道她什麼意思,笑著說:「太繁複的我也不會,何況,我覺得這個髮式更合適你,我記得,第一次見你,你好像就是這麼簡單的樣式。」
盧蕊想了想他們第一次見面,在廣源寺的寺門前,他們命運一般的遇見。
「那時你心情看著很不好呢?」
容若怔愣了會,才明白她說的是在廣源寺的那次,而他想說的是那次在清湖的畫舫上遙看的她。
罷了,原本也許就是誤看,更何況,他把她當做了另外一個人。
「那時,有一個故人離我而去,心中愁悶不已,所以,我的脾氣很不好。」
盧蕊笑了笑:「你的脾性么?不是你想像中的那麼壞,也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好。」
「你的脾性原本我以為是溫婉而有風骨的,如今,我發現,除了這些,你還很驕傲。」
「驕傲和風骨不是一樣的么?」
「不一樣,驕傲是不肯低頭,風骨是即便低頭,都不會失了氣度。」
「照你這麼說,我豈不是是一個很矛盾的人?」
「不矛盾」
盧蕊笑了笑,玩著自己的頭髮,狀似漫不經心的問道:「那你的那個故人如今怎麼樣了?你還是為她的離開而心疼么?」
容若轉頭看著盧蕊,像是要把她看到骨子深處去,卻又反應過來,覺得自己想多了,她怎麼會知道他說的是慧珠呢。
即便她再聰慧,也應當不會知道這件事,阿瑪額娘是下了死命令的。其實,她知道或不知道,對於他,都沒有什麼妨礙,只是,他還是更偏向於她不知道。
「她現在么,過的好像不太如心意。」
「那你,擔心她么?要不要,幫她一把?」
容若悵然的搖了搖頭:「誰也幫不了她,她自己選的路,沒人能夠轉寰。」
「但如果,要你拿生命去換,幫她度過一切苦惱,你願意么?」
容若清幽的眸光忽的變得明亮,轉瞬間,又消散下去,重回頹敗:「不可能,即便付出我的生命,她的困境,依然不能解!」
這麼說,如果真的有這種交易,他會的,他會毫不猶豫的放棄自己的生命,來成全她的自由。
盧蕊忽然想到他問她「難道我不是你的夫君么?」
這句話言猶在耳,不過一會兒,就推到不見。
錯了,她理解錯了,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不過不是愛人罷了。
夕陽漸漸垂落,終於最後一點餘暉也消失在天邊,晚風呼嘯,她抱了抱自己,有些涼。
她揚起頭,看著他,一字一頓:「我們下山吧,又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