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哪裡好了
盧蕊當然也認識了那個在宮中兩遇的男子,原來名叫曹寅,眉眼間那淡淡絲愁在遇到他們激揚文字時也會化開,盧蕊不知為何有些同情他,一個俊朗男子,身份地位不差,年歲與容若相仿,年華正好,崢嶸歲月。
容若的哀愁她是知道的,那麼他的呢?不像是為情所困,卻又是為了那般?
她每次看著他們講著笑話,喝著小酒,高談論闊時,總會時時擔憂下一刻,烏雲遮頂,不見天日,不能怪她太悲觀,只是,這個事兒在成長過程里,總是發生,前一刻歡聲笑語,后一秒,呼天搶地。
這般困惑的時候,再看曹寅,她好似就能理解曹寅的憂愁,杞人憂天,有的時候不是危言聳聽,只是,擺弄不過命運,即便不信命,也無可奈何,幽幽嘆出一口氣。
「你嘆什麼氣?」身旁的曹寅好奇問道。
「那你又在愁什麼?」
曹寅含著戲謔的笑漸漸凝固,眉眼間那股愁緒又回來了,良久,他才輕輕啟口:「你說,若是一匹野馬因為不忍路人疲累,馱了他一程,之後,那匹野馬便失去了自由,變作了牲口,日日被他騎在馬下,那它,是馬?還是奴隸?它總是遭受同類的嘲笑,異類的排擠,不知該如何自處」
盧蕊一怔,詫異的看著他,她忘了,曹家當年是隸屬多爾袞管轄下的正白旗的,因為蘇克薩哈輔臣的政治動作,被順治治了死罪,當年這件事震驚朝野,超過了鰲拜被伏所帶來的影響,隨後,曹家也由王府包衣轉為內務府包衣,成為皇帝的家奴。這時曹寅的父親曹璽也由王府護衛升任內廷二等侍衛,「內廷」就是皇帝居住的地方,曹璽在這種地方當差,他就會有更多的機會和皇家的人接觸,取得他們的喜歡和信任,在三年以後,當今天子康熙皇帝出生,按清朝的制度,凡皇子、皇女出生后,一律在內務府三旗即鑲黃、正黃、正白三旗包衣婦人當中,挑選奶媽和保姆,曹璽的妻夫人孫氏,也就是曹寅生母,被選為康熙的保姆。
自此,曹家在政治上是愛新覺羅氏的家奴,在血統上,卻是漢人,不管曹家如今多麼顯赫,多麼受著皇上的重用,這麼尷尬的身份,依然為許多人所恥笑。漢人當他們為叛徒,滿人當他們是異類,這樣的身份,不光只有曹家,清朝開祖皇帝當年入關,因為種種,多少人的命運從此改寫!
他的父親可能會以另一種方式成為一個文官,她的母親可能在江南小鎮上靜靜等待自己的良人,然後,就如她看過得戲文里一樣,兩個人或因為這,或因為那,生出情愫,牽手依偎,生下哥哥和她,慢慢攜手至老,享受兒孫滿堂。不過,這都是一廂情願罷了,命運么,當不得真,做不得假,不能忽略,不能改變,改朝換代,順勢而為,何況已然過去幾十年了。
只是這個比喻,她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當年多爾袞事件還有其他的緣故么?
盧蕊搖了搖頭,自己又犯傻了。
曹寅見她不答,笑了笑:「不知該怎麼回么?」
「不是,我只是在想,一匹野馬,原本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因為一時心軟,著了道,不管處境如何不堪,它也應該記得,它是一匹馬,不是騾子,不是驢。即便騾子和驢做的了馬做的事,血統上,馬依然是馬,不管發生任何事,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做好本分事,其他的,又當如何?」
曹寅聽了,不答,沉思良久,是啊,不論如何,他都是漢人,何必糾結那麼多,管他人眼光,活在當下,大好年華,不可辜負。自此想通,撫掌失笑,拍著在一旁爭論三國鼎立市局好壞的容若:「納蘭兄,你的這位夫人,真是個寶。」
正講的興頭上的容若無故被打斷,稀里糊塗的聽的這一句,是誇讚他想方設法想要喜歡上的女子,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湧出:「我納蘭家的人兒,自然是好的。」
這句話一出,四下靜然,眼睛都來來回回的在容若和盧蕊臉上看,最後鬨堂一笑
「納蘭兄,想不到你是這般深情!哈哈哈!」
盧蕊赫然,頭恨不得埋在地里,這句話,他脫口而出,算的是真心的吧!臉好像越來越燙,她伸手摸著臉,冰涼手指不久也漸漸熱了。
容若直到那聲打趣入耳,才驚覺自己又說了傻話了,最近,自己好像不太會說話啊!
兩個人從御景樓出來回府時,狹窄的馬車裡,兩個人都不太自然,盧蕊想問什麼,又沒問,容若想解釋什麼,卻也什麼都沒說,氣氛漸漸陷入了膠著。
盧蕊在撩過無數次帘子,看了許多次街景后,終究忍不住了:「你能告訴我,我哪兒好了?」
「我。。。」容若憋了半天,這句話他也不知是怎麼說出來的,問她哪裡好了,頭腦卻紛雜沒有思緒。
「你么。。。端莊賢惠,美麗大方,嗯。。。聰慧,知理懂事。。。」
瞧著絞盡腦汁想著她的好處的容若,原本驚喜熱烈跳動的心慢慢冷卻,再找不到剛才的狂亂。
「罷了,你不用想了,也不用想些好話來誆我了,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自己知道。」
容若有些著急:「不是,我知道你好,你是真的好,只是么,現在,唉,枉我都了那麼多聖賢書,學富五車,自詡風流,卻描繪不出你的好,可惜蒙蔽了世人雙眼,封我為才子。」
盧蕊聽了這話,一時沒有忍住,撲哧一笑:「你說不出就說不出,怎得也要把這水往聖賢書上潑?即便你背的了四書五經,那上面也沒教人怎麼誇讚女子,行風流韻事。你還是當得起這才子名聲!只是,真真的只有愛上一個人,用情至深,才會發自肺腑,說出情話來,你既然對我無意,又怎麼能說得出口呢?」
容若還想辯解,想了半天,舌頭打了許多個結,才終於說道:「還是不對,古人也有不用情也能寫出許多好的情詩的。」
盧蕊想了想,點了點頭:」誠然,唐朝許多文人騷客能夠寫出許多來,送給秦樓楚館里的紅顏傳唱,但在逢場作戲里,他們至少在那一刻,是真真的覺著那些風塵女子是美的,也是歡喜的,憑藉著一種本能,張狂的真性情寫出心中一閃而逝的感情。你呢?你也是真性情,無情就是無情,不會說假話,不一樣的。更何況,糾結這許多做什麼?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一定要人誇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