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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始皇死而地分」

  這一日,冀闕之上,李斯身著朝服,肅然道:


  「啟奏陛下,東郡上報,有隕星墜地為石,據說石上竟然還刻有六個大字。」


  聽聞如此奇事,殿中眾人都不禁豎起了耳朵,提起了十分的興趣。


  卻唯獨梁兒不寒而慄。


  那落地的隕星是被載入史冊的,並且,其上之字駭人聽聞……


  趙政雙手覆膝,長眉微挑,問道:


  「何字?」


  李斯面露難色。


  「呃……這字並非善意。」


  趙政垂眸,淡聲道:


  「說來聽聽。」


  梁兒不自覺的攥起了袖角。


  她害怕聽到那六個字,更不敢想象趙政聽到了會如何。


  李斯仍舊略有遲疑,支吾道:


  「……是……'始皇死而地分'……」


  頃刻,眾臣大駭。


  梁兒緊咬著唇,擔憂的轉眸望向坐在她側前方皇位上的趙政,只見他勃然驚怒,雙拳緊握,一雙鳳眸瞪得滾圓,卻仍強抑著胸中怒火,咬牙道:


  「司星蔡敬午何在?」


  這等狀況,蔡敬午豈敢怠慢,迅速自人群中而出,躬身施禮。


  「臣在。」


  「近日極廟觀星之時,天際可有隕星?」


  趙政沒有直接針對那六個字,而是先問起了星象。


  蔡敬午細想片刻,答道:


  「回陛下,十日之內東方天穹的確曾有過一顆隕星滑落。」


  「那可有方法證明,落於東郡的大石,就是由天而墜的那顆隕星?」


  「這……」


  蔡敬午微怔,斂頭回道:


  「恐怕無從證實……」


  聽至此處,梁兒心底稍安,不禁暗嘆不愧為趙政,此等之事,他雖怒,理智卻猶存。


  蒙毅亦上前拱手道:


  「陛下英明!前不久天穹剛剛呈現'熒惑守心'之象,今日便又傳來此事,那被刻了字的所謂隕星,定是有人設計安置,想要藉此蠱惑民心,亂我大秦。」


  李斯略做思忖,出言提示:


  「陛下,東郡是曾經的齊地,乃為方士的發源之地。去年雖有許多方士被遣去了北境,但方士之流在舊燕、舊齊兩地根基百年,至今仍有許多研習術法之人隱於其中。除此之外,當年的盧生和侯生亦是至今未曾抓到。」


  「如此善以妖言行事,又根植於東郡的,確實非那些方士莫屬……」


  趙政雙眸微眯,沉聲令道:

  「李斯。」


  李斯一揖。


  「臣在。」


  「即刻下派御史到那隕星落地之處,在附近逐戶排查刻字之人。」


  趙政一語,還未及李斯反應,馮劫便起身道:


  「陛下,恕臣直言,此事由東郡千里迢迢傳至咸陽,陛下的召令再千里迢迢傳去東郡,這一來一往不下數日,那刻字之人想必早已逃逸,不會再留於附近的村邑了。」


  趙政面色不改,淡淡問道:

  「那依你之意,當去何處查起?」


  「這……」


  馮劫一噎。


  方才他有些操之過急了,並未思慮周全,致使無法答得上來。


  「難道因為歹人已經無處查尋,就要對此事置之不理,任其發展?如此,豈不等於對天下之人默認了那石上的字就是天言?」


  趙政幽淡著眸子,連連反問。


  馮劫即刻驚悟,急忙請罪:


  「是臣一時愚鈍,陛下恕罪。」


  趙政並無怪他之意,想必殿中文武百官千人,持如此想法的不計其數。


  他正襟危坐,繼續道:

  「排查村戶,不是定要找出犯罪之人,而是要告知天下,那大石上的字是有人刻意為之。」


  聞此,馮去疾也提出了疑慮:


  「可……若排查之後仍舊無法將歹人找出,天下之人怕還是難以信服……」


  「都已直接下派御史了,自然不能只做做樣子。」


  趙政面上漸冷,聲音也越發幽寒。


  「那大石假作隕星,其大小可想而知,又要使其從天而降,豈是一兩人就能將其輕易放置?村鎮平日人口稀少,如果短期之內進出之人過多,地方官員定會有所察覺。故而朕以為,歹人定有幫手居於附近。更何況東郡本就隱有眾多通於術法之人,難保他們不受盧生和侯生所控。御史且先去查,若無人肯認,便只能將周遭住戶全部牽連獲罪,依律斬首,將石焚毀,以懾天下。除此之外……博士僕射周青臣可在?」


  「臣在。」


  周青臣出列。


  趙政薄唇又啟:


  「朕昨夜夢遇仙人,有幸得其一卷《仙真人詩》。稱朕乃承天命,大秦基業可得萬世。原本朕還未明其意,此時看來,倒正是為了今日助朕應對這歹人刻於石上的妖言。稍後你至昭陽殿,將此詩親手抄去,廣傳於民間。'天言'……東郡有,咸陽亦有。」


  梁兒緊繃的神經終於徹底放鬆了下來。


  歹人既是以「妖言」相犯,趙政便同樣以「妖言」相抵。


  著實高明。


  「諾。」


  周青臣領命。


  趙政高高端坐於皇位,深邃的眼眸掃向眾人,低沉著嗓音徐徐問道:

  「可還有人覺得,此事有何處不妥?」


  眾臣齊齊一凜。


  「陛下英明!」


  一時間,稱頌之音響徹大殿。


  ——————————————


  夜裡,梁兒在寢殿睡得正香,可不知何時,那纖細白嫩的藕臂環抱著的,卻由她崇拜痴愛的男子,換作了一團厚厚的棉被。


  昭陽殿內,趙政凜然而立,冷聲問道:

  「夏無且,關於朕的毒,你可曾守得完全?」


  只這一言,夏無且的手心就倏的冒出了冷汗來。


  今日聽聞那號稱是隕星的大石竟預言皇帝將死,他便料到陛下定會密詔他前來審問。


  他是唯一知道陛下中毒、命不久矣之人,那樣的六個字一出,他必定會遭陛下疑心,懷疑他透露了隱秘,更嚴重的,還可能懷疑他是那些刻字之人的同謀。


  他怵然跪地,白著臉色叩首道:


  「陛下!臣的家族落沒多年,是得陛下一手提拔才能再度光耀宗祖,臣早已誓死效忠陛下!絕不敢做出悖逆之事啊!」


  趙政負手俯視於他,語氣無甚起伏:

  「你自近二十年前起便是朕的太醫令,莫說你曾在荊軻行刺之時對朕傾力相護,以你的能力,若你不忠,只需一味葯就可置朕於死地,根本無需在朕壽命將盡之時聯通外人行這般麻煩之事。故而,朕是信你的。」


  夏無且不由得吞了一下口水,略緩了一口氣道:

  「多謝陛下。」


  「只不過……」


  趙政又冷言補道:


  「朕不信你身邊之人。」


  夏無且忙又解釋:

  「陛下,臣知此事嚴重,早有防範,多年來一直謹慎行事,從未與任何人提及。甚至有關陛下所中之毒、以及為陛下續命之法的所有文書竹簡和草藥,臣都分散放置在不同之處。就算有人潛入臣的府邸,翻查了臣的書房和藥材,也絕無可能從中猜出任何端倪!是以,陛下之毒,除臣之外,其餘人等斷不會知曉分毫!」


  他是真的一直守口如瓶、小心翼翼的保守著這個秘密,可不知那石刻怎就如此之巧,竟剛好戳中了陛下多年的隱秘,險些將他連累了去。


  趙政見他言辭鑿鑿,又知他忠心多年,思慮片刻后,便揮手放他離去。


  回到寢殿,床榻之上,趙政輕輕將梁兒柔軟的手臂抬起,又將她方才抱著的被子移開,傾下身去躺回了她的身側。


  熟睡的梁兒似是感覺到身旁有所動靜,竟懶懶的伸長了手腳將他緊緊纏在了身前,那粉嫩的小臉上還露出了一副滿足又安心的神情。


  趙政不禁失笑,眼中暖意蔓延,低頭吻了吻她光潔白皙的額,展臂也將這可愛的小人兒扣進了自己寬闊的懷中。


  合眼間,趙政已然沉下了心思。


  看來不是自夏無且之處透露了他身中劇毒的風聲。


  那麼,那大石上的六個字,就應如「熒惑守心」一般,是湊巧應上了他因中毒而時日無多的實情。


  如此,刻石之人的目的也應當只是要擾亂他對天下的掌控,令民心不穩,使他安生不得。


  冥冥間,他眉間微跳。


  盧生,侯生,此事可又是你二人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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