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重傷未愈
趙政睡了整整一個年節,就連生辰也是在沉睡中度過的。
始皇三十二年的第一個清晨,灰濛濛的天空中飄了無數粹白的雪花,空氣如洗般潔凈,沁人心脾。
蘭池宮寢殿的床榻上,趙政的眼睫微顫,嵌開微乾的薄唇,沙啞的喚著:
「梁兒……」
梁兒正在小心翼翼的為趙政擦洗手背,聽到這一聲喚,立即睜大了雙眼,含淚驚喜道:
「政!你醒了!」
她轉眸吩咐在一旁幫忙的宮婢:
「快去傳夏大人!」
宮婢連忙應聲跑了出去。
趙政的視線始終落在梁兒的面上,低聲怨道:
「又沒好好吃飯嗎?怎得一會兒不見,你就瘦了這麼多?」
「什麼'一會兒'?都已經一天一夜了。」
梁兒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著轉,水盈盈的,剔透晶瑩,將她的杏瞳襯得更加憐人。
趙政氣息極緩,精緻的面容滿是疲色,寵溺著嗔怪:
「才一天你就瘦了,還有理回嘴嗎?」
「我……」
梁兒期艾著低了頭,彷彿她真的犯了錯。
趙政吃力的挑了挑唇角,笑意雖弱,卻又溫又暖。
他輕輕捉了梁兒嫩白的小手,柔聲道:
「一會夏無且來了,你快去吃些東西,順便熬些湯給我,我想喝你熬的湯了……」
梁兒乖順的點頭,夏無且來時,她便放心的乖乖退下,去往膳房給趙政做些清淡的膳食和配湯。
榻前,夏無且已經仔細探視了一遍趙政的傷勢,稍退了半步,斂頭恭敬道:
「陛下的傷已經……」
話至一半,卻被趙政淡聲打斷:
「朕的傷已經無礙……毒呢?……」
趙政記得夏無且說過,欲養此毒不可大動心氣,如今他受了這般重創,怕是那毒也會受些影響了。
夏無且一滯,垂了眼回道:
「原本按照無憂公主留下的醫書,再加上臣這些年來的研究,是可使陛下安然活到六十歲的……」
「還有幾年?」
趙政再次將其打斷。
他只關注他還能再活多久,至於那些說辭如何,他都全無興趣。
夏無且又是一頓,壓低了聲音恭順嘆道:
「如今陛下重傷,恐怕傾臣之力,最多也只可再為陛下保得十年。」
「五十四歲……」
趙政的雙眸直直望向床梁。
片刻,他合眼,幽幽吐出了兩個字:
「足矣……」
關中大索的第二十天。
一個身形偉岸的男子屹立於蘭池宮蕙蘭殿的露台之上。
金玉束髮,玄金錦袍。
面色雖然略顯憔悴,也依然掩不下他傲世天下的霸氣風姿。
梁兒自他身後輕輕拽了他的袖角,嘀聲勸道:
「政,這裡風大,我擔心你的身體。況且一會還要車馬勞頓趕回咸陽宮,此時還是快些回寢殿休息片刻吧。」
趙政順勢將她拉至身邊,舉目望向不遠處的蘭池。
東西長二百里,南北長三十里,池的正中還立有一個長達二百丈的碩大的鯨魚石刻。
池中已經結滿了厚厚的冰,與周遭大片瑩白的景緻相得益彰,仿若冰雪異世,美不勝收。
「原本是打算帶你來玩冰的,卻不想最後竟是拉著你在榻上躺了整整二十天……」
他一嘆,甚為遺憾。
梁兒轉身,挽了他的手臂仰面望向他的臉,輕聲道:
「那些都無妨,與我而言,你才是最要的。」
趙政亦轉眸看她,雙手捧起她如雪蓮一般美好的容顏。
思及那天受傷時梁兒失魂落魄的模樣,他心下凜然。
若十年之後他不在了,對他這般依賴的梁兒又如何還能獨活?
趙政斂下頭去,萬般憐惜的輕吻她柔嫩的唇瓣。
梁兒,你是這天地間我唯一的痴戀。
無論我在與不在,我都不會讓你死……不會……
離開蘭池宮時,臨上車輦前,趙政若有似無的瞥了一眼立在車前的趙高。
按理,趙高救駕有功,應當封賞。
可二十天來,他非但未對其論功行賞,反而連一次單獨的召見也無。
車中,趙政躺在梁兒的腿上,腦中卻滿是那晚之事。
他覺得真真是諷刺。
當初分明是他自己親口對梁兒說的,往後無論何事,都不要再去找趙高。
而此番,竟也是他親口讓梁兒去將趙高尋來。
更想不到的是,趙高對梁兒那恆久的念想,還在此番救下了他的性命……
只為此,他心裡就是始終氣不過的。
一回到咸陽宮,趙政就再度忙碌了起來。
梁兒見他重傷未愈就這般勞累,心下甚為憂心,一時半刻也不肯離開他的身邊,就連艾兒那裡也幾乎不去了。
好在艾兒現在課業繁忙,平日還有胡亥陪著一起玩,每日都會來問安,其餘時候便沒有那麼纏人了,也能讓趙政在理政之餘好好休息。
昭陽殿內,梁兒剛將一個小碗放在桌案上,趙政就放下手中竹簡,側目看了過來,好奇道:
「這是什麼?」
那碗中之物顏色淺黃,粘稠無形,很是難看。
在他心裡,梁兒素來心思細膩,極少做這般賣相不好的食物。
難不成,這東西還有其他說道?
聞言,梁兒嘻嘻一笑,彷彿很是開心。
「這是我用許多材料精心調製的麵糊,拿來給你做敷面美顏之用。」
她覺得趙政拖著重傷的身子處理政務,每日都很是疲乏,應該為他找些可放鬆心神又不耽誤他時間的怡神養身的項目。
如此想來,面膜倒是首選。
「敷面?這東西……是要塗在臉上的?」
趙政蹙眉,瞬間一臉嫌隙。
梁兒一本正經的點頭。
「是啊,你無需動手,只管批你的文書便好,我幫你將塗上,一刻之後,再幫你將這些擦去,很舒服的!」
「我不塗!」
趙政十分果決。
「為何?真的很舒服!而且敷過之後,皮膚會變得更加細滑,面色也會更加好看,整個人都會容光煥發……」
梁兒仍不放棄,強烈推薦。
「夠了,休想以此等借口蒙我塗這種醜陋之物。」
趙政黑著臉,唇角緊抿,額間狂跳。
他定是將這丫頭寵得過頭了,竟令其膽大到連他也敢戲耍。
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怎能在臉上塗抹這種東西……如此……如此毀壞形象!
見趙政懷疑自己的誠意,梁兒大感委屈,噘嘴道:
「你我又不是第一日相伴,我何時矇騙過你?這東西只需要敷上靜置一刻便可擦掉了,你若嫌塗它難看,我可以陪你一起塗啊。而且左右現在又無外人,可讓內侍不要隨意進入,若是有人有要事覲見,我及時幫你擦去便是了,沒有人會看見的。」
還未及趙政再說,內侍便走了進來,對趙政施了一禮,又對梁兒道:
「梁兒姑娘,膳房來人說,你的黑豆已經泡好了。」
「啊……我險些忘了。」
梁兒恍然一驚,對趙政道:
「政,我去膳房給你熬些黑豆漿。」
黑豆可補氣血,對趙政的傷勢再好不過。
並且黑豆可烏髮,還可延緩衰老,多年來她幾乎每日都會熬一些含有黑豆的漿汁給趙政喝。
故而趙政已過了四十四歲生辰,看上去仍然只有三十齣頭的樣子,頭髮也是烏黑濃密,找不到一根白髮。
梁兒走得急,竟忘了將那一碗麵糊帶走。
殿門再度關閉的剎那,趙政剛要喚內侍把那碗粘糊糊的東西拿出去,視線落於碗中之時,想到梁兒每次熬製漿汁都要忙上至少半個時辰,他便濃眉微挑,轉瞬改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