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絕不放手
深夜,燭火闌珊,搖曳閃爍。
梁兒緩緩睜開疲憊的眼,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張精雕細琢的俊顏。
她一痴。
如此面容,如此眉眼,除了趙政還會有誰?
此刻他正側躺在床榻邊緣,似是睡著了,臉與她湊得極近,手中還握著她的手。
梁兒小心的將手抽出,不想將他吵醒,卻無意間牽動了肩上的傷口,痛得輕哼了一聲。
好在,趙政沒醒。
梁兒強忍著疼痛,將手覆在了他的臉前。
纖細瑩白的手指輕輕碰觸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
三年的生離,也沒能讓她忘了對趙政的情,反而如酒釀一般,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份情變得更加醇厚、更加入心。
她愛他,真的好愛他……
愛得這般心痛,千瘡百孔。
忽的,趙政的眼瞼動了動,梁兒忙閉了眼,想要假裝正在睡覺,可是眼淚卻不爭氣的流了出來。
趙政睜眼時,剛好見到那一滴淚自梁兒緊閉著的眼中滑落。
他心中狠狠一痛,湊過去輕輕吻上她的眼。
梁兒偽裝不下去,眼淚竟就也止不住了。
她索性睜了眼,滿眼擎淚對上趙政的眸。
趙政的眼中滿布血絲,顯然,他休息得很不好。
「梁兒……」
這樣的梁兒讓趙政千般心疼,萬般自責。
他抬手為梁兒拭淚,動作極輕極柔。
彷彿力氣稍微大一些,他的梁兒就會消失不見……
那日胡姬闖入寢殿之時,他正氣得糊塗,故而胡姬打了梁兒,他也未能及時制止。
過後他本該護著梁兒,卻又不知自己究竟是在固執些什麼,竟就那般拉著胡姬走了。
他早該想到,以胡姬那樣跋扈的性子,若是讓她得逞一次,便定會變本加厲想要奪了梁兒的性命……
當初他待胡姬有所不同,就只是因為胡姬的眼神與梁兒有三分相似,他又吃了梁兒與趙王的醋,才會賭氣讓胡姬去了梧木亭,還入了寢殿侍寢。
卻不想如今竟會傷梁兒至此。
「寡人……錯了……」
趙政滿心懊悔,語帶哽咽。
梁兒怔住。
他,竟然道歉了……
一個冷漠又固執的君王,竟然會對她說他錯了……
梁兒斂眸,分外傷懷。
此時此刻,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已然勝過了萬語千言。
梁兒心中含淚嗤笑,戀愛中的女人真是簡單又心軟到不可理喻。
只要心愛的男子一句道歉,梧木亭的禁令也好,寢殿的床榻也好,胡姬的欺辱也罷,所有的委屈彷彿在瞬間全部釋然……
趙政見梁兒的淚水越涌越多,竟是如何也擦不幹了,他的心便也跟著揪在了一處。
若不是她重傷未愈,他定要將她揉入懷中,百般疼惜。
趙政的手輕輕滑至梁兒的鬢間,小心翼翼的捧著她略顯蒼白的臉頰,唇吻上了她的額頭,睫毛,鼻尖……直至嘴唇……
梁兒,寡人錯了,不該與你置氣,險些將你推開,還害你受了這麼多苦。
若你當真對趙王動了情,寡人將你的心搶回來便是。
任何時候,任何人,都不能將你從寡人的身邊奪走。
無論是燕丹,齊王,趙王……
亦或是胡姬……
今日的日出較平時早了些。
隨著東方出現一抹淡紅,霞光萬道,驟然掃去了一切陰霾。
暖陽籠罩在咸陽宮的每一處角落,讓這個冬日似乎不再那麼寒冷。
梁兒的高燒已經消退。
榻上,趙政戀戀不捨的看了她的睡顏許久,方才起身踱步,邁出了紫陽宮的大門。
身為大秦之王,冀闕聽事,他從不曾耽擱半分。
然而走至車攆前時,趙政腳步一頓,似是想到了什麼。
他眼神驟冷,薄唇微動。
「來人,將胡美人……」
「大王!」
趙政的話只起了一個頭,便被一個銅鈴般清亮的叫聲打斷。
「胡姬?你來做甚?」
他本是想要降罪於胡姬的,沒想到還沒等說出口,她便自己跑來了。
胡姬笑得花般燦爛,似乎很是開心。
她伸長手臂勾住了趙政的脖頸,只聽得一片嬌鶯婉轉。
「方才太醫來說,胡姬的肚子里已經有了大王的子嗣!他們說要來通報給大王,可這麼大的喜事,胡姬定是要親口說給大王聽的!」
「有孕了?……還真是時候……」
趙政挑眉,唇角勾起,似是在笑,可語氣卻很是清冷,意味深長。
胡姬不明白趙政的意思,睜著一對亮亮的眼睛問道:
「大王這是何意?」
趙政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垂了眸子反問:
「繞樑呢?」
胡姬揚唇一笑。
「大王放心,那張琴那麼貴重,胡姬自然保管得好。」
當聽說大王將奏章搬到了紫陽宮,日日等著那個賤婢醒來,她便知道,大王還是十分在意那個賤婢的。
只是儘管如此,大王這兩日仍舊沒有因此而處罰於她,就連「繞樑」琴的去處也沒有過問。
在胡姬看來,這說明大王對她也是極寵的,並且不比對那個賤婢的寵愛少。
所以今晨,她才能肆無忌憚的跑來給大王「報喜」。
「一會回去,你便即刻差人將'繞樑'送回望夷宮。」
見趙政突然冷著臉讓她交出「繞樑」,胡姬滿心不悅,嘟著嘴左右搖著趙政的廣袖,撒嬌道:
「為何?大王,將'繞樑'送予胡姬不好嗎?」
趙政滿面毅然,堅定的神色容不得任何質疑。
「那是梁兒的東西,寡人送出的,便不會收回。」
「大王!」
胡姬嬌嗔不已,可趙政卻已將她甩開,獨自進入車攆之中,向冀闕的方向駛去。
「梁兒姑娘,你醒了?」
梁兒睜眼時,眼見兩個宮婢眉開眼笑,看似甚是歡喜。
她也只得禮貌的扯出一個微笑作為回禮。
她好像睡了很久,方才有些清醒,終於想起看看四周的環境。
這裡很明顯不是昭陽殿,但陳設風格卻看著十分眼熟。
「這是哪?」
「姑娘現是身在紫陽宮,公子扶蘇的宮室。兩日前,正是我們公子在鳳凰池救了姑娘一命呢!」
兩個宮婢笑著回話,這兩日大王對這梁兒姑娘的寵愛她們全都看在眼裡,自是巴結都來不及。
聽到「紫陽宮」三個字,梁兒心中忽的一沉。
當年,趙螢兒在這裡因難產而死,隨後紫陽宮的所有宮人都被遣走流放,到如今,應是無人知曉那背後的真相了。
公子扶蘇……
梁兒垂下眼眸。
真想不到,九年前,扶蘇的母親因她而死;
九年後,扶蘇竟會救了她的命……
「不知……長公子現在人在何處?我想當面謝恩。」
不料兩個宮婢相視一眼,齊聲嘆息。
其中一人道:
「公子違背禁令靠近鳳凰池,大王罰他抄寫《秦律》千遍,現下應是還在抄著呢。」
另一人又道:
「不過公子之前吩咐過,若是姑娘醒來,讓我們即刻通報。方才已有一人去往公子那處了,想來不多時,公子便會來見姑娘的。」
「本公子已經到了。」
伴隨著一個分外沉穩的童聲,一個男孩自門外進入。
梁兒舉眸看向他,一見之下竟是大大的吃了一驚,激動得撐著身子坐起,兩隻眼睛一動不動的盯在他的臉上。
那眉宇,那鼻眼,甚至還有那早熟的氣度……
他的長相竟幾乎與小時候的趙政如出一轍!
唯一不同的是眼神。
他的眼中只有淡然溫和,卻少了趙政眸子里那野獸般可吞天下的光華。
梁兒啞然。
原來,那日她在池邊昏迷時,看到的並不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