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酒宴獻藝
只見梁兒恭敬的跪著,雙手伏地,呈叩首的姿勢。
李秋未料到梁兒竟會有如此驚人之舉,她有片刻猶豫,但思及梁兒做事一向謹慎認真,終還是開口問了句:
「你……可有才藝?」
梁兒抬起頭來,垂眸答道:
「奴婢擅琴。」
聞言李秋立即側目吩咐左右:
「將琴拿來。」
很快,一張五弦琴便被置在了梁兒的面前。
梁兒低垂著眼,眸光隨意掃過琴面。
這是一張再平凡不過的平庸之琴,要將這琴撫得如「繞樑」那般驚艷,自是痴人說夢。
不過……
她緩緩合上雙眼,白皙的手指輕盈落於琴弦。
李秋吃了一驚,想不到梁兒竟能閉眼撫琴,難道她當真琴藝高超?
弦音幽幽,盈盈而起,猶如來自遠方,徐徐而至。
這分明是一首平淡似水的曲子,卻不知為何,會令聽者覺得莫名共鳴,彷彿是被說中心事,不知不覺中,竟要流下淚來……
尋常樂師是在撫曲,而梁兒,卻是在撫心。
曲畢,梁兒起身退後一步,又再次跪下,欲要施拜禮。
「不必行禮!」
李秋剛剛自曲中回過神來,便急忙出言阻止。
「梁兒,方才那一曲著實動人,真想不到你竟會有如此玄妙的琴藝!是在何處習得的?」
梁兒輕身一俯。
「奴婢曾有幸在秦國太樂習得一二。」
李秋略有一滯。
「對,我險些忘了,你是來自秦國……」
梁兒怕她受李牧影響,排斥秦國,便解釋道:
「奴婢雖來自秦國,故土卻是在燕國,不過早年便流落山野,失了家人,成了流民……」
李秋覺得自己無意間刺痛了梁兒的心,心生歉意。
「我……我無意提及你的傷心事……」
「不,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梁兒斂眸,神情略顯隱忍。
李秋見她如此,心裡更不是滋味,便擠出了滿面柔和,欲撿些好聽的話補償於她。
「這樣吧,你先隨我去見大王,若他准許,能讓你跟隨在那形貌絕世的燕太子身邊,想來對你而言也是極好的。」
在李秋眼裡,一個身份卑賤無比的婢子,能被富貴加身的一國太子收在身邊,哪怕僅是一個暖床的角色,也算是飛上枝頭變得半隻鳳凰了。
這等話語,身為宮婢的梁兒聽了怎會不高興?
「多謝夫人。」
為了順從李秋的心意,梁兒的唇角也終於微微揚起,含笑謝恩。
黃昏已過,偌大的溫明殿上,趙遷正與丞相郭開、武安君李牧,還有兩個梁兒不知姓名的大臣商議設宴之事。
「秋兒,你這是……?」
趙遷和李牧齊齊定定的望向殿中的李秋。
秋兒向來懂事,不會隨意來溫明殿叨擾,為何今日卻貿然出現於此,並且還連宮婢也一同帶了進來。
李秋盈盈俯身,施了一禮。
「大王,秋兒聽聞你在尋一位與眾不同的女子,欲將之贈予燕太子,卻苦尋不得。」
趙遷聽她提及國事,便立即正了面色,一張絕色容顏,竟一時增了幾分毅然。
「正是。」
李秋莞爾一笑。
「秋兒的這個宮婢有得一手絕世的好琴藝,或許,可以為大王解憂也說不定。」
趙遷轉眸瞥向梁兒,一番打量后,語帶猶疑:
「可是……她……」
趙遷想說,她雖然皮膚白皙,但相貌著實平凡了些,卻被李秋一語打斷。
「大王可否先聽她撫琴一曲,再行定奪。」
見李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趙遷與李牧對視一眼,終是給了這次機會。
「既然秋兒如此說,那寡人便就聽聽,看她的琴藝究竟有何高妙之處。」
內侍得令,很快便端了一張琴來。
梁兒俯身坐於琴前。
這琴比方才在璘玉宮的強不了多少,想來也是想要試出她的真實實力,不想因為琴好而讓她佔了便宜去。
大殿之內,千朵燭火爭相搖曳。
梁兒身著素衣,脊背挺直,微斂了眸子,瑩白的指尖躍然撫於弦上。
音起。
曲意雅淡,卻音韻豪宕;
飄逸逍遙,卻又高深莫測。
這是當年燕丹與宋玉合奏的那曲《陽春白雪》。
那是梁兒第一次聽到這首絕世名曲。
當年的震撼之感,至今在她心中仍舊揮之不去,難捨難忘……
但今日她的這首《陽春白雪》,卻完全變作了另一種格調。
陽春之中白雪存,白雪之間春意濃。
如此奇景,天下間唯有大秦驪山宮的梨園可有……
月影稀稀,水霧妖嬈。
玄衣男子,白衫少年……
那裡承載著她在這個時代里所有的夢。
而今隻身置趙,卻是無法再提、不能再想了……
轉念間,曲中已有一縷幾不可查的哀意涌動,卻是隱忍著、內斂著,漸行漸遠,直至不現……
琴音落定之時,眾人一片愕然,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陽春白雪》是楚國極頂級的曲子,絕非一般人所能掌控,普天之下,已多年不見有人能操得此曲。
而眼前這個看似再平凡不過的宮婢,竟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之行雲流水般奏出,怎能不讓一座盡驚?
其中一人最是誇張,他似是大喜,突然自座上彈起,全然忘了禮數,大聲問道:
「敢問姑娘芳名?」
「回大人,奴婢梁兒。」
梁兒俯身一禮,答得甚是恭敬。
誰知那人聽了梁兒的名字,竟是雙目圓睜,又驚又喜,險些控制不住情緒。
「姑娘難道就是……」
話到關鍵之處,他又突然頓住不說。
梁兒抬眸望向那人,不知他所指究竟是什麼。心中不禁敲起鼓來,這人總不會是知道自己入趙的目的吧?
只見那人快步繞至趙遷正前方,躬身一禮,面上興奮之色始終未減。
「大王,臣早年曾經遊歷至秦,正趕上秦王宴請燕太子。那次夜宴十分盛大,就連民間名仕也收到了邀請。故而臣亦有幸出席其間。席間歌舞鶯鶯,卻唯獨一女子的弦琴獨奏最為令人印象深刻。」
一旁的梁兒心中一顫,那是至少十年前的事了,怎麼竟然還會有人記得……
「為何?」
趙遷追問。
他聽得頗感興趣,一對明亮的眼眸流光溢彩,與額間一點硃砂痣相映成輝,甚是好看。
那人見大王如此,興緻便更盛,雙眸幽亮,仿若陷入了當年的回憶般。
「她起初是抱著一張破舊不堪的琴走入大殿的。嚴格來說她指法並不十分高明,但她所撫琴曲分明是一曲《高山流水》,卻將其分成了兩曲來奏,實在妙不可言。更神奇的是那張舊琴,竟在她曲至高潮時,腐壞的琴面突然震裂開來,露出了本來的樣子……」
「本來的樣子?」
趙遷反問,其餘眾人亦是被勾起了好奇之心,齊齊翹首等著故事的後續。
「那琴竟是相傳已被毀掉的周朝名琴——'繞樑'!」
那人提高了音調,激動之色溢於言表。
四座皆驚。
趙遷的雙瞳也忽的放大了一倍之多,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
「當真有此妙事?」
那人斂頭淺笑。
「回大王,妙事還不止此一件。」
「還有何事?」
趙遷已經難以想象還會有什麼更巧妙的事。
那人笑意更甚。
「臣當年對那名女子印象深刻,念念難忘,曾多方打聽到她的名字,正是'梁兒'!」
梁兒聞言一凜,心中不禁暗嘆倒霉。
「什麼?」
趙遷一怔,復而大笑。
「哈哈哈,不可能,定是重名。」
那人卻毫無動搖,肯定道:
「大王,雖時間久遠,但這位梁兒姑娘自進門起,臣便覺十分眼熟。她的琴曲指法較當年純熟了許多,但撫琴時那與眾不同的氣度卻未曾改變。方才又問了她的名字,臣可斷定,她就是當年那個女子無疑。」
趙遷淡笑搖頭。
「張卿糊塗了,連你自己都說時間久遠。但你看看這殿中的梁兒,她樣貌只是一個十四五的小丫頭,又怎會是你當年所見的那位姑娘呢?」
這一君一臣你來我往,已將話題推至了風口浪尖。
梁兒自覺難以下台,如此下去遲早會被揭了底細,還不如儘早咬牙承認,或許可以順道將大家的注意轉至別處。
「大王……」
梁兒上前一步,打斷了二人的對話,囁嚅道:
「奴婢……其實只是樣貌生得年輕,實際上奴婢已有二十四歲了。」
「什麼?」
趙遷從未見過長相如此年輕的人,心下興趣越發濃了。
「那……你當真是張卿所提及的女子?」
「奴婢正是……」
聽到梁兒的回答,趙遷喜出望外。
「想不到這天下間,竟真有如此巧事!'繞樑'!……那'繞樑'琴現下何在?」
梁兒斂眸,神色恭敬。
「'繞樑'本就是秦王私藏,那日原本要撫琴獨奏的也並非奴婢,只是機緣巧合,奴婢代人彈奏罷了……」
「當年那日,燕太子反應如何?」
就在所有人都將注意力放在「繞樑」和梁兒身上之時,還是李牧及時將大家拉回了正題。
倘若當年燕太子見了梁兒都無甚感覺,那麼今後一見,也定然起不到什麼效果。
「這……」
那個大臣支吾未語,燕丹當時的反應,他是真的記不得了。
梁兒果斷接過話頭,表情略顯羞澀。
「其實……燕太子在那之後曾入咸陽宮私下裡問過奴婢,是否願意跟隨於他。」
趙遷瞪大了星眸。
「他竟然沒與秦王說,而是先去問了你的想法?」
一個身份尊貴的男子想要得到一個身份低賤的婢子,理應是直接前去向婢子的主人討要,而婢子則並無選擇的權力。
燕丹竟然先去問了梁兒的意見,這於男尊女卑的古代而言是極不合常理的。
由此可見,燕丹對梁兒在意的程度定是超乎尋常的。
「是。」
梁兒直言。
「那你如何回答?」
趙遷急急追問:
梁兒面露訕色,不敢抬頭。
「奴婢……奴婢害怕如若此事不成,會遭人閑話,便……便拒絕了……」
「拒絕了?……哈哈哈哈哈……」
趙遷愣住,復而大笑不止,滿面艷色花枝亂顫。
「想不到名動一時的燕太子丹,竟曾被一個小小宮婢拒絕!想來也知,當時他會有多不甘心。」
眾人亦是笑得前仰後合。
梁兒心中虧虛,覺得自己彷彿是又欠了燕丹一筆。
「好!」
趙遷笑得夠了,便拍案頷首。
「那寡人便准你在酒宴上獻藝,也好成全了燕太子當年的一番心意。」
梁兒俯下身子,跪地叩拜。
「謝大王。」
接下來的時日,梁兒每日都去太樂練習撫琴,有時甚至是從天明一直練到月滿當空。
全邯鄲宮的人都以為她將要在宴席上施展琴藝,以引得燕太子丹的垂憐。
可實際上,她卻是別有一番想法。
而這個想法一旦實施,便將會成為趙國走向滅亡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