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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帝太后回宮

  「秦王請看,這便是我楚國專門為您準備的厚禮。」


  黃歇差人牽了一匹馬進來。


  此馬剛一入內,眾人的眼便齊齊亮了起來。


  這匹馬周身黝黑油亮,身形高大,四肢修長,健碩堅實,眼神中更是有著堅毅不可侵的銳利。


  相較趙政的魑驦,這匹馬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


  黃歇面色傲然,又不失恭敬。


  「楚王聽聞秦王愛馬,而秦王的坐騎魑驦年歲已高,楚王便尋遍天下,終尋得了這匹汗血寶馬,送與秦王作為親政賀禮。此馬體態俊美,強健壯碩,又極為耐渴,每日僅飲一口水便能日行千里、夜奔百步,故而取'千里'之音,名為'纖離'。」


  楚國不愧為戰國之中最地大物博的一國,無論是上一次的泰阿名劍,還是這一次的纖離名馬,每次出手皆是至寶。


  趙政起身,走至馬前。


  他未伸手撫摸,就只定定與那馬兒對望。


  這一人一馬,眼神竟有七八分相似。


  「纖離……」


  趙政唇角一挑。


  「楚王這禮,寡人受了。」


  言畢,他翻身上馬,自殿中直衝了出去。


  眾人也隨之紛紛步出殿外。


  人群之中,梁兒痴然。


  殿前曠闊的空場之上,纖離四蹄翻騰,長鬃飛揚,它仰天長嘯,嘶鳴之聲動人肺腑、響徹晴空。


  真是好一副馬踏飛燕的景象。


  而在它背上那剛及弱冠的年輕男子,劍眉入鬢,眸射寒星,身軀凜凜,天質自然。


  他是大秦至高無上的一國之王。


  八年卧薪嘗膽、卑微隱忍,終得憑藉一己之力,平叛亂、斬佞臣、奪大權。


  他是未來將會一統天下的千古一帝,他是——秦王政!


  案前,趙政若有若無的一嘆。


  「砍了。」


  被趙政下令誅殺之人早知結果如此,面露哀色,卻未哭喊,任由侍衛將他拖走。


  殿外,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見狀,低沉一語:

  「第二十七個了……」


  「敢問這位先生是有何事?」


  守門宮人按例詢問。


  男子恭敬一揖。


  「勞煩大人通報一聲,齊人毛焦,請求覲見秦王。」


  宮人亦回了一禮,隨後入殿通報。


  片刻,他又從殿中出來,問道:

  「請問,先生是否是要為我大秦帝太后一事進諫?」


  毛焦點頭應「是」。


  宮人蹙眉搖頭。


  「唉!難道先生沒見到宮城下面堆積如山的死人嗎?」


  毛焦淡然而笑。


  「我聽說,天上有二十八個星宿,現在死的人已經有二十七個了,我來的原因便只是想湊齊它的數目罷了。麻煩大人替我再跑一趟,替在下告知秦王,我並非怕死之人,只求一見。」


  殿內,宮人如實稟報。


  趙政冷笑。


  「此人言語如此囂張,他的屍骨便不配堆積在寡人的宮城。先讓他進來,順便傳令下去,備一大鍋開水,等著將他煮刑。」


  宮人聞言,不禁吞了一下口水,脊背瞬間有冷汗冒出。


  出門叫毛焦入內時,看向他的眼神都不免多了幾分同情。


  毛焦由前殿進入正殿需要通過一條長長的甬道。


  他走得極慢,宮人忍不住頻頻催促。


  「先生,你就不能走快些,大王還等著呢!」


  毛焦嘆息:


  「大人,這條甬道走到頭的時候,我就要被煮死了,你難道就不能忍受我片刻嗎?」


  宮人聞言,立刻閉了嘴,面露哀色,再不催他快走了。


  趙政端坐於殿中,等得有些不耐煩,他蹙眉。


  「怎得這般慢?」


  梁兒見他有些氣躁,便端了甜漿送至他嘴邊。


  趙政轉頭看向梁兒,她一身白裙,膚白如脂,面上含著淺淺的笑意,好似一朵純凈的雪蓮,只望一眼,便讓他心中的躁意蕩然無存。


  他輕輕接過梁兒手中精巧的小碗,淺啜了一口。


  「很甜。」


  梁兒見趙政的心情似有平復,便展顏笑開,如盛放的梨花,瞬間痴了趙政的眼。


  忽然殿門大開,一男子緩步入內,正是毛焦。


  趙政放下手中小碗,神色恢復清冷,淡漠望向來人。


  「齊人毛焦,拜見大王!」


  趙政並沒說話,依舊只是冷冷的垂眸看著他。


  毛焦見狀又是一拜,直言道:

  「我聽說,人只要還活著,就不會想到死;只要還擁有國家,就很難想到亡國。但是,想不到死亡,不代表就不會死;想不到亡國,不代表國家就會永存。這生死存亡之道,聖明的君主定會急於想知道。不知大王是否想聽呢?」


  趙政眼中幽光閃動。


  「說來聽聽。」


  「罪臣嫪毐與帝太後有染,大王將其車裂,是有嫉妒之嫌;把兩個嬰孩摔死,這會被視作不仁;遷母至萯陽宮,這便被稱為不孝;對進諫之人施以酷刑處死,這是桀紂才慣用的暴行。如今天下之人全都因大王所為而寒了心,無人心向秦國。若長此以往,秦國危矣。」


  毛焦挺了挺身。


  「現在我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請大王下令拉我去受刑吧。」


  說罷,便自己開始寬衣解帶,等著被人丟入沸水之中。


  對此,梁兒心生佩服。這毛焦句句在理,淡定自若,確非等閑。也難怪他在此處能入得了史書。


  趙政對毛焦亦是面露欣賞之色。


  他當初遣走趙姬又誅殺諫臣,這些本就是為了立威。


  如今死者已有二十七人,趙政的目的早已達到,現下只需要一個「台階」便可停手,而這「台階」必須言之有道、情理兼具,方才可以讓他下得自然。


  他等了幾日,終於等到這樣一個人。


  趙政起身走下殿中,一手扶住毛焦,示意他無需如此,另一隻手止住正欲上前的侍衛。


  「赦免此人。」


  侍衛聞言再次退出殿外。


  趙政轉向毛焦。


  「先生將衣服穿好吧,寡人願聽先生所言,收回成命,接回帝太后。」


  毛焦含笑,輕施一禮。


  趙政負手轉身:


  「寡人要封毛焦為上卿……」


  他略施停頓,眼眸半垂,繼續道:


  「拜為仲父。」


  毛焦一驚,猛然抬頭。


  仲父?秦王的仲父不是呂不韋嗎?他雖以失權,但仲父之名卻猶在啊!秦王怎可有兩個仲父?

  梁兒也抬頭望向趙政。


  他拜毛焦為仲父,就等於是在打呂不韋的臉,讓呂不韋無地自容。


  而立毛焦為仲父,趙政亦未施拜禮,僅是口頭之約罷了。


  毛焦現今只空有一個上卿的爵位,並被授予任何官職,也定不會成為第二個呂不韋。


  這段日子,趙政把呂不韋強行按在身邊,招招攻向他的死穴,可謂解足了過去近十年的恨。


  趙政並未理會毛焦的不解,即刻下令備車,他要親自去萯陽宮迎接帝太后。


  萯陽宮雖為王宮,卻是個荒蕪之地,就連宮人也不出二十人。


  空蕩蕩的殿中落滿灰塵,趙姬面如死灰,獨自一人披散著頭髮坐在坐榻之上。


  「母后近日可好?」


  母子許久未見,趙政沉默許久,也只說出了這樣一句無用的客套話來。


  趙姬慘然一笑。


  「大王殺了我三個兒子,還問我好不好?」


  趙政凝眉。


  「三個?」


  趙姬抬頭,一雙大而空洞的黑瞳死死盯著趙政。


  「怎麼?大王以為你只殺了我兩個兒子?」


  她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趙政,眼中血絲盡現。


  「那我的政兒呢?他的命怎麼算?」


  趙政薄唇緊抿,雙手成拳,在趙姬的逼問之下,他竟寸步難移。


  趙政身後,梁兒心中起伏不已,此時此刻,她難受得想哭。


  趙姬固然可憐,可至少她能肆無忌憚的發泄,而趙政要怎麼辦?

  趙政要獨自承受這麼多人的憂怨,他一直隱忍不發,該如何才能排解這份積鬱?


  趙姬行至趙政跟前,雙手猛的抓住趙政垂下的廣袖。


  「你這食人血肉的野獸,把我的政兒還回來!還回來!」


  趙姬用力搖晃著趙政的身軀,趙政閉眼,就那麼任她肆意推打。


  梁兒再也看不下去,強忍著眼淚,斂頭施禮,大聲道:

  「大王!時辰已到,還是快些接太后回去吧!」


  趙政聞言深吸一口氣,淡聲吩咐左右:

  「迎太后回宮。」


  幾個侍衛上前將趙姬拉開,趙姬被拉至門外,依舊大罵著「野獸」,直至被塞上馬車……


  趙政那一口氣憋了好久方才緩緩呼出。


  他剛要抬腳步出殿門,卻被梁兒突然緊緊抱住。


  梁兒並未言語,他卻能感到懷中的她在輕輕的抽泣。


  「你們都出去。」


  趙政冷冷一句,遣走了所有宮人。


  殿內僅剩他與梁兒二人。


  只那一瞬,趙政冷若冰霜的面上便有如初雪融化。


  他雙手附上樑兒顫抖的背,淚水霎時奪眶而出,畫出了滿面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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