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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鐵血無情(一)

  「政兒!」


  趙政剛剛盛了一湯匙湯,正欲送入口中,就見趙姬風風火火的闖了進來。


  趙政眼波隱隱劃過一絲黯然,他含笑起身,恭敬道:

  「母后,怎得來了也不讓人通報一聲,好讓兒臣出去迎你。」


  趙姬未理會趙政的客套,直言道:

  「你打算如何處置嫪毐?」


  趙政嘴角一牽,笑容略有些諷刺。


  「自母后遷至毐國,便與兒臣再未相見。就連寡人冠禮,母后都未能出席。如今終於終於見了面,竟是連一句寒暄也無,張口就是那個叛臣賊子……」


  話到最後,他語氣中已滿是幽怨哀傷。


  趙姬見狀,自覺之前太過心急,立即換了一張諂笑的面容。


  「政兒這是什麼話?母親自然是想念你的,無奈毐國距離咸陽路途太遠,著實不方便經常與政兒相見。至於政兒冠禮那日……」


  「寡人冠禮那日……」


  未及趙姬說完,趙政便搶了話頭,趙政側目瞥向趙姬。


  「母后應是剛剛產下一雙男嬰不久,身子未能恢復,不便長途跋涉趕赴雍城。」


  趙姬身形一晃,被身邊侍婢扶住。


  她面露驚恐。


  「你……不能動他們……」


  趙政唇角一動,冷笑道:

  「母後方才不是問寡人要如何處置嫪毐嗎?」


  他轉向趙姬,薄唇輕動,緩緩說出了簡單卻足以令趙姬跌入深淵的三個字。


  「夷三族。」


  趙姬失神仰身,退後幾步,復而又似是想起了什麼,圓睜著雙眼沖至趙政跟前,雙手緊緊抓住趙政的袖口。


  「不!你不能如此!他們是你的親弟弟!」


  趙政揚起頭來不看她,眸中一片幽寒。


  「母后!你糊塗了!寡人的親弟只成蛟一人,而他已經死了。你那襁褓中的兩個嬰孩,不過只是叛臣嫪毐的餘孽,與寡人又有何相干?」


  趙姬的眼本就生得很大,如今更是瞪得要掉出來一般。


  「他們是母親的兒子,怎會與你無干?」


  「母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趙政反問,大笑出聲。


  「你若如此說,寡人倒想問你一問。當你遷出咸陽宮,頭也不回的趕去毐國之時,可還記得你是寡人的母親?當你私下懷上嫪毐的子嗣之時,可還記得你是寡人的母親?當你將太后璽交於嫪毐,縱容他起兵造反,陷寡人於危難之中時,可還記得你是寡人的母親?」


  趙政言辭決絕、凄然狠厲。


  他步步相逼,趙姬則頻頻退後,神色越發慌亂,面色越發慘白。


  「嫪毐答應過我的,斷不會傷你……」


  「母后不是第一天身陷宮廷,這樣的話,你會信?」


  趙政的瞳有如一潭死水,再無絲絲波瀾,語氣亦是越發幽冷,如附冰霜。


  「政兒……」


  趙姬再無話可以反駁,眼眶之中滿是淚水。


  趙政轉身,負手而立,決然下令:

  「帝太后先與嫪毐有染,並育二子。后又私相授之太后璽,任其反於咸陽。罪不可恕,現將其暫禁於頻陽宮,聽候發落。」


  趙姬一聽,愕然驚呼:


  「你說什麼?你竟要治母親的罪!」


  趙政終未轉身,語氣冰冷。


  「來人,將太后帶走,好生照料。」


  門外有禁軍入內,拉扯著趙姬將她拖了出去。


  「政兒!我是你母親!你這是不孝!不孝啊!你們放開我!我是太后!放開……」


  趙姬的聲音終於消失。


  趙政立於殿中,蹙眉閉眼,許久未動。


  梁兒將一切看在眼中,心裡極是堵悶。


  後世都說秦始皇冷血無情,連自己的母親和年幼的弟弟都不放過,可是又有誰站在他的角度想過?


  那趙姬總是一臉哀相,殊不知可憐之人,也必有可恨之處。


  她身為大秦太后,養個面首其實並不算什麼,可她竟還生下了面首的兒子,完全不顧及大秦和趙政的顏面。


  除此之外,她更是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竟連與趙政的母子之情都拋諸腦後,任由嫪毐胡作非為,圖謀趙政的秦王之位。


  這樣的母親,哪個兒子能不心寒?

  更何況,趙政自小就那麼在乎趙姬,一心為母親著想,到頭來卻換得如此待遇,又讓他如何能夠忍受?

  梁兒垂眼,正是當初自己的一番籌謀,才將趙政引到了如此境地。


  她緩緩跪下,以頭點地,心隱隱作痛。


  「大王……是奴婢的錯……傷了大王的心……還請大王降罪……」


  很久,趙政都未言語,殿內鴉雀無聲。


  梁兒微微抬頭,卻見趙政的腳尖之前,有顆顆水滴暈濕了底面。


  他……在落淚……?

  梁兒身心一震,頓覺似要窒息一般。


  為何每每見趙政流淚,她都是這般心痛?


  這一刻,什麼禮數,什麼主僕,什麼罪責,全都變得不重要了。


  她大著膽子起身,走至趙政身後,輕輕伸手,環住了他的腰身。


  梁兒多想告訴他,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拋棄他、誤解他,她,也都會在他身後,永不改變……


  九月入秋,這一向是個行刑的好月份。


  古老的雍城籠罩於一片肅殺之中。


  今日便是處置嫪毐及其黨羽的日子,由百官圍觀,秦王政親自監刑。


  二十八個亂黨被處砍頭、夷三族。


  而嫪毐,則被處以車裂的極刑。


  第一次親眼目睹車裂的殘酷,五匹馬跑開的瞬間,嫪毐的身體被撕扯得四分五裂,梁兒著實是被嚇得不輕。


  那等場面,她是此生再也不想看第二次了。


  而見了此景的趙姬,更是滿面淚痕,氣若遊絲,嚶嚶哭泣個不停。


  嫪毐被五馬分屍之後,便是要行夷他三族之刑了。


  有人將嫪毐與趙姬生的兩個孩子帶了上來。


  趙姬一見,立即瘋了一般欲衝上去護住孩子,卻被身旁禁軍拉住,近前不得。


  兩個孩子才只有幾個月大,啼哭不止,彷彿知道自己的命運才剛開始就要終結。


  嬰孩被裝入兩個布袋之中,高高掛起。


  秋風呼嘯而起,伴隨著趙姬聲嘶力竭的哭喊,在文武百官的驚駭和不忍中,拴著布袋的繩索終是被砍斷。


  無論是嬰兒的哭聲,還是趙姬的哭聲,在這一瞬間全都戛然而止。


  只剩風聲,嗚嗚而過。


  「不!——」


  趙姬掙脫禁軍,撲倒在兩個布袋之上。


  此刻的她早已不見了粉黛,面容憔悴,頭髮也散亂著,哪還有當年的萬般風情。


  台下百官皆斂頭嘆息,卻也無人敢出聲。


  那屹立於台上,頭戴冠冕之人,已非昔日之大王。


  他身形高大挺拔,五官精如雕刻,眼眸清冷幽深。


  他雖年輕,卻謀划周全,果決狠辣。


  嫪毐叛亂,他從迅速調兵到將其處死,僅用了數月時間。


  他意外聯合楚系,竟連手持秦國大權十幾年的相邦呂不韋也被他輕而易舉的削了權。


  如今,已再無人敢小覷於他。


  趙政始終未看趙姬一眼,半垂著眸,幽然開口。


  「帝太后失德,有辱大秦,自今日起,將其遷至萯陽宮,永不得返!」


  聞言,眾人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


  萯陽宮,那是雍州最偏遠的一座宮殿,周遭雜草叢生,常年無人居住,形同冷宮。


  自古以孝為先,君王處置生母,此在歷史上還未曾有過。


  「大王!帝太后確實有錯,但她始終也是大王生母,如此……」


  剛一有人站出來想要諫言,趙政便出言打斷了他,語氣淡漠。


  「敢以帝太后之事諫言者,極刑處死!以荊條鞭之,砍下四肢扔於王宮之下。」


  眾人大駭,沒想到趙政給進諫者的刑罰竟比給嫪毐黨羽的刑罰都重。


  剛剛進諫之人更是嚇得將要說之話硬生生的吞回了肚子里。


  趙政冷麵望向眾人,見再無人敢言,便徑自甩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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