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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請歸燕太子

  這是冬末的最後一場雪。


  鳳凰池面結的冰原本已經因為天氣轉暖而融了大半,而今卻又附上了一片白雪皚皚,看著真是別有一番景緻。


  今日風不大,大片的雪花便隨意飄落,簌簌的,平添了一副閑散的氣氛。


  忽聞梧木亭中有琴音繚繞。


  婉轉清麗,餘音裊裊,不絕於耳。


  「'繞樑'名琴果真不同凡響。」


  梁兒一心撫琴,竟不知有人近前,忽的抬頭,卻是呆在了那處。


  眼前之人舞勺之年;面上光潔白皙,眉目清秀,相貌俊雅;頭戴琉璃冠,腰束白玉帶,其間一支色澤飽滿的赤紅玉簫尤為顯眼,素白的錦袍雖無半點紋飾,卻依舊難掩那與生俱來的華貴雍容。


  「公子……」


  梁兒雙眸含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也忘了禮數,沒有起身施禮。


  「我回來了。」


  他含笑望著梁兒,笑容純凈如斯,就好像亭外漫天飄飛的雪花,可以洗去塵世間的所有煩擾。


  他回來了……長高了……也更好看了……


  淚,不由自主的落下。


  「怎得還哭了?」


  成蛟走至她身邊緩緩蹲下,抬手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


  「返回咸陽的路上,我是邊玩邊走的。若早知你這般想念我,本公子定會快馬加鞭,再早個兩日回來。」


  「呵呵……」


  梁兒破涕為笑,他人是長大了,可性子倒是一點也沒變。


  成蛟眉毛一挑。


  「又笑了?你們女人怎麼說哭就哭,說笑就笑啊?我那夫人也是如此,真是讓人琢磨不透。」


  「公子娶妻了?」


  梁兒揉了揉眼睛,好奇道。


  「嗯,去年在趙國的時候,趙王將他的親侄女嫁給了我。」


  成蛟一嘆,好似說的不是件喜事,而是一件極惱人的煩心事。


  「趙王的侄女不漂亮?」


  「唉,也不是不漂亮,就是……」


  成蛟剛要回答,卻見梁兒仰面看向自己的眼神亮炯炯的,渾身上下散發著濃濃的「八卦」之光,噎得他瞬間沒了答話的興緻。


  「咳,你還好意思追著本公子問東問西?我看你這邊可比我那邊熱鬧得多了!」


  梁兒一滯。


  「奴婢這裡怎麼熱鬧了?」


  成蛟一笑,滿臉俏皮,膩了一眼「繞樑」琴。


  「本公子一回來就聽說了,想不到王兄送你的哪張破琴,竟然就是隱世三百多年的'繞樑'名琴。」


  說到這事,梁兒一臉疑惑。


  「是啊,奴婢實在想不通,大王為何會將這麼貴重的琴贈予我這個侍婢……啊!」


  梁兒話音還未落,便被成蛟當頭一個爆栗。


  「原本還以為你有多聰明,竟連這個都想不明白。」


  梁兒雙手捂額,一臉委屈。


  「那公子倒是說說看,也好讓奴婢明白明白!」


  成蛟站起身,取出腰間玉簫,唇角勾起:

  「你用那'繞樑'琴與本公子合奏一曲,本公子便告訴你。」


  梁兒撇了撇嘴,正了正身。


  玉手輕佻,琴音又起……


  曾幾何時,就在這鳳凰池邊,梧木亭中,每日都會響起的琴簫之音,如今終於再次響起。


  然而時隔三年,琴音已由低悶轉為清揚,簫聲也較從前增了幾分穩重。


  始終未變的,是二者之間難言的默契。


  或者說,就連那默契,也更盛當年。


  曲畢,成蛟深吸了一口氣。


  「好久沒有奏得這般暢快了!」


  梁兒心情也很是舒爽,卻也沒忘之前問過的事。


  「現在,公子可以告訴奴婢了吧?」


  成蛟收了赤玉簫,嫌棄的斜睨了她一眼,轉身便要離開。


  梁兒急了,站起身來喊道:

  「欸!公子不可耍賴!」


  成蛟駐足,側頭笑著:

  「笨死了,也不想想你的名字是什麼,真是枉費了王兄的一番苦心。」


  名字……梁兒……「繞樑」……


  霎時間,梁兒面上飄起一朵紅雲,而成蛟卻已步履輕盈的越走越遠。


  因成蛟返秦,不久,趙出也離秦歸國。但趙國已經巨變,早已沒他這個前太子的一席之地。


  春天,蒙獒攻魏終於大勝,成功把氏畼和有詭併入秦國的領土。


  此時,趙國的新將李牧因在邊城大破匈奴立了奇功,加上趙國又剛剛失去了廉頗,趙王便將李牧召回邯鄲,加入趙國與其他國家的攻城戰。


  李牧回來的第一戰便是攻打燕國,僅三個月,他就拿下了燕國的武遂和方城,用實際行動證明,他之前大勝匈奴是實力使然,而非運氣。


  五月初五是楚國的天中節,也是後來所稱的端午節。


  這個節日秦國雖然也有,卻遠不如楚國那般重視。


  每年的這一天,趙政都會在楚國公主出身的羋夫人那裡留宿,陪她過節。


  這天,梁兒照例在傍晚時將趙政送到了羋夫人的菖蒲宮,然後獨自返回望夷宮休息。


  回去的路上有一片桃林。


  此時既不是開花的時節,又非結果的季候,只有滿眼的翠綠和著傍晚泥土的芳香,清淡,安逸。


  走著走著,忽見前方有一男子,身材高挑,錦衣玉帶,溫潤如玉,竟是燕丹。


  梁兒駐足。


  質子無召不得入宮,不知為何燕丹會出現在咸陽宮內,出現在她的面前。


  燕丹見她停下了步子,便邁步向前,走至梁兒身邊。


  梁兒施禮。


  「殿下怎麼會在此?」


  燕丹笑得有些不自然。


  「一直想要再見你一面,卻始終尋不到機會。今日燕史運了五車厚禮到咸陽宮,我便也跟著一起進來了……」


  因之前秦燕結盟,最近燕國在燕趙戰場上失利,便來向秦獻禮,想要秦國施以援手。


  這事梁兒是知道的,卻不知燕丹也隨燕史一同入了宮。


  「可,燕史不是午時就來了嗎?現在已是黃昏,為何殿下還在宮中?」


  燕丹淺淺低頭,唇角微挑。


  「啊,來之前我粗略打聽了一下,只有此刻,才能等到你獨自一人。午時過後,我便一直滯留在此,等待與你單獨相見。」


  梁兒隱約預感到了什麼,有些不知該如何自處,卻仍堅持著。


  「殿下如此大費周章要見梁兒,是否是有話要說?」


  燕丹從袖袋中掏出一物遞給梁兒,看著她的眼神極盡溫柔。


  「金花……燕支?」


  那精貴的金絲楠木盒子,梁兒一眼便可認出。


  「咸陽宮宮規甚嚴。我思來想去,好似也就這個可以讓你帶在身邊。」


  梁兒非但未接,反倒退了一小步。


  「梁兒不會再收殿下的東西了。」


  「呵,僅是一盒燕支罷了,連這也不願收下嗎?」


  見燕丹淡淡呼出一口氣,衣服落魄的神色,梁兒的心驟然一緊,嘴上卻死撐著。


  「梁兒覺得,那日酒宴上樑兒所操曲意殿下應是聽懂了的,為何今日還要多此一舉?往後殿下還是不要再來了。」


  說到此處,燕丹的眼神變得堅定,直直的看向梁兒。


  「那天確實是懂了,可我燕丹從不信命。你呢?你又究竟在怕什麼?」


  梁兒別過頭去。


  「殿下還是快走吧,被人看見了不好。」


  「你不想偷偷摸摸,我跟秦王要了你便是。」


  聽他這樣說,梁兒慘然一笑,他還真當女人是衣服,說要就要呢。


  「殿下想得簡單了,怕是秦王不會同意。」


  「為何?」


  「殿下方才說已經粗略打聽過梁兒的行蹤,便應該知道梁兒是住在望夷宮秦王寢殿的。梁兒……早已是大王的人……秦王與殿下不同,自己的女人,絕不會讓與他人。」


  梁兒這話一語雙關,燕丹又怎會聽不出。


  「你……和他……」


  「再過一會宮門就要關了,殿下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梁兒也要走了。」


  梁兒抬腿要走,燕丹卻將她攔住。


  「可否……最後讓我抱你一下……」


  「殿下這就不必了吧。」


  話音還未落,梁兒已被燕丹拉入懷中,緊緊抱住。


  梁兒一驚,這樣的一瞬,竟讓她眼淚險些落下,她努力掙扎道:


  「殿下應該清楚這裡是大秦咸陽宮,處處都有耳目。若被人看見,殿下與梁兒當如何?」


  燕丹聞言不舍的放開手臂,梁兒未抬頭看他,只淡淡說了句:


  「忘了梁兒吧。」


  便跑開了。


  陪羋夫人的趙政突然想回昭陽殿查閱些書簡,卻在路上遠遠看見剛剛這一幕。


  見梁兒跑開,趙政趕走身邊內侍宮婢,也繞路追了過去。


  梁兒正隱在一處假山石壁后暗自抹淚。


  對於燕丹,她心意已決,是定然不會有所改變的。但每每那身影出現於她的眼前,她卻總是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見梁兒如此,趙政輕輕走至她的身後,卻未出言打擾。


  梁兒感到身後有人,忙擦掉眼淚回頭,卻對上趙政漆黑如墨的眼。


  她如受驚的白兔般瞪大雙眼。


  剛才和燕丹見面,他看到了?他生氣了?他會將她如何?


  短短一瞬,她思緒如亂流般,止不住的胡亂猜測著趙政此刻的心思。


  趙政看著眼前被嚇壞了的梁兒,他原本的憤怒瞬間化作擔憂和恐懼。


  方才梁兒與燕丹之事他看得清楚。她拒絕了燕丹他很高興,卻也明白或許在她心裡,一輩子都難抹去那個名字了。


  趙政溫柔的將慌亂的梁兒擁入懷中。


  她註定是他的,他不會放手,永遠不會。沒人能將她帶走,燕丹也不能……


  趙政一直也未有之字言語,就那樣靜靜的輕柔的抱著她,直到感到懷中的她不再害怕,方放開了手,仿若無事般。


  「回宮吧。」


  接受了燕國的求助,呂不韋便想趁此機會派張唐去燕國出任燕相,直接控制燕國,與秦合力攻趙。


  可張唐卻覺得自己曾帶兵攻打過趙國,若是去燕必定會路過趙,他怕遭到報復,死活都不肯去。


  呂不韋氣張唐太沒出息,卻一時想不出解決的辦法。


  此時,冒出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小男孩,他的爺爺甘茂曾是秦武王的左丞相,故而他小小年紀就能自由出入秦國各大臣的府邸。


  在呂不韋一愁不展之際,這小孩跟呂不韋說他能解決此事,呂不韋自是不信,但也沒別的法子,就隨口打發了甘羅,讓他隨意試試。


  甘羅跑去張唐家勸了張唐很久也沒用,他便跟呂不韋要了5輛車,自己去了趙國。


  趙王聽說這次來的秦史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覺得十分有趣,便親自到城郊去迎接,想能儘早看個究竟。


  甘羅問趙王:

  「趙王可知燕太子入秦做了質子?」


  趙王點頭:


  「寡人聽說了。」


  甘羅又問:


  「那趙王聽說張唐要去燕國做丞相嗎?」


  趙王又點了點頭:

  「寡人也聽說了。」


  甘羅一臉稚氣,卻是氣定神閑。


  「燕太子入秦為質,表明燕國沒有欺騙秦國;張唐去燕國做丞相,這也是秦國對燕國的誠信。趙國地處燕秦中間,如今燕秦結盟,互不相欺,倘若聯合攻趙,趙國豈不危矣?」


  趙王聞言面露驚恐。


  甘羅又繼續道:


  「其實燕與秦聯合,無非就是想要攻打趙國的廣河流域。趙王不如把廣河流域分出五城給秦國,如此誠意,秦國便可將燕太子請出秦國,只要燕秦之盟一毀,以趙國的強大,去攻打弱小的燕國,豈不輕鬆?」


  趙王覺得甘羅說的有理,立即割了廣河地區的五座城池給秦國。


  最終,秦國將燕丹送回了燕國。


  燕丹離開,恐怕燕國會因被一個十二歲的小孩給耍了而氣到嘔血,可在秦國,無論是趙政還是梁兒,都著實是鬆了一口氣的。


  不久之後,趙國便開始攻打燕國,共打下燕國上谷地區的三十座城。為表示感謝,趙王還十分大方的把其中的十一座城送給了秦國。


  甘羅年僅十二歲便立此大功,秦國舉國皆道他是神童在世,再無人敢小瞧於他。


  趙政召見甘羅時,梁兒見他樣貌可愛討喜,神思敏捷又口齒伶俐,果真聰慧非常,「神童」一詞他絕對受之無愧。


  趙政對他也極是欣賞。


  因秦國要滿十八歲才能正式為官,所以僅拜甘羅為上卿,並將他爺爺甘茂當年為相時所得的所有產業都賜給了他。


  甘羅也成為了春秋戰國近七百年來年紀最小的上卿。


  然而就在趙政對甘羅的未來萬分期待之際,卻傳來了甘羅暴死家中的消息,又引得一陣舉國震驚。


  有傳言說,是燕國記恨甘羅,便派了細作刺客潛入府中將之害死。


  趙政下令嚴查此事,卻始終未能查出真兇。


  只可惜了甘羅小小年紀,當世神童,就這樣不明不白的結束了自己短暫的一生,否則以他的才智,定是也能在戰國末年大一統的戰爭中留下更為輝煌的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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