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妖風起
從雲先生是誰,竟然能讓白天晨如此失態?
這位從雲先生姓高,叫高攀龍,他還有個綽號叫景逸先生,以後者的綽號最為出名。
這位高攀龍是何許人也呢?說起來這位可不簡單,因為如今大名的東林學院就是高攀龍和顧憲成兄弟共同創建的,顧憲成死後高攀龍就成為了東林黨的一面旗幟。
曾歷任太常少卿、大理寺右少卿、太僕卿、刑部右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等職的高攀龍的官職雖然不高,但這位的能量可不少,如今東林黨之所以能遍布江南,成為朝堂上的第一大勢力,跟高攀龍的努力是分不開的。
如今這麼一位牛人要請白天晨赴宴,白天晨要說不吃驚那是不可能的。他拿起桌上的請柬翻來覆去的看了好一會,最後猶豫了半響才將請柬還給了廖永權,「遼大人的好意下官心領了,不過下官已經是快要致仕的人了,這場宴會下官就不去參加了,請廖大人替下官謝過高大人的美意。」
廖永權的臉色終於冷了下來:「洪明兄,你真的決定好了么?」
「下官想好了。」白天晨把心一橫,「下官這兩天算是想明白了,無論是廖大人還是那位楊大人,都不是下官惹得起的人,再者說了還有幾個月下官就要告老還鄉了,實在沒有精神去摻合那些事了。」
「洪明兄,你太讓我失望了。」廖永權冷哼了一聲:「吾輩讀書人所謂何來,不就是為了一身浩然正氣,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么,如今你卻竟然顧忌一名粗鄙的武夫到如此地步,你這些年的聖賢書都讀到哪去了?」
白天晨鄙夷的給了廖永權一個白眼,廖永權那番話去哄哄那些剛步入官場的菜鳥新丁還差不多,想他白天晨在宦海沉浮了數十年,見過的齷齪事簡直不要太多,這種話你廖永權跟別人說也就罷了,現在卻跑來跟我賣弄,當年老夫哄別人的時候你還在吃奶呢。
不過有些東西是看破不說破,白天晨自然不會幼稚到跟他爭辯這些東西,他一副「誠懇」的說道:「大人見笑了,下官今年已經五十有九,再過幾個月就要告老還鄉了。高大人讓下官去的原因下官也明白了幾分,但下官自問已經沒有這本事,所以就不去獻醜了。」
跟聰明人說話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用多費口舌,白天晨的意思說得很明白。你們請我去赴宴的目的我很清楚,但是我一個快致仕的老頭子就不要去摻合這種事了,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
「這個老狐狸!」廖永權心裡暗暗罵了一聲,不過表面上他還是哈哈一笑,「既然洪明兄都這麼說了,那本官就不再說什麼了,那本官就預祝洪明兄一路順風,本官就先告辭了。」
說完廖永權拱了拱手便告辭了。
白天晨看著廖永權消失在門口的背影久久不語,良久一名僕役模樣的中年人從外面走了進來,躬身對白天晨道:「老爺,夫人讓小人告訴您,剛才魏國公府送來了請柬,邀您晚上過府一敘。」
「魏國公府?」白天晨眼神一凝,隨即有些煩躁的揮揮手,「不去不去,你回去告訴夫人,今後任何人送請柬來就說老夫身體不適,不會參加任何的赴宴。」
「是!」僕役什麼也沒說,躬身退了出去。
看著就要落下的夕陽,白天晨冷哼了一聲:「這些人真以為吃定老夫了么,上次把老夫當槍使了一會,這次還想再來一次,真當老夫是老糊塗了么?你們想要對付楊峰老夫不攔著,但是千萬不要把老夫當成傻子。」
從天啟六年的三月中旬開始,無論是京城、南京甚至是朝堂都是暗流涌動,以東林黨為首的文官集團便開始了串聯,一些風言風語也開始在順天府、應天府乃至江南流傳起來。
北京正陽門大街,經東西珠市口而南,迄天壇壇門之西北就是北京城有名的天橋地區,這裡聚集了大量的平民百姓,許多江湖藝人都會在這裡賣藝雜耍,有拉弓、舉刀、抖空竹、舞叉、爬竿、耍猴的等等,各種各樣只要你能想到的雜耍這裡幾乎都能看到。
當然了,對於華夏人來說,吃的東西也是必不可少的,這裡彙集了天南地北的各種小吃,面向平民階層的各種茶館也是四處林立,只需要一個大子就可以喝到一碗暢快淋漓的大碗茶,如果你願意再加上幾個銅板的話茶店小二還會給你送來花生瓜子,許多平民百姓都會邀上三五個鄰居或是好友花上十多個大子在這裡坐上一天一邊喝茶一邊聽著茶館里的說書先生講評書,直到日暮西山才晃悠悠的回家。
到了三四月間,雖然已經到了青黃不接的時節,但天橋的人氣並沒有減弱多少,天橋附近的茶館依舊是人流洶湧。在天橋東邊的獅子衚衕里有一家劉元茶樓,這座茶樓開設與成化初年,距今已經有了五六十年的歷史,算是一家老字號的茶樓了,附近獅子衚衕的老少爺們沒事幹的時候就喜歡來這裡喝茶侃大山。
歷朝歷代,天子腳下的老百姓是對政治最感興趣的一群人,朝廷里不管是大事小事他們都喜歡打聽,然後大夥坐到一起閑聊,而最近一段時間大夥最感興趣的自然莫過於剛剛在遼東打了勝仗並奉命班師回朝的江寧軍了。
江老三今年三十來歲,年輕的時候是獅子衚衕一帶有名的頑主,整日里不務正業,拉幫結夥,整天瞎混。不過隨著年紀逐漸大了,他也開始漸漸的收了心,整天靠著幫北京城裡那些權貴跑腿掙點辛苦錢,平日里獅子衚衕的人都尊稱他為江三爺。
作為一名曾經的頑主,江老三的消息自然是極為靈通的,平日里常來劉元茶樓喝茶的茶客們都喜歡請江老三喝茶,聽他講講最近宮裡或是朝堂上發生的各種趣事,今天也不例外。
江老三中等身材,略微有些發福,長著一張獅子鼻,今天他依舊坐在茶樓最中央的那張大桌子的主座上,周圍則是圍著十多名獅子衚衕的老少爺們。他拿起面前的大碗茶喝了一大口,右手隨手拿起花生輕輕一捏發出了吧唧的聲音,然後熟練的往嘴裡一扔,這才笑著對桌上的眾人說道:「諸位老少爺們,你們知不知道最近咱們京城發生了什麼新鮮事嗎?」
「嗨……這誰還不知道啊。」一個二十多歲,身材瘦小的年輕人笑嘻嘻的說:「咱們京城最近掄起風頭最盛的就得數那位南京總兵,江寧衛指揮使楊峰楊大人了,人家可是剛剛在遼東打敗了建奴,他不但親手斬殺了正藍旗的旗主莽古爾泰,甚至連賊酋努爾哈赤也被他炸得生死不知,掄起風頭之盛,如今誰還能比得上他啊!我可是聽說了,這次萬歲爺召楊大人回來就是要升他官的。」
「對啊,我們也是這麼聽說的。」
「就是,楊大人立下這樣的大功若是不陞官的話今後誰還願意打仗啊!」
看著眾人一面倒的替楊峰說好話,江老三微微一笑,將手中的花生殼隨手仍在了面前的空盆子里,再端起大碗茶滋的喝了一口才輕描淡寫的說道:「話雖然是如此,不過俗話說得好,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有時候風頭太盛也未必是什麼好事啊。」
眾人不禁一愣,消瘦的年輕人看著江老三好奇的問道:「咦……江三爺,聽您著話里似乎還有話啊,莫非裡頭還有什麼隱情不成?」
「對啊,江三爺,難不成這些天朝廷裡頭又出了什麼變故不成?」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也問道。
雖然這個中年人比江老三還大了近十歲,不過江老三這些年常年替那些權貴人家做事,派頭也開始漲了起來,再也不是十多年前的混混了,所以不少人就尊稱他一聲三爺,這位中年人也不例外。
江老三看了左右一眼,壓低了聲音神秘的說道:「諸位老少爺們,實不相瞞,我也是剛得到的消息,前幾日啊咱們這位剛剛大敗了建奴的楊將軍被人給彈劾了,指不定要說什麼事呢。」
「什麼?被彈劾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好好的怎麼就被彈劾了呢?」眾人聞言都是大吃一驚,自古以來將軍得勝回朝,人還沒到呢就被人彈劾,這樣的事情可是非常罕見啊,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彈劾有功之臣。
「江小三,您趕緊跟大傢伙說說,到底是誰干出了這麼生兒子沒屁I眼的事啊,人家楊大人在前方捨生忘死的殺韃子呢,怎麼盡有人在後頭搗亂啊。」這是一名六十多歲的大爺說的,這位大爺也姓江是江老三的本家,從小看著他長大的,所以說起話來就透著一股隨意。
江老三回頭打量了一下四周,這代說道:「據說啊,彈劾楊大人的人很多,既有都察院的也有六科給事中的人,前後有上百人彈劾他呢。」
眾人更加吃驚了:「喲……這麼多人啊,這楊大人到底犯了什麼事啊?是哄搶韃子的財物啊還是殺俘,或是別的什麼原因啊?」
說到這裡,江老三不禁笑了起來:「彈劾的原因你們肯定想不到,據說啊,是這位楊大人前幾個月娶了一個蒙古女人,而這個蒙古女人卻是蒙古科爾沁部落首領的女兒,為了娶這個女人楊大人還賣了一部分的食鹽和茶葉給了他們,如今那些言官和御史們抓住了這點就跟瘋了一樣拚命彈劾楊大人,要治楊大人的罪呢。」
「嘶嘶……還有這事啊?」
眾人一聽不禁有些撓起頭來,這種事可大可小。如果沒人追究的話這種事可以睜隻眼閉隻眼,若是有人要嚴查的話說你是里通國外也不是不可以,就看上頭是什麼意思了。
那位江大爺捋了捋鬍鬚皺眉道:「不對啊,楊大人不過是娶了一個女人而已,這也叫個事?那些言官還真是咸吃蘿蔔淡操心啊。」
江老三苦笑道:「大爺,您老人家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是楊大人娶的是一般的蒙古女人也就罷了,問題是他去的科爾沁部落首領的大女兒啊。這個科爾沁部落可是跟建奴走得很近的,楊大人娶的那個女人的妹妹和姑姑就嫁給了賊酋努爾哈赤的第八子皇太極,說起來如今的楊大人跟建奴還是親家呢。」
「什麼?還有這種事?」這下所有人都驚呆了,感情楊大人跟建奴還成了親家了,這事給鬧的。那些御史和言官們都是一群沒事還要找事的人,碰到了這樣的事情他們還不得玩命的彈劾啊。
「這可難辦了。」江大爺也傻了眼,饒是他活了大半輩子了也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的事情,這位楊大人也太不懂事了吧,怎麼能跟建奴做了親家呢?
他們談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茶樓里坐的都是什麼人啊,那都是蚊子從旁邊飛過都能聽出公母的主,江老三這桌子人說的話周圍的人幾乎全都聽到了,一時間也都聽得目瞪口呆,這下茶樓里徹底靜了下來,不少人面面相窺起來。
這時,那個身形消瘦的年輕人突然說了這麼一句:「其實啊,照我說這事有什麼啊,不就是取了個蒙古人嗎?人家楊大人殺的那個蒙古二胎還是那個皇太極的五哥呢,就連賊酋努爾哈赤也被楊大人炸得生死不知,這樣的人就算跟皇太極做了親家怎麼了?至少人家這也叫大義滅親了吧?」
眾人聞言就是一愣,隨即哄堂大笑起來,感情大義滅親還有這麼一說啊。
幾乎是同一時間,這件事在京城乃至江南許多地方都開始流傳開了,沒過幾天就鬧得人盡皆知,一時間朝堂上傳得沸沸揚揚,不少官員紛紛上書要求皇帝要對楊峰進行嚴懲,不過也有不少官員對此事保持了沉默。
不少聰明的官員都察覺出來了,要求嚴懲楊峰的人幾乎都是清一色的東林黨人,而保持沉默的人則是閹黨的人,一時間朝堂上是風聲鶴唳,而此時的楊峰已經來到了京郊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