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鳥之穹鳴
１.
在穹離開后的微妙氛圍下，奈緒似乎也只能告辭了。
「對不起啊······奈緒明明是好意的。」將奈緒送到路邊，悠回頭瞥了一眼安靜的房子，但最終?只能失落地對奈緒說道：「她這次太過分了，我回頭會說她的。」
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悠此時很是難過，不只是因為奈緒的好意被踐踏后的羞恥心，更多的是因為對自己那般重要的妹妹成了這副模樣。
「小穹是個好孩子的，這次也許是在父母的儀式上太過傷心了，所以比較敏感，是我的拜訪太過突兀了。」儘管被粗魯地對待了，奈緒的心情也有些低落，不過她依然很溫柔地寬解著悠：「這些天你們確實是很辛苦，請好好地休息吧，悠一定要好好地保重身體啊。」
「是，那就改天再見了。」悠最終只能無奈地道了別，奈緒也笑著揮了揮手，朝著隔壁的家裡走去。
「那個，奈緒······」看著少女默默離開的身影，悠突然出聲道。
「誒？還有什麼事么？」少女有些驚奇地回頭道。
「那個······」悠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奈緒是游泳部的部長對吧。」
「誒，是的。」
「游泳部，在假期裡面也會集訓么？會很辛苦么？」悠試探著說道：「這麼熱的天，泳池會有很多人使用吧。」
「啊呀，畢竟是在鄉村裡，所以對於社團活動認真的並不是很多，大多數人還是回家幫忙的吧。」奈緒笑著解釋道：「游泳部說是一個大部，但是因為部員們沒有參加大賽的期望，所以也沒有組織像樣的集訓，而且幽靈部員也很多······到現在，除了以休閑娛樂為主的普通部員還有隔壁平時訓練後過來放鬆的足球社成員偶爾回來，泳池還是很空曠的呢。」
「這樣么。」悠似乎有些滿意地點點頭。
「小悠，想去游泳么？」奈緒突然意識到什麼，很欣喜地說道：「不過，悠不是對游泳······為什麼會突然提出這個想法呢？」
「前不久不是差點出事故了么，我想如果自己克服對游泳的恐懼的話，應該就不會再發生這種讓人很擔心的事情了，穹因為這件事情好幾天都沒有精神。」悠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所以，就想著趁著假期最後的這段時間，練習一下的。」
「可以哦，我大部分時間都要負責泳池的維護，所以小悠什麼時候來都可以。」
「不會對你有什麼不便地吧······」悠似乎有些不放心，追問道。
「沒有關係的，別的人可能還不好交涉，但是悠的話，就沒問題的。」雖然口中說著特殊對待的話，可是奈緒卻表現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讓人不禁為之錯愕。
「那······到時候就拜託了。」悠楞了一下道了謝，但是嘴角的微笑讓人看著有些複雜。
「嗯，到時候見啦。」奈緒顯得很開心，並沒注意太多細節，帶著滿臉的期待消失在了自家的大門內。
這已經是奈緒第二次表現出自己的特別了吧。
注視著少女消失的身影，悠露出了茫然的神色，隨後拍了拍自己的臉，眼前還有更現實的事情要處理，自己暫時沒有心力，也不願意去深思這件事了。
差不多該回去了吧，還要為兩人的晚飯做打算。悠轉身走向家門，卻沒發現門縫裡有一抹銀白色的光芒無聲無息地一閃而逝。
2.
「穹，穹？」想起今天突如其來的插曲，悠想起穹略微帶著些許癲狂的表情，還是心有餘悸，做完晚飯後的悠只能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去敲了敲穹的房門。
「嗯？」出乎意料的，穹很快地走了出來，大概是因為太過消瘦的原因，穹赤裸的玉足踩在有些年頭的木質地板上，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像是幽靈一般。
「沒什麼······」看著穹不耐的神色，悠擺了擺手想要活躍氣氛：「晚飯做好了，今天按照書上的配方，姑且試做了兩個菜，你可以幫忙品嘗一下么？」
「唔······」少女僅僅只是發出了讓人摸不著頭腦的鼻音，兩人之間還是沒有展開什麼輕快的話題，可是剛剛清秀眉眼間的不耐，已經消散為安靜的平淡了，這樣便已經讓悠感到鬆了一口氣。
少女最終沒有表達什麼，只是默默地跟著悠走進了廚房，安安靜靜地坐在了餐桌旁，雖然沒有什麼引人注目的異常，可是悠卻從心裡感覺到今天的穹有種異樣的氣場，讓人忍不住很在意她的一舉一動。
出了剛才拉動椅子時發出的細微響動，坐在那裡的少女就沒有發出過一點聲響，無聲無息地，彷彿一舉一動都存在於另一個平行的時空，與這個世界沒有半分交集。
那望著窗外有些出神的纖弱軀體，像是海市蜃樓一般，彷彿隨時可能消散。
悠的手顫抖一了下，快要倒滿的麥茶因為這一絲顫動而傾撒了出來，濺落在地上。
「啊，對不起。」悠有些慌亂地拿起抹布，手忙腳亂地清理地板。
「怎麼了？」將視線從窗外轉過來，穹淡淡地出聲問道。
「沒什麼，可能是今天有些累了吧。」雖然聲音里聽不出多少關心的意味，但是悠還是淡淡地鬆了一口氣，彷彿確認了自己重要的東西沒有丟失的那種慶幸感縈繞在心頭。
「累了？」穹挑了挑漂亮的眉毛：「你前面不是很開心么？」
「沒有很高興了，只是因為回家了所以稍微輕鬆了一些。」
悠的言辭之間有些閃躲，不過穹卻沒有在繼續這個話題，悠的解釋像是對著空氣般空洞無力。
開始吃飯的兩人之間又陷入了沉默，只有咀嚼蔬菜時發出的清脆聲。
「這就是你說的新料理？」嘗試了一下悠的傑作，穹的語氣沒有表現出什麼波瀾，可是從內容就已經可以聽出淡淡的不滿了。
「姑且是按照食譜上的做了······」
「火候還是太差了。」儘管抱怨了一聲，但穹只是細心地將有些焦糊的部分用筷子小心地剔除后，沒有遲疑地放進了嘴裡。
「下次會更小心的，抱歉啊，才回來就讓你吃這種東西。」悠帶著歉意地說道：「其實要是拜託奈緒來做晚飯的話，大概就會吃得好很多了吧。」
「咚！」正在喝水的穹將杯子重重地放在了餐桌上，發出突兀的響聲，杯中剩餘一半的麥茶毫無意外地濺了出來，在桌面和穹潔白的裙子上印出淡淡的茶色水痕。
「我吃飽啦。」丟下一句冷冷的話，穹轉身準備走出廚房。
悠只好拿來抹布處理殘留的現場，看著自己燒出來的菜，又不出意外地剩下很多。
這種奇怪的關係，在彼此之間什麼時候成為習慣的日常了呢？真的是，太奇怪了。
「那個······」悠停下用抹布擦拭桌面的手，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對著妹妹的背影說道：「你是不是和奈緒之間，發生過什麼事啊？」
少女停下了腳步，沉默了片刻才用清冷的語氣說道：「沒什麼。」
「是這樣么？可是，每次只要和奈緒有關的事情，你的情緒都會有起伏，還會露出很厭惡的表情。很多次都是這樣，對奈緒，態度突然就改變了不是么？」長期與外界隔絕的妹妹，什麼時候有了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了，悠用帶著擔憂的語氣詢問道：「希望你能坦白地告訴我，你和奈緒之間發生過什麼事么？」
穹的表情顯示出了複雜的神色，似乎透露出欲言又止的糾結情緒。這樣的沉默，彷彿是在表達對悠的詢問並不否認的回應一般。
「如果發生過什麼，可以告訴我么？一直這樣下去的話，恐怕是不行的啊。奈緒對我們剛剛到來的生活帶來了很大的幫助，如果有誤會的話，也不好這麼一直持續下去吧。」悠進一步勸導道：「並不是說穹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地方，只是想知道······為什麼穹會採取這樣的態度。」
「和悠，沒有關係。」少女吞吞吐吐擠出幾句話：「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看樣子，似乎解釋到這裡就已經是極限了。悠也明白，平日不善說明的穹，光是擠出這幾句話就已經是竭盡全力了。
「是么，我知道了。」悠輕輕拍了拍少女的肩，出聲安撫道：「不過，如果真的······變得沒有辦法的話，一定要來和我談談啊。」
「嗯。」穹走回了自己的房間，回答的聲音似乎透露出淡淡的溫柔。
3.
一天的事情終於完結了，吃過飯以後穹就回了房間，躺在床上靜靜地看著窗外的天色漸漸地變黑，當不知何時而起的蟲鳴已經主導了外面的主旋律時，悠在客廳里窸窸窣窣的聲音也回歸了平靜。
「穹，晚安咯。」門外的地板傳來走動的聲響，悠的聲音因為門的阻隔顯得有些喑啞：「不要熬夜太晚哦，暑假沒幾天了，注意調整作息啊。」
沒有回應，老媽般的碎碎念孤獨地在空蕩蕩的房子內回蕩，彷彿少年在自言自語一般。悠也沒有追求應答，也習以為常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讓人不知道該是羨慕兩人這般的默契還是應該感到莫名的可憐。
是世界拋棄了人，還是人拋棄了世界？或許穹沒有心思涉及到什麼哲學的概念，但是事實就在那裡：生來就體弱多病，狹小的天空被電線和大樓覆蓋至盡，簡直就像被蜘蛛網和監獄幽禁一樣。是的.……少女正是被生病這種可恨的東西，囚禁在一片寡淡的素白之中。沒有帥氣王子殿下，沒有正義的夥伴，沒有誰能把她拯救出去······因為逃離開囚禁的話，說不定外面就是死亡。而當終有一日承受住了病魔的洗禮，能夠走到外面大家口口聲聲所說的「充滿愛和溫情的世界」時，承諾這一切的神明又親手撕毀了自己勾勒的願景。
現實往往在不知不覺中殘酷到令人髮指的地步，少女就像是在沒有陽光，水分的地方默默生長的一株花，對世界灰暗死寂習以為常。
自出生以來就只得體會世間所謂的所謂無奈和殘酷，而人們能笑著談論的美好卻無法感同身受，這樣的人，所謂的「神棄之人」，也不過如此了吧。
但所幸的是，就算是被神明所拋棄的少女，還有一個人在緊緊地抓住她的手，不願分離。
突兀地坐立起身，穹漂亮但缺乏光彩的眼睛，在黑夜中準確地找到了最近因為沒有網路而很少使用的筆記本電腦，網路上的世界曾經是穹心靈的寄託之處，看上去和外面的世界一般豐富多彩，卻又虛虛幻幻不會對自己造成傷害。
默默地按下了電源，簡潔的桌面緩緩出現，除了電腦常配的程序外，特有的圖標就只有購物網站的快捷方式，還有一個沒有命名的文件夾。
穹點開了文件夾，創建了一頁新的寫字板，在上面輸入了寥寥的幾個文字。
「對不起，悠，我說了謊，誰叫你和那種女人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