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盂蘭盆會
1.
「穹，你在睡覺么？」悠小心謹慎地敲了敲穹房間的門。
無聲無息地，沒有人走動的聲音，門就突然打開了，門后的少女像是幽靈一般，幽幽地看著悠，讓悠因為緊張有些語塞。
「幹嘛？」可能是因為沉默的時間有些漫長，穹首先開口了，她輕輕挑起秀氣的眉毛，顯得有些不耐煩。
「啊，沒什麼事，晚飯做好了。」悠陪著笑臉說著，看向穹的房間內，床上正疊著一些衣物：「你在準備衣物么？其實這些我都會整理好的啊。」
「唔······」穹有些不悅地皺著眉頭：「我也沒用這麼沒用啊。」
「是，是。好了就快來吃飯了啊。」悠輕輕地拍了拍穹的額頭，說完就回廚房了。
穹幽幽地注視著悠的背影，原本淡漠的眼神中卻多了一些彷徨，像是不安的小動物一般。
收拾好碗筷，做好防盜和門窗的檢查，悠才有些疲憊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內，躺在鋪在地上的鋪蓋上。
還沒等大腦放空，悠就側著頭看到了收拾到了一半的行李箱，根據以前居住的城市大概的天氣，一些備選的衣服還有些雜亂地擺放著，悠不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長袖外套帶著防止下雨降溫，襪子和內衣可以多帶兩件，換洗衣物也要備好······悠將自己的不多的衣物裝在行李提箱的角落，努力讓不大的行李箱空出絕大部分的空間來。
糟了，還沒將穹的衣物收起來，悠看著特意空出來的寬闊空間，拍了拍腦袋回想了起來，晚餐時穹特意整理的衣物，結果自己因為忙碌家務而徹底忘記了。
看向昏黑的過道，自己還特意囑咐過穹早點休息以應付明天的長途奔波，她現在睡了么？悠走到穹的房間門口，通過廚房的窗戶透進來的路燈的燈光，微微照亮了過道，在蟲鳴和蛙聲中，房間里顯得靜悄悄的，沒有任何的動靜。
還是算了吧，明天再收拾穹的那一部分應該也來得及。悠放下了準備敲門的手，準備回到自己的房間。
「咔。」身後的房門被拉開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穹？」悠回頭看著身後的穹，月輝從房間的窗戶內攜帶者清風，將少女銀色的頭髮輕輕揚起，為少女在夜色中的身形打上了熒光般的輪廓。
「你還沒睡么？」
「衣服。」少女微微讓開了一個身位，露出了身後自己的床，整理好的衣物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床邊。
「對不起，我馬上拿出來。」悠連忙走進房間內將衣物小心地抱出來，感受到衣物的重量，悠不由得說道：「其實我們不用去幾天，沒有必要帶這麼多裙子······」
「哼······」身後傳來了少女不滿地身影。
「是，是。」悠馬上選擇了妥協，想來該帶的衣物都帶足了，剩餘的空間也足夠，索性就由著她了吧。
裙子和怕皺的衣服放這裡，襪子放這裡，內衣······
悠遲疑地看著少女貼身的衣物，最後還是選擇和自己內褲的分開放置了。
「收拾完了。穹？要早點休息哦。」將行李箱裝好以後，感受到身後的動靜，悠出聲提醒到。
「呃，你這是？」轉過身來的悠被身後近在咫尺的穹嚇了一跳。
少女抱著自己的兔子布偶和枕頭，悄無聲息地站在了悠的身後，像一個靜默的人偶。兄妹之間就這般靜靜對視著，少年對妹妹不尋常的舉動有些不知所措：少女默不出聲，但是眼神不復平時的淡漠，明亮的眸子時不時閃現著淡淡的不安。
「那個······」
「悠，」少女抱緊了枕頭低聲喊著哥哥的名字，那畏畏縮縮的樣子讓悠不由得升起憐愛的情感：「今天，一起睡吧。」
悠當然理解穹的心情，其實如果是他獨自一人，在這個晚上也會難以入眠吧。
「好。」悠輕輕地撫摸著穹和自己一樣的銀白色頭髮，輕聲安撫道：「一起睡吧。」
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安安靜靜地放下自己的枕頭躺在了鋪蓋的一側。
悠笑著看著安安靜靜的穹，將書桌上的檯燈關掉以後，在黑暗中窣窣地躺下。
忽然耳邊傳來「嗡嗡」的轟鳴，嚇了穹差點叫出聲，讓身邊的悠有些過激地下意識問道：「穹？怎麼了？」
「悠，有，有蚊子。」從小就討厭蟲子的穹緊張地說道。
「啊，抱歉，因為沒有蚊帳的緣故。」悠恍然大悟后只能無奈地撓了撓後腦勺：「要不然，你還是回床上去睡吧，床上有從天女目那裡借來的蚊帳。」
「嗯，不用了。」看著悠誠懇的模樣，穹默默地重新躺下，心中隱隱有些心疼。
悠有些摸不清頭腦，只好小心翼翼地躺下，隨著悠躺好以後，房間里算是徹底地安靜下來了，顯得空空蕩蕩，等過了一會，人們才意識到一直被大腦忽略為噪音的蟋蟀聲一直在聒噪作響。
恢復了黑暗視覺的穹仔細感受著書房，地鋪相比起自己的床顯然顯得硬了許多，開向田地的窗戶將田間的各種雜音都收錄進了房間里，顯得有些聒噪，時不時還有有蚊蟲的振翅聲略過耳邊，擾得人心煩意亂。
自己安然享受著蚊帳和床的時候，悠度過的，每個他認為理所應當的夜晚，都是這個模樣。
窗外的光線透進房間，將悠的面容勾勒得若隱若現，穹側著身悄悄地打量著悠的側顏，清秀的眉毛，修長的睫毛，纖薄的嘴唇，還有優美的稜角······如果不是髮型的區別，自己注視著眼前的面孔就像是注視著鏡子里的自己一樣。
穹伸出手來輕輕觸碰悠的臉頰，後者驚覺后，伸出手來輕輕握住穹的玉手。
「睡不著么？」
「嗯。」
悠在心中悄悄嘆了口氣，雖然聲音微不可聞，但是可以感覺到一股低落的情緒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就在這鄉村小鎮的僻靜醫院內，兩對一模一樣的眸子蘊含著心心相印地感情。
一母同胞，只有這種最親密的血緣關係才能復刻出這種上帝都要為之驚嘆的絕美畫面：皎潔的月光揮灑進書房，瑩瑩的光澤將兩人相互依偎的身形籠罩，這一幕與其說是溫馨，不如說渲染出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凄涼美感。
明天，就是兩人的雙親，因為車禍離世后的第一個盂蘭盆節了。
2.
日本大多數的寺廟，附近大多數都有茂密的植林，就算是在七月中旬，正處於盛夏的時刻，大殿內也不會有多麼的炎熱。
儘管如此，到了下午的時候，太陽一整天的炙烤還是讓氣溫升高到了讓人不適的程度。
寺廟裡的和尚正進行著莊重地儀式，誦經。春日野夫婦的靈位安靜地端放在最前面，其後都是整齊地穿著黑色的人群。
由於清晨才從奧木染出發，等到達原來所居住的城市時已經是下午兩點了，匆匆忙忙地趕到寺院，將寄存的父母的靈位取出來，再配合寺廟的僧人打理好儀式后，父母生前的友人，各路親戚才陸陸續續地趕到。由於父母生前性格良好，做生意很講誠信，所以四處交往了許多的好朋友，所以光是招待和答謝回禮，都已經讓本來就旅途勞累的悠更加身心俱疲了。
穿著嚴肅的黑色正裝的悠正襟危坐在大殿的的最前排，長時間保持端坐的姿勢讓他的全身都微微有些顫抖，額頭也有布滿了汗水，他不由得有些擔憂地看向坐在自己身邊的穹。讓人意外的是穹並沒有什麼讓人擔心的地方，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悠的身邊，素色的黑色連衣長裙幾乎將她瘦弱的嬌軀全部包裹住，她緊緊抱著自己的布偶兔子，目光平淡地望向雙親靈位的方向。
感受到身後的人群，唯一的精力也只能用來強制維持自己不倒下，這種情況下，先前懷抱著闊別重逢的父母的靈位時內心湧出的悲切，早就被繁忙給沖淡了，或者說，悠已經沒有心力去悲傷了。
儀式進行得很順利，到了黃昏時分終於完成了，兄妹兩答謝了來客后，才拖著疲憊地身軀上了父母生前摯友的車，前往借住一日的阿姨家。
兄妹兩坐在轎車的後座，都軟軟地靠在車門上，藉助著冷氣舒緩疲憊地身心。
車在公路上行駛著，逐漸就開到了一座大橋上，將要落入海平面的太陽失已經失去了熱量，將海面和天際渲染成了暗淡的金色。
天若水，水若天，天水不分，亦或水天顛倒，非晝亦非夜，仿若混沌一色，這就是黃昏之時。古事計中所說，這就是陰陽混沌之時，傳說中可以連通陰陽兩界。
連通陰陽兩界么？那雙親也會在天國通過那一片漫漫的金光注視著自己吧。悠眯著眼睛失神地望向遠處的夕陽。
父母生前經營著一家銷售進口傢具的傢具店，所以兩人一年中差不多有一半的時間在外為了進貨而奔波，時常不在家，而兩兄妹也經常留下來看家。
那一天，也是在這樣一個溫馨的黃昏。
「喂，小悠么？我們今天要回家了哦。」電話里傳來媽媽溫柔的女聲：「你和小穹還好么？」
「嗯，沒有問題，雖然還是不太願意出來，但是穹很有精神呢。」悠聽到雙親就要回來的消息，語氣中也多了幾分輕快。
「啊，這樣么？」溫柔的聲音聽起來很開心：「那就等我們回家吧，我們會帶禮物回來哦，有什麼想要的么？」
是的，就是為了我們隨口說的，只能在商業區才能買到的禮物，父母本來已經離開那裡了，卻又特意折返回去幫我們買禮物。
然後，在途中······如果沒有我們的那句話的話，也許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不是悠的錯······」像是心靈感應一般，穹輕易地感受到了悠內心的糾結，原本抱著熊的手輕輕擦拭掉了悠布滿臉頰的淚痕，這淚連悠自己也恍然不知，不知是因為剛才沉入海底的太陽最後的餘暉太過耀眼，還是因為往事重新刺痛內心而溢出眼眶。
「如果我不說那些任性的話······」近在咫尺的穹耳語般小聲地說著，但是她的內心不如她的語氣那般平靜，悠通過被抱著的手臂清晰地感受到了穹在輕輕地顫抖著。
「穹······」悠看著身邊的少女，纖細的，微微發抖的穹······虛幻到好像會這樣消失掉一樣。
不過，你還在真是太好了。
3.
「佳子阿姨，由我來吧。」晚飯過後，收拾好碗筷的悠對著父母原本的摯友，也就是今日兄妹二人求助的對象——佳子阿姨說道：「今日真是麻煩您了。」
「啊，不用了。」佳子阿姨看著悠搶著幫忙洗碗，本來想拒絕地，但是最後還是讓開了櫥櫃：「辛苦你了，看來作為哥哥，悠君確實是小穹很牢靠的依靠呢。」
「沒有，我的能力還差得很遠呢。」悠的手停滯了一下：「如果我再能幹一點的話，穹和我也不用賣掉店面和公寓，搬到鄉下去了吧。」
「可是這並不是你的錯啊。」佳子阿姨帶著憐惜的語氣，與其說是駁斥，不如說是在嘆息。
「是啊，這件事不是任何人的錯。」悠反而是顯得很輕鬆地回答了，最後兩人之間就沒有了交流，只有洗碗時的水聲和碰撞的清脆聲。
不是任何人的錯，可是卻有無窮無盡的磨難考驗著眼前的少年。
佳子阿姨坐在餐桌旁，帶著有些心疼地目光，默默地注視著悠洗完了碗筷。
「辛苦了，喝一杯麥茶吧。」佳子倒了一杯麥茶，遞給了悠：「今天很累吧。」
「是，不過受到諸多叔叔阿姨的幫助，已經輕鬆了很多。」悠帶著很誠懇的笑意道了謝。
「在鄉下學習和生活都還好吧。」
「嗯，雖然因為突然轉學的緣故有時會跟不上進度，但是還好有幾個好朋友的幫助，現在學習倒是沒有什麼問題了。」悠有些不好意思地撓著頭：「只是我的廚藝還是不算太好，總是不能讓穹滿意······」
「又要在學習上努力，又要在生活上費心，很辛苦吧。」佳子阿姨遲疑了一下，用溫柔的話語認真地問道：「我有一個提議希望悠可以認真思考一下。」
「誒？您請說。」
「我們這些大人今天也算是相互見了一面，很多人都很擔心你們的未來，畢竟鄉村還是缺少很多資源。有不少的人想著，如果能收養你們之中的一個的話，兩個人也能獲得更好的環境，也不必為了生活苦惱了。」佳子阿姨試探著說道：「雖然兄妹分離會不好受，但是這對你們兩人來說是都是最好的結果了。」
和穹分開么？悠聽了之後彷彿受到了電擊，無比複雜的思緒湧上了心頭。
從客觀理性上說，兩人分來被收養，對於生活方面絕對有很大的改善，也可以返回城市。說實話，悠對自己很不自信，自己作為哥哥亦或監護人都缺乏成熟，總是不能讓穹滿意，所以交給可靠的叔叔阿姨收養的話，應該是最好的抉擇了吧。
但是······
「對不起，阿姨，謝謝您的好意，不過我們兩人是不會分開的。」悠抬起埋下的頭，眼神堅決地回答道：「我先去休息了。」
「······啊，好，晚安。」佳子阿姨只能帶這微微的遺憾，將自己的茶杯一飲而盡。
抱歉啊，關心我們的各位。悠在昏暗的樓梯上暗暗自語。
但是，我和穹再也不能失去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