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清醒與自知
1.
悠被大鬧的眾人裹挾著跌跌撞撞地推進深海里，自己甚至還沒意識到即將發生什麼，周圍的一切就被海水淹沒了。
好疼······
海水刺激著角膜，帶來陣陣的刺痛，讓悠不得不閉上眼睛，周圍頓時陷入了漆黑之中，最後留在視網膜上的影像，是被彌散著水泡的，模糊不清的深藍。
自己不會游泳，全身進入水中後身體驟然地僵直，大腦陷入了一片混沌，甚至連下一步應該怎麼做都不知道。
海水排擠出肺內的空氣，毫無阻隔地從口鼻處灌入，刺激著脆弱的黏膜，讓嘴無意識地吞咽反射，將海水大口大口地吞進體內，身體卻因此變得更沉了，悠的四肢奮力掙扎著，讓頭露出了水面，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呼救：
「救命······」
可是水面上洋溢的是海浪的喧嘩和眾人肆意的歡笑。
沒有引起注意的，四肢由於短時間內劇烈運動也漸漸失去了力氣，靠掙扎獲得的浮力慢慢減弱，血液中的養分也被耗盡了，悠慢慢地沉入了水中。
在水裡失去意識前，一幕幕繁雜的景象湧上悠的心頭，剛剛開始充滿希望的人生，和穹操心卻感到溫暖的日常······
隱隱的，下沉的感覺逐漸隨著意識的消散而消失，轉而有種輕飄飄隨風飄揚的無力感。
他以為自己要死了。
穹······
······
平常嘻嘻哈哈的少年們都很焦急地圍在悠的身邊。
「對不起，都怪我，都怪我······」看著悠的樣子，瑛自責地蹲在一旁，眼神因為慌亂而沒有焦點，嘴裡一直念叨著道歉的話語。
「沒事的，瑛，放鬆，放鬆，哥哥在呢······」我一邊出言安撫著少女的情緒，一邊查看著悠的情況，悠不省人事地躺在沙灘上，白色的頭髮濕漉漉地貼在地上，混入了許多砂礫和海草顯得很雜亂，嘴唇發白，面色因為呼吸驟停的緣故有些發青，四肢無力，肚子有些不正常地鼓脹著。
「出什麼事了么？啊！~」趕過來的初佳小姐看到悠的情況不由得驚叫一聲，著反而讓恐慌的情緒在眾人間蔓延開來，穹和班長甚至開始抽泣起來。
準備轉移注意的瑛，將大家拉近了深水中，但是沒曾想的是，有人不會游泳。
大家都在水下大鬧，讓水裡充滿了氣泡和揚沙，水下的能見度變差，我因為不喜歡這種混亂的場面而躲到了一邊，微眯著的眼睛，正好看到悠正向著深處潛去。
他和自己一樣，想躲開么？我一開始這樣想到，可是慢慢發現了不對勁，他的四肢沒有活動的跡象，而且作為一個想要深潛的人來說，他傾吐空氣的量太過反常了。
糟糕！我瞬間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連忙向著悠的方向快速游去。
在水中，特別是在潛水的時候，想要救起一個和自己體型，重量差不多的人是不容易的，沒有經過訓練的人甚至會因為血氧消耗太多直接在水裡失去意識，還好我平時有堅持鍛煉，充足的肺活量源源不斷地供給著血氧，讓我終於把悠給拖到了海邊。
因為在水中短時間激烈運動，我的手有些發抖而腿也有些使不上力。深吸一口氣，我暫時不去管外界的情況，讓自己心冷靜下來。
打開悠的口腔，確認沒有異物阻塞后，我將他翻過身，講他的腹部頂在我的膝蓋上，輕輕按下。
「哇······」水從悠的嘴裡湧出，他的臉色也相對好了很多，可是我的表情並沒有輕鬆下來，在確認肚子恢復正常了以後，我側耳貼上他的左胸，聽到了微弱的心跳聲。
其實我自己也並沒有想象中的淡定，我的人生中從來沒有遇見有人遇險，將書本上的知識活用起來需要的不僅是實際操作，還要有穩定的心理。
可是，當我看到悠發白的臉色時，有一種靈魂深處的恐懼感慢慢蔓延開來，幾曾何時，我曾經親眼看著我最親近的人在病床上逐漸虛弱，然後僵冷成這副模樣。
眼前又有一個生命在流逝么？
不，不會的。冷靜點，杜慕笙，你可以的，心肺復甦你記得很牢的，一次人工呼吸十五次按壓，按照記憶中的做就可以了，我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深吸一口氣，捏著悠的鼻子向著他的嘴中吹去，直到他的胸口微微鼓起，才雙手交叉，手臂伸直，向著他的心口（**連線偏下）處按去。
「咳咳咳······」可能是因為溺水事件不長，沒多長時間悠就發出了劇烈的咳嗽，慢慢蘇醒過來了。
「悠！」在一旁一直惴惴不安卻又沉默的穹看見悠轉醒后，再也忍不住地衝過去趴在悠的懷裡。
「悠，你醒過來了，你醒過來了啊。」平時看上去冷冷的少女，第一次在眾人面前展現如此劇烈的情感活動。
她用力抱著悠，像是怕他突然消失一般。
像曾經經歷過得那樣，突然的消失。
「嗯，讓你擔心了，對不起啊。」悠雖然沒有什麼力氣，但是還是抱住了穹的頭輕輕地安撫著，眼裡充滿了慶幸和滿足。
呼，脫險了啊。我緊繃的神經和身體驟然放鬆，脫力地向後倒去同時大口呼吸，本來以為迎接後背的是被粗糙的沙灘，結果卻發現自己靠在了一片柔軟上面。
微微回頭，發現自己正靠在瑛的懷裡，幾滴溫的熱液滴濺到我的後頸上，瑛正默默掉著眼淚，帶著悔恨和后怕的樣子讓人不由得憐惜。
「對不起，哥哥大人，對不起······」瑛從背後抱住了我，將頭埋在我的肩頭：「瑛是不是又給人帶來不幸了呢······」
「放鬆，放鬆，這只是一個意外，有哥哥在呢······」我勉強抬起手輕輕安撫著瑛的頭：「不過這次確實太危險了，下次記得別這麼冒失了，去給悠君道歉吧。」
「嗯。」瑛抹掉眼淚，對著被穹扶起來的悠說道：「真的很對不起，給悠和穹添麻煩了。」
「沒關係，沒和大家說明，我也有責任。」悠擺擺手說道：「而且這次還要多謝慕笙君了。」
「嗯······」穹看著瑛低落的神情也沒辦法生出恨意出來，微微有些不安地抱住悠的頭，輕輕地答應道。
在場的眾人才最終舒了口氣。
「所以，真的是因為不會游泳么？」亮平露出正經的表情：「真是意外啊，明明上了一個學期的游泳課的，大家都沒有發現。」
「這麼說來，似乎每次游泳課都沒看到春日野同學和大家一起玩呢。」班長帶著擔心的表情說道：「身體什麼的有哪裡不舒服么？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比較好吧······」
「不用了，除了沒什麼力氣，已經好很多了，沒事的。」悠微笑著寬慰大家說：「其實每次游泳課自己都在偷懶地站在角落裡，也沒用認真地想學習游泳，還是因為太怕水了吧······」
「怕水？那這次來海邊其實也很勉強么······」
「啊不，平時洗澡還是玩水什麼的都沒問題，只是要把頭淹沒在水裡面就會有陰影······」悠有些后怕地說道：「以前其實也不怕游泳的，只是有一次暑假來爺爺家時，當時在小河裡釣蝦，然後踩到了河裡的石頭滑了一跤······」
「本來河水並不深的，可是當時也許太小了，手足無措地只知道掙扎，結果還是嗆水了······從此以後，就對沒過頭的水很恐懼。」
「我都不知道······」穹有些歉疚地說道。
一直以來，總是習慣了悠有些笨拙卻又無微不至的關懷，但是對於悠的脆弱，自己卻什麼都不知道。
2.
「那個，話說為什麼大家都這麼笑著看著我們？」慢慢挪回岸邊的遮陽傘下，我有些局促地問道，自從大家鬆了一口氣后，就一直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們。
「嗯哼，沒什麼，只是很羨慕有妹妹的人吶。」亮平用招牌壞壞的語氣說道，但是卻引來了眾人的贊同。
「嗯，看到春日野君和穹，杜同學和天女目同學的關係那麼好，真的很讓人羨慕呢。」班長也由衷地發出了嚮往地感慨。
瑛聽到這個話很受用地笑出聲，但是穹低聲「哼」了一聲，卻沒有鬆開抱著悠的手。
「喲，班長，如果需要一個哥哥的話，我可是不介意效勞的哦。」
「我，我不需要一個色情狂當哥哥！」
「好了，亮平，現在就稍微安靜一點讓他們休息一會吧。」奈緒很適時地站了出來，無窮無盡的鬥嘴確實吵得人很是頭疼。
「不過，慕笙君的急救手法很專業呢，以前有系統地學習過么？」身為游泳部的人，奈緒的當然知道一些簡單的溺水急救措施，不過她還是被我迅速的反應和操作震驚到了。
「啊，不，我沒有跟誰學過，甚至救悠的時候手都是抖的。」我很誠實地回答道：「這些東西，都是我從父親留下的書本上學到的。」
「杜同學的會有那麼多的書，是父親以禮物的形式送的吧，真了不起。」班長用很羨慕的語氣說道：「我就閑不下心來看書呢，漫畫還可以看看，但是其他的書就······」
「嗯，不，是以遺產的形式留下的。」我淡然地搖搖頭：「因為父親沒有留下其他的東西，所以我會經常去看父親以前看過的書，大概是這樣的吧。」
「對，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件事······」班長的表情尷尬地停滯了。
「沒事，都已經過去了，人生總會有新的意義的。」我看了一眼瑛，淡然地笑著說道：「既然大家都沒事，不如去吃點東西吧。」
「誒，慕笙君餓了么？」渚一葉有些好奇地問道。
「我剛才消耗了些體力，確實有些想吃東西了。」我活動了一下酸軟的身體，突然笑著補充道：「其實還有剛才靠著某人的時候，聽到她的肚子一直在咕咕的叫呢。」
「啊哈~肚子餓啦~」瑛不好意思地撓著後腦勺，難為情地笑著說道。
周圍又充滿了快活的空氣，大家商量著一起去海邊的小餐館里去進食，聽說海邊的食材大多是從海里新鮮捕撈的海鮮，十分美味。
「誒？初佳小姐不去么？」奈緒有些訝異地看著留在原地的初佳。
「啊，我留下來看行李吧，你們先去吃吧。」初佳像是被從夢中驚醒一般，露出一個牽強的微笑對奈緒說道。
平野厚靜靜地看著初佳，然後對奈緒說：「你們先去吃吧，我留下來陪她。」
「那，我們就先去了，一會兒回來換班。」奈緒雖然看出了事情並不簡單，但是因為涉及到成年前輩的私事，她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3.
當一眾年輕人離開了以後，平野厚才轉過身看著依舊顯得神思恍惚的初佳。
平野厚對於少女的轉變有些急切，明明剛才才笑的讓人如沐春風，現在就患得患失的像是秋天的枯草一般死氣沉沉。
「被嚇到了么？」平野厚遞給初佳一瓶水。
「謝，謝謝······」初佳有些魂不守舍地接過水，手輕輕地顫抖著打開了水瓶，然後猛地喝了幾口。
「沒事的，不用太擔心我······」沉默了一會，初佳才將漫無目標的視線從海面上撤回，看了平野厚一眼，勉強笑道。
「······」平野厚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交談下去，初佳的心情似乎很糟，已經到了不惜用這種拙劣的欲蓋彌彰的手段來敷衍自己了。
「事情一定都會慢慢變好的，」似乎再追問什麼已經不太合適了，平野厚也只能做些泛泛的寬慰：「我說過啊，初佳很有責任心也很樂觀，不要太過勉強自己了。」
「責任心，也很樂觀么······」初佳突然慘然一笑：「可是，這次悠君差點就遇到危險看啊，因為我失職的緣故。」
是啊，自己就是因為厚君的一兩句誇獎就飄飄然了，忘了自己曾經是敗犬的人生，以為從此就會強大起來了。
因為這種虛浮的自信，所謂脫離實際的樂觀，所謂的責任心並沒有想到解決問題的辦法，只是在揮霍別人的寬容，用能重頭再來的機會粉飾自己逃避解決問題的手段。
現在想想，平時懈怠陪侍的工作時，大小姐也是很寬容的諒解了，還會關心自己的狀況；工作出了紕漏，月山先生訓斥幾句后也都給了自己改正的機會。
可是，自己似乎已經習慣了自己總是會犯錯的性格，甚至還為了給自己心安理得的理由，自稱為敗犬的人生。
但是，不是每次都能有樂觀的機會啊，不是每個人都會給你足夠揮霍的寬容的啊。
這次，自己作為監護人還是這般懈怠，險些出了無法挽回的錯誤。差點就回不來了啊，甚至在悠遇到危險之時，自己卻在岸邊，因為平野君的說法沾沾自喜，幻想以後能如何改變什麼的。
別人不了解也就算了，自己還不願意承認，是掩耳盜鈴，還是傲慢呢？
可是，平野君······
初佳搖了搖頭，那種悸動自己不想放棄，再說如果放棄了的話，不就又是屈服於逃避了么？
可是自己真的做得到，平野君所說的自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