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鄉間少年
1.
悠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忙於生活的自己多數是在自己家周圍奔波，最遠的去處也就是超市和學校，而對於學校出門后與春日野醫院方向全然相反的區域，自己還沒有時間熟知。
與醫院附近的多山的地形不同，小鎮的這邊是廣闊的平坦土地，從路基上看過去，到處都是綠油油的田地。
鎮上農戶大部分都在這邊耕作，而作為同樣以大米為主食的日本，現在正是搶收第一季水稻的時節，遠遠看去，農田間已經有眾多的身影正忙於農事。
「倉永伯伯，倉永伯伯，我們來幫忙咯！」來到一家門牌上寫著「倉永家」的住戶門前，亮平大刺刺地對著房屋裡喊道。
「中里同學，麻煩不要做出這種容易讓鄰居困擾的事情！」與想象中渾厚的男聲不同，一個少女抱怨著打開了屋子的大門，伸出手指嚴肅地看著亮平，腦後熟悉的兩條辮子隨著胸腔氣呼呼的起伏晃動著。
「呃，春，春日野同學？」本來準備指著亮平訓誡一番的少女，意料之外地看到了悠，頓時尷尬地漲紅了臉。
「啊，是班長啊，不好意思冒昧前來了。」悠也沒想到會是班長，但是想到班長的姓氏也是「倉永」，隨後恍然道。
「啊，沒有沒有，春日野同學能一起來幫忙真是太好了。」班長顯得很欣喜，平復了自己的窘迫：「春日野同學很熱心呢。」
「啊，平時受了大家不少幫助，現在來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是應該的。」
「嘿嘿，班長，是我把悠帶過來的哦，是不是要感謝我啊？」亮平突然賊兮兮地看著班長，說著些讓人不明所以的話。
「你！」班長才恢復正常的臉又刷地染上了紅色，她用手羞憤地指著亮平：「我，我為什麼要感謝你。」
「可是班長你看上去就很開心啊。」
「中里同學請不要說這些會讓春日野同學誤解的話！」
「那個，」悠有些無奈地打斷了事情向無意義地拌嘴發展：「班長，我們今天有什麼能幫上忙么？」
「啊······是，今天多有麻煩了。」每次和悠搭話，班長總會顯得不知所措，這讓悠不知道該怎麼和班長相處。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在剛到學校時，不管是學習還是生活，班長也總是很熱心地幫襯著自己，雖然和班長的身份有些關係，但是出於本人的好意也是顯而易見的。
那麼，今天也要好好地回報才行啊。
「說起來，倉永伯伯呢？他說過今天到家裡來找他的啊。」亮平終於將話題扯會了正事。
「哦，父親因為一些事提前去田裡了，他讓我在你們來了后，帶你們一起過去······請稍等一下。」班長跑回屋內，從門背後拿了帽子還有一個包。
「呃，還有裝備么？」悠遲疑了一下。
「什麼啊，男生是不用怕晒黑的。」亮平豪放地拍了拍悠的肩膀。
「嗯，春日野同學的皮膚很白凈，還是做一點防護措施比較好，晒傷的話還是很麻煩的。」班長遞了一頂帽子過來。
「啊，謝謝。」悠感謝地接過帽子，隨後好奇地看著這頂奇特的帽子。這是一頂經過加工的草帽，圓圓的帽檐邊上，縫上了一塊毛巾，用於在彎腰時遮蓋後頸。
「怎，怎麼了么？」班長看著悠打量著這頂帽子，有些不安地問道。
「嗯，我是在想，這些改動考慮很細緻，讓人覺得很佩服呢。」悠將帽子戴在了頭上試了試：「這就是勞動人民的智慧么？」
「不，只是平時生活的經驗罷了。」班長鬆了一口氣：「太好了······」
「誒？怎麼了么？」悠剛將帽子調整到一個舒適的位置，聽到班長如釋重負的嘆息。
「呀，沒什麼，只是我還擔心，春日野同學從城市裡來，會不喜歡這些很土的東西。」
「不會哦，其實我對潮流什麼的都不是很清楚，這個『城裡人』當得還真是不稱職呢。」悠靦腆地撓了撓頭：「而且我以前經常來爺爺家的，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很多的東西看上去其貌不揚，卻很有用處。」
「這樣啊。」班長微微笑著走在前面，用旁人不知的低聲說道：
「春日野同學真的是很溫柔呢。」
2.
將褲腿捲起來，悠小心翼翼地踩入稻田裡，感受著沒感受過的濕滑的觸感。為了不傷害作物，在稻田裡的每一步都要慢慢前進，無形之中增加了體力的消耗。
但是難得的是，從腳下傳來了久違的清涼感覺，讓悠渾身一震。
「誒，班長也要下地么？」悠回頭，看到班長也帶上帽子，捲起褲腿正要下來。
「我，我看起來像不會勞動的那種么？」班長似乎很受打擊，原本精神的辮子也耷拉了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悠連忙搖著手道歉：「可能是因為穹的緣故，我以為女孩子都會不喜歡太繁重的體力勞動······」
「什麼啊，鄉下人都會在農忙的時候幫忙啊。」亮平笑呵呵地說道：「別說班長和瑛了，小葉也光著腳下地來幫著插過秧呢。」
渚同學那種彬彬有禮的大小姐，也會光著腳到田裡來幫忙么？悠在心裡驚嘆道，不由得再次刷新了對周圍好友的認知。
「那，奈緒一定也做過吧。」悠突然想起了鄰家總會熱心幫忙的大姐姐。
「是啊，悠也差不多習慣了，不來多沾染點田間的色彩可說不過去啊。」
「是，可我這是第一次做農活，所以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還請多指教了。」
「沒事沒事，農活就是量比較大，但是實際上是比較容易的，熟練就好了，要想成為這裡的人，農活做得出彩也很關鍵呢。」
「乾脆就徹底變成這裡的人吧。」班長也調笑道。
「我已經是這裡的人了吧。」悠由衷地感慨道。
視野中映照著藍色的天空，交上了這些朋友，漸漸的適應了這裡的生活。雖然才來這裡幾個月，但是感覺晦暗無光的人生在這裡重新變得多姿多彩起來。
我已經屬於這裡了吧，一定可以和穹在這裡好好生活下去的。
「才剛把腳第一次踩進田裡的人，說什麼大話啊，不和大自然來個親密額接觸算什麼鄉下人啊，你這個可惡的城市小孩。」亮平笑罵道：「來，我教你怎麼收割水稻。」
水稻是叢生植物，在田裡一簇一簇地旺盛生長著，亮平手把手地教會悠如何抓住一把水稻，然後用鐮刀很乾脆利落地將其隔斷。
雖然鐮刀的使用需要些技巧，但是經過多次的實踐后，雖然算不上使用，悠也姑且能達到收割的目的了。
兩個男生彎著腰，收割水稻，割下一簇就放到一邊，而班長就負責將割下的水稻收整後放回田邊。
天氣依舊是那麼的炎熱，在沒有遮蔽物的稻田裡，陽光毫無阻隔地照射下來，帶來作物所喜愛的光照，但是卻讓農人受到炙烤的煎熬。
彎下腰的時間太久，重複的勞動也考驗的少年的神經。
作為一個新手，不熟練付出的代價就是消耗更多多餘的體力，由於工具使用的不順手，加上對收割流程的不熟練，悠都要付出更多的精力來完成任務。
腳下剛剛感受到的涼意，早已經被背後火熱的感覺驅散得一乾二淨。悠抬起頭抹了一把汗，看著步子依舊輕快的亮平，暗暗嘆息自己還是需要鍛煉啊。
「怎麼了么，如果太累了的話，就休息一下吧。」第一時間發現了悠的停滯——或者說一直都在關注著第一次勞作的少年，跟在後面的班長關切地問道：「這種天氣很容易中暑，如果感到不適的話，還請不要勉強。」
「不，沒有問題。」
「加油啊，春日野悠！」稍作停頓以後，悠在心裡為自己暗暗打氣，又繼續了自己的勞作。
其實繁重的勞作沒有引起少年的反感，反而讓少年有些沉醉其中。
畢竟，比起面對父母離去后，在喧囂城市孤寂的公寓里茫然無措的空虛，在田間勞作帶來的疲憊卻讓少年感受到無比的充實。
因為儘管是在一個偏遠的小鎮，雖然可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點，但是，自己，正在用自己的勤勞，為自己和穹打拚未來。
身體里莫名地多出一股動力，讓悠的速度更迅捷，動作似乎也更加熟練了。
3.
「哈，完成了。」亮平躺在田邊的草地上，長舒了一口氣。
悠也精疲力竭地倒在他的身邊，長時間彎腰的動作讓他現在連坐立起來都是考驗。
「今天真是辛苦你們了，請喝茶吧。」班長從攜帶的小包里拿出了一個水壺，自己倒了一小杯后，將水壺遞給了兩個男生。
「班長也是，辛苦了。」接過水壺后，悠由衷地說道。
雖然班長的任務比較輕鬆，但是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也是個不小的工作量，從少女微微的喘息和紅潤的臉頰就可以看出少女的疲態。
對於天女目和班長這種善於勞動的女孩子，悠都是從心裡欽佩。可能是因為心裡對穹稍微勤快一點，抱有些許幻想吧。
但想想每次像讓穹幫忙刷刷盤子時，她那副不耐煩的樣子，自己是怎麼都違逆不了的。
也只能是幻想了吧。
悠微微苦笑著拿起水壺灌下一大口，補充著隨汗水流失了的大量水分。
「啊，你們完成了啊。」這時，一個微胖的中年男子，從田邊走了過來。
「父親。」班長乖巧地跑到男子身邊：「是的，因為兩位同學的幫助，已經全部完成了。」
「本來是有請人來收割的，但是好像對方臨時有事，所以一時間找不到人手，真是無奈啊。所以只有拜託你們了。」說完，男子從包里拿出兩個信封：「今天真是辛苦了，微薄的報酬，希望你們不要介意。」
「不，平時都很受您照顧，總是能夠拿到很優惠的大米，能夠有機會報答已經很感謝了。」悠擺手謝絕道：「而且我是個新手，幫忙也算不上效率，沒添亂謝天謝地了，怎麼還敢要報酬。」
「哈哈哈哈。」倉永先生很豪爽地大笑起來：「看樣子春日野君是個很守禮儀的好孩子呢。」
「我記得，春日野君是最近才搬來的吧，是打算長期地住下去么。」倉永先生像是岔開話題般，突然問道。
「誒，是，準備帶著妹妹長期在這裡生活下去的。」
「這樣啊，那就是要成為這裡的人咯？」倉永先生笑眯眯地打量著少年。
「嗯，所以以後還要請大家多多關照了。」悠低頭行了一禮。
「這樣啊。」倉永先生走過來拍了拍悠的肩：「既然不急著走，那麼人情，何必這麼急著還清呢？」
「誒？」悠有些迷惑地看著和藹的中年人。
「人情這種東西，就是因為不能簡單地還清才顯得珍貴啊。」倉永先生微微笑著，從他眯成一條縫的眼睛里，偶爾透露出意味深長的閃光。
「人就是為了活得更輕鬆，才會想要互相幫助對吧，所謂受人之惠而記之以情，因為你幫助過我，所以我也願意幫助你，一來一往之間，人就有了聯繫，如果因為背負它而感到疲憊，甚至想要找機會一口氣還清，人情清了，關係就不在那麼緊密。如果只是為了還清而記下人情，那麼人情代表的意義，不也就顯得太可憐了么。」
「所以，春日野君。」倉永先生重新拿出信封，交給了悠：「以後，請多多指教了。」
「是。」悠鄭重地將信封收好：「以後請多多指教了。」
「說起來，伯伯剛才去哪兒了，說是在田裡，可是拜託的人卻完全沒有蹤跡。」一起回去的路上，亮平有些吐槽地問道。
「哈哈哈哈，你們負責的只是一些小塊的田地，我得負責的是更大塊的耕地啊。」倉永先生豪爽地笑道：「我可是在那邊開了幾個小時的聯合收割機呢。」
「呃，好狡猾，自己躲著做輕鬆的工作。」
「哪裡有，連續幾個小時我也是很累的好么。」
悠走在後面，微笑著看著他們無所顧忌地開著玩笑，這時，班長突然走了過來。
「春日野君，那個，今天，真是辛苦了。」班長有些扭捏地說道。
「沒有，其實還好，反而覺得很充實。」
「真的沒有關係么？」班長看上去很不放心的樣子。
「呃，班長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你走路的姿勢都走樣了······」班長指了指悠僵硬的腰，擔心地說道。
「啊，這個······畢竟從來沒有那麼長時間地彎腰過，或許肌肉會僵硬很長時間吧。」悠有些吃痛地試著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腰。
「這樣啊，那到我家的時候，你先等一下，我拿一些藥酒給你，擦在腰上，會緩解很多。」班長遲疑了一下：「雖然春日野君家裡以前是醫院，但是那麼久了不知道還有沒有，所以暫且先帶回去了吧。」
「是，謝謝你的好意了。」
「那個，春日野君，」班長低著頭，吞吞吐吐地說道：「你說的以後會留在這個小鎮，是真的么？」
「嗯，這個小鎮已經是我的家了。」
「太好了。」班長如釋重負般鬆了一口氣。
「誒？怎麼了么？」悠被搞得摸不著頭腦。
「呀！沒什麼！」班長像是被抓包一樣，急切地掩蓋。
「可是班長明明鬆了口氣的感覺啊。」
「因為······因為！我很喜歡這個小鎮啊！」
「你很喜歡這個小鎮和我留下來有什麼關係么······」
「嗚······都說了，沒什麼關係了！」班長臉漲紅了，幾乎快要被自己的蠢萌急哭了。
「呃，好好，我們繼續走吧······」悠嚇得安撫住少女的情緒，趕快轉過身去。
而背後的少女，臉色依然沒平復的樣子。
因為你留在了我喜歡的小鎮，所以我很高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