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冒失的女僕
1.
不能讓她這麼靠著，實在太危險了，我俯下身，想要將她扶起來。
「嗚呼，別動我啦，我還能喝······」被觸碰的初佳似乎恢復了一點意識，掙扎著起身，嘴裡胡亂地抱怨著。
「初佳小姐，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
「我沒喝醉啦······還是你說我不能喝醉么？我已經是大人了！喝醉也是可以的······」
我皺了皺眉：「這裡晚上氣溫很低，而且在夜晚的公路上，一個女孩子也不安全。」
「誒？你是擔心有人對我做什麼么？」她眯著眼睛用調笑的表情看著我，然後突然傷心地哼起來：「就是想要被做什麼······想要被人家做什麼的關係，才會去參加聯誼啊。」
「嗷，他們為什麼都不關注我啊！」
「參加聯誼被冷落了啊，」我稍微有點可憐她，不過轉眼想到，那她不就是自己把自己灌醉成這樣了么？！
我無語地看著眼前軟綿綿的女人，她的語氣和邏輯，簡直就像是在家長面前撒嬌打滾哭鬧，吵著要買洋娃娃的蠻橫女兒。
我和初佳小姐的交情並不深，除了偶爾她來接渚一葉時見過寥寥幾面，甚至連她家在哪兒也不甚清楚。
沒有辦法，只好先把她送回宅邸再做打算了。
「是，是。」雖然不知道她嘴裡在碎碎念著些什麼，但我還是漫不經心地出言附和著她，順便將她架到背上，背著她向前走去。
因為背負著一個人，所以我行走的速度並不快，好在初佳小姐在我的背上沒有亂動，我也並不需要花費精力來掌控平衡。
突然間，我感覺身後有些異樣，不由得回頭看去，只看見初佳小姐正閉著眼睛，低聲地啜泣著，淚水順著眼角流下，混著粉底和其他化妝品浸入我的衣服。
「······你為什麼不回來，我好想你。」
「你還記得我在等你么？」
「我不敢知道你在外面的消息啊······」
······
一陣風從身後吹過，沖淡了身後陌生氣息和濃濃的酒氣，卻讓我感覺到背後微微的涼意。
短短的時間內，我的後背已經浸濕了一大片。
我背上的女人嘴裡似乎在念叨著一個人，可是因為醉酒的原因有些口齒不清，不過顯然帶著悲傷和深深的思念。
說實在的，可能是同為女僕的關係，在我見到的，為數不多的初佳小姐陪伴渚一葉的時間裡，我常常拿初佳小姐和平野太太做比較，然而初佳小姐給我留下的印象只能說普普通通——既沒有平野太太的體貼，也沒有平野太太思慮周全。
甚至於，說是一個優秀的女僕也很勉強。
但是有一點算是她的閃光點吧，雖然年長眾人幾歲，但是卻毫無架子，經常和亮平開不輕不重的玩笑，被嘲笑了也不生氣；在工作出紕漏，被月山先生責備時，總是能夠很快地重整旗鼓，又恢復成開朗的樣子。
憂愁根本沒有立足的時間，她整個人像是生機旺盛的野草一般。
我微微嘆了口氣，然而，哪裡真正無憂無慮的人?
這個平日里開朗的大姐姐，也在自己的心裡深深地藏著一份秘密啊。
而我，似乎又無意間闖入了其中。
宅邸距離我發現初佳小姐的地方還有相當一段距離，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背負著一個成年女子還要再鄉間公路上前行，對我來說真是一個挑戰。
我察覺到了自己近來的變化，換做以前的我，看到這種情況大概會冷眼敬而遠之，幫忙聯繫警察可能就是最大的善意了。
然而當我看到初佳小姐癱倒在路邊時，心裡下意識地會為她不能感冒和受到傷害而著想。
宅邸的燈火漸漸地出現在視野里，額頭上沒法擦拭的汗水順著臉頰緩緩流下。
敲響了宅邸的大門后，出來迎接的平野先生吃了一驚，連忙從我的背後，將初佳小姐接過手去。
「慕笙大人，您這是？」聞聲出來的平野太太似乎也沒有想到這種情況，兩夫妻小心翼翼地將人事不省的初佳小姐挪進了客房，作為家裡唯一女性的平野太太稍微為初佳小姐擦拭了一下微微見汗的額頭。
「從瑛那裡回來時，在路上碰見的，今天就請您照顧她了。」
我將襯衫脫了下來，單薄的襯衫已經完全濕透了，後背的淚痕隱藏在汗水裡，只留下了被化妝品染出的大塊痕迹。
我將襯衫交給了平野太太，然後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下次遇到這種情況，請務必回到宅邸通知鄙人。」平野先生似乎察覺到了自己的失職，凝重地說道：「怎麼能讓慕笙大人做這麼繁重的體力活呢？」
「那種情況下沒人看管實在是太危險了。」我停下了走向浴室的步子，回頭看向在客房裡睡得很安心的初佳小姐。
「或許是我不忍心就這麼離開吧。」
走進浴室，打開水龍頭，溫熱的水流沖走了汗意和疲倦。
「又或許是，瑛也一定會這麼做吧。」
心裡稍稍升起暖意，能改變一個人的，只有藏在那個人心裡的那個人。
2.
隨著夏祭的結束，太陽直射點漸漸向北回歸線運動的現象愈發明顯了，早起晨練時，我很驚喜地在曠野里看到了久違的日出。
在都市裡，日出是幾乎不可見的，當你懶洋洋地從睡夢中爬起，被第一絲耀眼的陽光刺激到惺忪的睡眼時，你以為自己趕上了美好的日出，實際上日出早就被遠處綿延的高樓大廈無聲無息地掩蓋了。
衝去身上的汗意，我走進了餐廳，芝士煎蛋的香味漸漸飄過來。
我端起咖啡，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淡淡地笑道：「今天也是一個好天氣呢。」
「是啊。」正在烹飪的平野太太說道：「過不久就是暑假了，慕笙大人有什麼安排么。」
「唔，假期啊······。」我呷了一口咖啡，奶香混著淡淡的苦味瀰漫在嘴裡：「可能會回國去處理一些事情。」
正在這個時候，客房裡傳來了一陣騷動，打斷了我的思緒。
「怎麼已經是早上了？我不是在聯誼么？我在哪兒？······」
伴隨著一連串驚慌失措地疑問，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從客房裡竄出來，撞到了走廊上。
「疼疼疼······」初佳小姐揉著被撞到的額頭，抬起頭看到了廚房裡無語的我。
「慕，慕笙君？」
「是，清醒了些么？」我點點頭：「要不要吃早餐？」
「呼······在小鎮里真是太好了。」看到我以後初佳小姐明顯地鬆了一口氣，隨後有些尷尬地說道：「那個，我可以問一下，我是怎麼到你家來的么？」
「這個啊，算是我在路邊撿到的吧。」
「我昨天，沒說什麼奇怪的話吧？」
我挑了挑眉，默默地看著她，心想你昨天沒說什麼正常的話吧。
「沒有。」
然而我平淡的語氣對她來說貌似並沒有什麼可信度，不過我對她的患得患失不置可否。平野太太微微一笑，轉過身對著初佳小姐說道：「初佳要吃早餐么？」
「謝謝，」初佳有些神思恍惚，可能是宿醉的後遺症。
「一會兒會有客人，請準備飲品和甜點。」我突然想起這周末的學習會在我家的事情，對著平野太太說道。
「是。」
「什麼？已經現在幾點了？」初佳小姐像是被嚇醒了一般，慌張地看向牆上的時鐘。
「完蛋了，都已經這麼晚了，工作遲了肯定又要被月山先生罵······」初佳小姐絕望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社交用的，被自己昨晚弄亂的衣服，哀嘆一聲：「嗚······還得回家換衣服。」
「我會回來道謝的！那我就先失禮了！」
雖然情緒很低落，但是初佳小姐還是留下句話后，就風風火火地奪門而出了。
「同樣是女僕，初佳小姐看上去真是辛苦呢。」我和平野太太對視了一眼，兩人都無奈地笑了笑。
雖然是大戶人家的女僕，但是初佳小姐身上，完全找不到成竹在胸，沉著冷靜等優秀女僕應該有的品質。
還真是冒失呢。
不過想到平時很開朗的一個人，每天都要在月山先生的監督下做事，也是蠻可憐的。
3.
「打擾了。」大門外，眾人已經到了。
「哇，這就是慕笙君家的宅邸么？」亮平一進門就東張西望地，充滿了探索的慾望。
「雖然沒有小葉家大，但是感覺很精緻呢。」瑛也很好奇地四處打量。
「你明明就可以搬過來的······」我不由得苦笑，但自己還是知道已經融入習慣的神社生活對瑛來說有多麼重要。
「好厲害······居然還有溫泉？」亮平的聲音從隔壁院子傳來：「哇，這樣夏天就又有玩的了。」
「是要放假了呢，真是期待啊。」帶著妹妹走在最後面的悠略微嚮往的說道。
「請不要在還沒過關時就顯得那麼輕鬆。」渚一葉適時地打斷大家的妄想：「中里前輩也快回來！真是的，隨便在人家家裡亂跑是很失禮的！」
一直沉默的穹聞了聞空氣，說道：「有味道。」
我仔細聞了聞，恍然道：「哦，是庭院里的夜香樹吧。據說這個味道貌似蚊子很討厭呢，夏天也不會有什麼蚊子來騷擾了。」
悠有些擔憂地問道：「穹不喜歡這個味道么？」
「······沒什麼。」悠關心的眼神讓少女很受用。
走進了客廳，大家圍坐在了準備好的寬大茶桌旁。
「那麼，回到正題吧，開始學習吧。」亮平突然充滿幹勁道：「那麼多有趣的東西，考試不過關的話就沒法盡情享受啊！」
大家都點了點頭，剛剛還在吵鬧的氛圍驟然變成了鬥志滿滿的狀態。
我拿出自己的筆記本，開始分發給眾人。隨著期末考試的臨近，班級里的氛圍也逐漸變得緊張起來，小團體們課餘時的話題，也漸漸地變成了對知識點的討論。
正因為大家看上去都很用心，我也就樂此不疲地給他們答疑解惑了。
「辛苦了，大家。」接近午飯的休息時間，平野太太端來了飲料：「請稍作休息吧，也快要到午飯的時間了。」
「呼，看起來大家的狀態都很好呢。」渚一葉撫著胸口呼出一口氣：「本來以為瑛經歷了那麼多事，功課一定會落下很多呢。」
「啊哈~可能最近心情很好，所以連帶著學習都能很好地相處了吧。」瑛很開心地說道：「吶，考試應該不是很困難了，那麼我們暑假可以一起出去玩么？」
「當然可以了，亮平前不久還在和我商量去海邊的事情呢。」我笑著對她說道。
「不過亮平還真是喜歡游泳呢，上體育課時總是很積極放假也第一時間想到去海邊。」悠感慨了一句。
「呃，那個傢伙，其實是喜歡和游泳相關的其他事情吧，那個色狼······」渚一葉臉色變得很差，幸好亮平剛才離開房間去了洗手間，不然少女可能當場就要爆發了。
「嘛嘛，總之大家一起去海邊一定會很開心的。」瑛趕快出來打圓場道：「而且，海邊就是要人多才有趣啊，對吧，哥哥大人。」
「我么？」我遲疑了一下，還是帶著歉意如實說道：「我對玩的事情都不太了解，不過應該會很好玩吧。」
確實原來歲月里娛樂簡直就是奢侈，以至於現在放鬆下來，卻發現自己對此一無所知。
「真是期待呢，穹以前身體也不好，所以都沒有機會一起去海邊呢。」悠有些感慨地說道，隨後輕輕地揉了揉穹的頭：「難得這次機會，真是想帶你去海邊呢。」
「隨便你······」穹雖然有些害羞，但卻沒有躲開悠的手。
「慕笙大人，午飯已經準備好了。」平野太太走到了我的旁邊，對我說道。
「那，大家都先去吃飯吧。」我指引著眾人走向走廊盡頭的餐廳，隨後對著跟在我身後的平野太太說：「還有什麼事么？」
「初佳小姐來了，正在門口等您，說是想要見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