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血脈與親情
1.
「在想什麼?」我停頓了一下:「在想瑛么?」
「真是的,你這樣簡直就像偷窺別人心底一樣讓人很難受!你就一定要把別人的內心給揭示出來么?」
「我只是覺得你難受才會想要分析的,而且我不也是你共同保守秘密的夥伴么,我說過你和瑛的事情在我這裡可以輕鬆一點,至少我在心理疏導方面還是很擅長的。」
聽著我的解釋,少女鬆了一口氣,隨後被自己的擔心逗笑了,受到她的感染,我也跟著笑了起來,到了最後,兩人相視,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釋然。
渚一葉盯著我許久:「謝謝,我確實是在想姐姐的事情。」
少女因為第一次吐露心事,還是對這一個男生吐露心事而有些不安,而我依舊慵懶地趴在圍欄上,用和善的眼神看著少女,示意她繼續。
少女深吸了幾口氣,平復了下害羞的心情,開始了講述:「其實,我覺得自己挺幸運的,一開始是因為自己能夠擁有別的小孩子只能羨慕的玩具,能有汽車接送,能拉中提琴,稍稍長大一點,我才真的意識到我真正幸運的是什麼——是我總有選擇的餘地。」
「我可以選擇買不買,而不是只能羨慕;我可以選擇步行或者乘車,而不是在累的時候只能自己嘆息;我可以選擇玩耍或者練琴,而不是像平時羨慕地聽著我琴聲的孩子們只能羨慕······甚至以後我可以輕易選擇離開這個小鎮,走到外面去,而不是像這裡的很多人,離開了從小長大的小鎮後生活就會變得很艱難。」
「可是,這一切每當我想起我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姐時,這一切的本該存在可能性就會變成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的重擔,姐姐本來也是這個家裡的孩子,她本應有這些選擇的餘地的。」
「但是,只是因為大人的過錯,她的選擇就這麼被抹殺了,甚至,她辛苦地活到今天,她的人生究竟受了多少苦呢?明明都是父親的孩子,只是因為我獲得了親情,差距就這麼大么,可是我的親情也出自血脈啊。」
「真是難為情,因為一時的感情就誕生了不幸的人······雖然瑛從來不那麼想,但是她的媽媽一生下她就消失了,而她的地位,在天女目爺爺死後也沒有得到認可,」少女突然抬起頭望向燈火通明的宴會廳里的父親:「他以為象徵性地拿出撫養費就是盡責了么,我是不會承認的,一個人那麼寂寞地生活了那麼多年,明明生下來就該馬上由家裡收養的,居然放置到現在才裝的像個父親。」
「我也是,如果能更早知道,就會立即去接的······」少女低下頭深深地自責道:「本來是姐妹共享的東西結果只有我一個人擁有,我是不是偷走了姐姐的選擇呢?」
我側著腦袋靜靜地看著敘述的少女,儘管因為回憶而思緒恍惚,可是她呢喃自語般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流露出對瑛真心的愛和愧疚。
難怪平時少女如神經質般地關注著瑛的一舉一動,原來在渚一葉的心中,自己已經是「需要贖罪的一方」了。
瑛就是她的大小姐,也是她血濃於水的姐姐。
2.
「那渚同學假設一下,瑛穿著體面的禮服出席於這些拘束的社交場合,和嚴肅盡職的司機女僕相處,還安安靜靜地練習中提琴,」我帶著笑腔說道:「我想瑛一定會不自在得瘋掉的。」
剛才還在低著頭自責不已的少女,忍不住捂著嘴笑起來,彷彿真的看到了平時被自己教訓的愛偷懶的瑛,被瑣碎的禮節拘束得表情扭曲接近抓狂的樣子。
「可是,如果從一開始按照這個可能性發展,也許就是另一番場景了啊······」少女還是有些擔憂道。
「實際上這個世界是沒有『可是』的,」我難得強硬而堅定地打斷她的話:「現實中,現在的每一個人,都是過去的每一分每一秒的經歷塑造出來的,過去的經歷也許是苦難,也許是歡樂,但對於現在的人格來說,它們都是不可替代的基礎。」
「就像我,現在的我只是找不到未來的方向,卻從來沒有厭惡過去的的迷惘一樣,有了那些遭遇,那些挫折,那些瘋狂的掙扎,才能讓我站在現在的人生的路口,才能有現在的杜慕笙。」
「所以,不要想著當初有什麼可能性會讓事情變得更好,後悔沒用什麼實際的用處不說,你否認過去對現在的塑造,難道不就是對自己的抹殺么?對另一個人格的嚮往,其實就像是自殺傾向一樣。」
我面無表情地盯著少女有些慌亂地眼睛:「渚同學想要自己現在愛著的瑛消失么?」
「不!這種事情怎麼會被允許!」少女甚至沒有深想,只是聽到自己想讓瑛消失的說法就急切地否定了:「杜同學,太卑鄙了,怎麼能這樣來爭辯······」
「所以啊,渚同學不必為了自己從來就沒能掌控地所謂的『可能性』傷神了,將患得患失的精神更多地去愛著瑛,還有現在的自己,不是更好么?」我的臉上重新出現了和善的微笑,輕聲安撫有些激動的少女。
「可是,瑛一直這樣的話,我怎麼能夠心安理得呢?」
「既然你也說了是大人的過失,不該施加在瑛的身上,可是渚同學不也是把這個沉重的東西,毫不顧忌地往自己身上攬么?」我搖搖頭:「就像渚同學為瑛擔心一樣,瑛作為姐姐肯定是希望自己能讓渚同學幸福,而不是困擾。」
渚一葉線獃獃地望著我,明亮的眸子邊上映射出室內的光暈。
相比起驟然悔悟地痛哭,平淡地釋然會讓人得到更多,也更寶貴。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深夜,原本喧囂的街道已經不見人影,偶爾有幾個腳步虛浮的人從便利店裡提著酒和下酒菜走出來。
一路上來時熱鬧的cbd已經燈火闌珊,而住宅區卻亮起了一片,過一會又熄滅了一片,精力再充沛的人在縱情聲色后總會需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睡一覺,而一天就這樣在平和中結束了。
是的,再怎麼不甘心,喧嘩和精彩終究要回歸到寧靜之中。
宴會過後就是大人么深入交流的時候了,而陪同他們前來的子女們也達成了「長見識」和「社交練習」的目標,所以大多早早地被送回家了。
平野先生平穩地駕駛著車向奧木染,我將目光從車窗外收回,看向另一側因為疲憊而睡著的渚一葉。
因為渚先生和渚夫人需要主持接下來的交際,只能拜託同樣居住在奧木染的我們,將已經疲憊不堪的女兒先送回家。
「渚同學,已經到家了。」車開到了渚家宅邸的門口,我輕聲喚起渚一葉的名字,此時,平野先生也拿出手機聯繫渚家宅邸里留守的人了。
「唔······已經到了么······」渚一葉睜開惺忪的睡眼,看向渚家大門前的燈火,隨後意識到自己在別人的車上睡著了,隨即漲紅了不經粉黛的臉龐。
看著她的表情,我只是輕笑,今天兩人似乎說了太多交心的話,面對這種理解上的窘迫,心理上可能會羞澀,但是在精神上卻是一笑了之的淡然。
這時,穿著女僕裝的乃木坂初佳從大門走到車前,向我們行禮表示感謝,然後跟著渚一葉向宅邸內走去。
「那個,慕笙君······」走到大門,渚一葉突然回頭,似乎有什麼想表達,但最後只是一聲「謝謝」。
我只是點頭致意,目送她們消失在門口,然後搖上車窗,示意平野先生開回家去。
回到家裡,我倚靠在沙發上把玩著上次在後山撿到的那塊寶石吊墜,上面的泥土已經被平野太太仔細地清洗掉了,刻在上面的字也更清晰了。
migiwa
這是渚一葉的姓氏。
3.
「那個······雖然小葉你這麼關心我我恨開心,但是······」午休時,瑛獃獃地望著渚一葉合併過來的桌子:「小葉你今天沒有不舒服吧······」
從宴會那晚以後,渚一葉對瑛的態度就有了明顯的轉變,以前總是像個老婆婆一般提心弔膽的操心,現在哪怕在人前都經常表現出溫柔的一面。
但是這種突然的轉變讓瑛猝不及防,不免擔心起來。
「煩死人了,還不是你今天起晚了準備的便當那麼隨意!」渚一葉因為瑛懷疑的語氣而羞惱不已,看著瑛缺少蔬菜的便當,然後指著桌子上的精緻豐盛的數個食盒說道:「限你吃掉三分之二!」
在一旁的男生默默看著大小姐溫柔不成怒變傲嬌的樣子,悠和亮平小心翼翼地啃著麵包,誰都知道現在招惹大小姐肯定會被教訓得很慘。
我吃完便當后從書包里拿出一個小小的盒子,裡面是刻著字的那塊寶石。
「渚同學,能稍微過來一下么?」我走到瑛和渚一葉旁邊說道。
「誒?嗯,好的。」渚一葉稍微有些詫異,不過還是和我一起走了出去。
「喂喂喂,這是什麼情況?難道說真的是我猜中的『門當戶對』的橋段?」八卦的亮平賊兮兮地對著悠和瑛說道。
「啊?真的么?難道說小葉最近變得那麼溫柔是因為戀愛了的緣故?」瑛有些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我還看見慕笙君出去時手裡拿著一個盒子哦。」說完還很認同自己的推斷般地點點頭。
「手裡拿著的盒子?難道是,手捧戒指的有錢人家的告白?會不會有浪漫的情話?」亮平怪叫道:「怎麼辦,想不想去看看?」
「可是偷看什麼的不太好吧······」悠有些猶豫道。
「哎呀,他們瞞著我們這種事情是他們先不對的啊,這怎麼叫偷看呢,叫見證,叫見證!況且你不想看看平時冷淡淡的慕笙害羞或者認真告白的樣子么?」亮平說完還學著我平時平淡的口氣說道:「噢,渚同學,不,一葉,我注意你已經很久了,請和我交往吧。」
「······」被亮平弄得有些無語地悠揉了揉太陽穴:「可是被發現了的話是會被渚同學教訓的啊,而且,慕笙會不會生氣都不知道。」
好吧,已經被動搖到考慮被發現了的後果了么。
「噢,這確實是個問題,」亮平苦思冥想著,突然一拍手道:「那我們就派瑛去,然後回來轉述給我們聽吧。」
「誒,為什麼是我呢?」瑛有些詫異。
「因為大小姐不可能忍心真的生你的氣啊,而且你和慕笙的關係也好,他總不會和一個女生計較吧。」亮平言辭鑿鑿的說道:「而且就算被發現了你也可以說自己是擔心大小姐啊。」
「哦······真的哈!」瑛傻乎乎的聽完他的解釋,突然興奮地說道,然後丟下兩人就跑掉了。
「天女目真是,在這些事情上總有用不完的幹勁呢······」反應過來的悠無力地吐槽道。
「那個,杜君找我有什麼事么?」午休的人們大多都熱衷於去操場活動或者在教室里稍作休憩,周圍都是器材室的走廊的盡頭少有人影。
「看來渚同學想開了很多呢,今天瑛的樣子看起來很吃驚呢。」我微笑著對她說道:「真是太好了。」
「嗯,杜同學和我說的話我回去也想了很多,發現以前我都是在自己無法改變的事情上自怨自艾。」她嘆了口氣:「現在想開了,先從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上努力吧。」
「嗯,這就很好了,哦對了,我有個東西想給你看。」我拿出了一個盒子,裡面裝著那塊缺少項鏈的吊墜。
「杜同學,這個東西?」
「這是上次我從神社後山撿到的,」我把吊墜翻過來給她看:「這個應該是渚同學的姓吧,所以我在想這是不是你的東西?」
「雖然這是『渚』沒錯,不過我沒有這種首飾,這個不是我的。」渚一葉搖了搖頭,接過吊墜仔細看起來:「看上去很眼熟,印象里曾有有人帶過呢,是誰呢?」
這時旁邊突然傳來教室門被撞到的聲音,我和渚一葉都嚇了一跳,因為旁邊的器材室是沒有人的。
走到角落裡一看,只見瑛不好意思地搓著手站在門前,支支吾吾地再想辦法解釋自己在這裡的合理解釋。
我無奈地說道:「說吧,偷聽了多少?」
「也沒多少了,就是從慕笙君說有東西給小葉看那裡開始······」瑛尷尬地笑著撓撓頭:「沒有打擾到你們吧······」
「真是的,瑛你在想什麼!」渚一葉羞怒地沖瑛吼道:「慕笙君只是為了問我知不知道他撿到的這個吊墜是誰的而已!」
「抱歉抱歉,那沒我就先走······」瑛正要開溜,卻突然盯著吊墜愣住了。
「怎麼了瑛?」渚一葉看著愣住的瑛有些擔心的問道。
「啊,這是我以前丟失的墜子!」瑛的表情顯得很興奮地接過吊墜,甚至眼睛都有些紅了:「謝謝你,慕笙君,你從哪裡找到的?」
「我是從後山的河邊撿到的,這個吊墜很重要吧,恭喜你了,瑛。」我笑著說道。
「河邊啊,我還以為被水土流失沖走了就放棄了呢······」瑛喃喃自語道,隨後轉過來對我鞠躬道:「真的非常感謝慕笙君找到了媽媽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
瑛曾經聽春日野奶奶,也就是悠和穹去世了的奶奶說,這是她剛出生時頑皮地將母親的項鏈扯下來,然後她的母親就就一直給她戴著了。
雖然這個女人過了不久就離開了瑛,再也沒有回來。
後來,四年前瑛在後山玩時不小心遺失了,當時她受了傷,所以沒有發現就下山包紮了,等發現時回來尋找卻哪裡都沒有發現,後來那一帶發生了水土流失,她以為被沖走了就沒有再找了。
沒想到被我無意間發現了,對比瑛說的遺失的地點和我找到的地點,確實是被沖走了好遠一段距離。
聽她無所謂的語氣,似乎只是為失而復得顯得開心,但是我有些皺眉,覺得瑛的性格不會是這麼重要的東西丟失了還能那麼無所謂的吧。
雖然這個項鏈的事情看似告一段落,不過我還是有些疑惑,為什麼瑛的母親的項鏈上面會有渚的姓氏,按理說只有佩戴者的姓氏才能刻在上面。
下午上課的鈴聲將我拉回了現實,讓我不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