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夢
三個月後，梧桐鎮。
季凡如一根木頭一樣站在一棵樹下，秋葉落在頭上，肩上，她也毫無所動，她的眼睛執著的看向一個教室的方向，那裏傳出一陣朗朗讀書聲。
叮鈴鈴放學鈴聲響起時，她木然的眼睛眨了一下。
孩子們已經對這個突然出現的阿姨習以為常了，經過的她身邊時甚至有孩子會拿出一顆糖來給這個仿似很傷心的阿姨。
喧鬧的校園趨於安靜，一個中年女人提著一個包從辦公室出來，鎖好門，一步步安靜的向外走。
雕塑版的季凡同時離開了那棵樹，靜靜的跟在她身後。
當走到一個小橋邊時，郭雪瑩停下了步子，身後的女人也同時停了下來，她歎了一口氣，轉過身，“你過來吧。”
季凡嘴巴微張，顯然有點難以置信，待看到郭雪瑩表情平靜，眼神再沒有三個月期間的氣憤和傷心時，她以幾乎是衝的速度來到她麵前。
“阿……阿姨。”她在她麵前低下頭，還是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帶你去見他。”
郭雪瑩發現這句話之後，麵前三個月期間不停消瘦的女人開始顫抖，然後啞著嗓子跟她說謝謝。
幾年來失去兒子的悲痛仍然讓郭雪瑩痛不欲生，可是再責怪又如何，她兒子是心甘情願為她犧牲的，如果知道她為難他為之舍棄生命的女子會不會怪她這個母親呢。
她抬頭望著天，兒子啊，她來了，你是不是會歡喜一點兒？
幾年了，她終於是看到了兒子喜歡的女人來看他，可是太晚了啊，他已經等了那麽久。
季凡的眼淚啪的掉下來，趕緊轉過頭擦掉，心裏痛的厲害，郭雪瑩全身的悲傷幾乎要淹沒她，她的愧疚和自責更是要淹沒她。
魏元的墓碑在山上，她們到的時候已經是夕陽殘卷，季凡在看到墓碑上熟悉之人的照片之時，一下子跌在了地上，下一刻雙手拚命的撐著地爬到了墓碑前，淚水模糊了眼睛，手顫抖著去碰照片裏的人。
“阿…阿元，對不起，我來晚了。”季凡哽咽出聲，用頭不停的撞墓碑，“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嗎？”
郭雪瑩詫異的轉過頭看到楚惜文正站在她們身後。
“惜文，你怎麽來了？”
“我來看看一個該死的女人是怎麽懺悔的。”
郭雪瑩搖頭，這幾年，陪著她一起難過的就是楚惜文，這孩子的心啊，又直又強，很多時候比她這個當母親還不能接受阿元的離開。
總是嚷嚷在她嘴邊的一句話是，總要有個人記得阿元，證明他曾來到過這個世界。
“算了。”郭雪瑩最後勸道。
楚惜文比郭雪瑩更恨季凡。
“不能算了，不然叔叔阿姨這幾年的痛苦怎麽算？我這幾年的痛苦又怎麽算？”她一下子扯住季凡的手臂把她拉起來。
季凡木然的隨她拉扯，額頭上已經流血了，閉著眼睛不停的流淚。
“不許哭，你不配！”楚惜文吼道，抬腿踢向季凡的腿，把她踢跪下，“懺悔吧，在阿姨沒說原諒你之前不許起來，這是你該做的，三年前就該做的。”
郭雪瑩嚇了一跳，現在已經秋天了，天氣本來就冷，而且這又是墓地，一個姑娘家嚇也要被嚇瘋了，“惜文，不妥。”
楚惜文攔住她，祈求道，“阿姨，讓我解脫吧。”
郭雪瑩伸出的手僵住了，她愕然的看著楚惜文淚流滿麵的疲憊樣子，突然間明白了，她其實也是恨阿元的吧，她愛了他那麽久，他為另一個開心，為另一個女人死，她本來就痛苦，現在這個女人出現了，她在給自己解脫，隻有這樣，她才能把恨去掉，心裏隻存那個愛的影子。
她抬起手給她擦臉上的淚水，“孩子，放下吧。”
“經過今晚，我就放下，以後，我隻愛他。”楚惜文抱住郭雪瑩在她耳邊說道。
郭雪瑩看著跪在墓碑前的女子，眼睛閉上，點了頭。
季凡跪的心甘情願。
秋天的夜，月亮特別美，可是身在墓地的人瑟瑟發抖著，耳邊是草裏的小動物發出的聲音，森冷壓抑的好像周圍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她。
心髒不停的顫抖著，不知什麽東西發出的咯噔一聲，她嚇的啊啊大叫猛地抱住了魏元的墓碑。
“阿元！”
她死死的閉著眼睛，然後嚎啕大哭，所有壓在心頭的恐懼和愧疚全部哭了出來，她到底怕什麽，如果有什麽東西出來帶走她，那不是更好嗎？這樣一來，她可以跑到地底下和阿元說一聲，好久不見。
“阿元，你是不是等我好久了。”她低聲說。
突然間平靜了，抱著冰冷的墓碑開始絮絮叨叨的和魏元開始說起了這些年的經曆。
她的幾年說起來才知道很乏味，白水的不能再白水了，直到說到了鄭碩好像才開始有了一點起色。
想到鄭碩，她呆了一陣，然後回過神來時，她親著懷裏的墓碑說，“對不起，對不起。”
她口中一直說著抱歉，然後漸漸的進入睡眠。
“凡凡，凡凡。”
夢裏有一個很溫柔的聲音在呼喚，很溫柔的撫摸著她的頭。
她艱難的睜開腫脹的眼睛，看到魏元一臉微笑的蹲在她麵前。
“阿元。”她驚喜的抱住他的手臂，“你回來了嗎？”
魏元輕輕的搖頭，手臂穿過她的手放在了她的臉頰上。
季凡呆呆的看著那隻穿過她的手的手，終於明了這是夢中，她垂下手，牽強的擠出一抹笑，“你在給我托夢嗎？這幾年你都沒有過。”
“傻瓜，忘記不好的回憶不是很好嗎？”
季凡搖頭，“不好。”
魏元歎了一口氣，把她抱在懷裏，看著天上美麗的月，“凡凡，我已經成為你的過去了，現在的你應該過上新的生活，難過也不要太久，還有人等著你回去，我相信他會給你幸福。”
季凡抓著他的衣角，把頭埋在他的懷裏，有一種很難堪的背叛感，“對不起，他……”
“我知道，不要有負擔，你值得人來守護。”
“你是不是怪我了？”季凡艱難的問出這一句。
“沒有，我永遠都不會怪你，我應該要祈求你的原諒，對不起，我先一步離開了你，讓你這麽痛苦。”
季凡顫抖的拚命搖頭，她何德何能可以得到這個男人深入生命的愛情。
“凡凡，你沒有犯任何的錯，不要再自責難過下去了，不然我會不安，可以等到你來我很高興，我在這裏徘徊的太久了，是時候離開了。”
季凡猛的抬起頭看向他。
魏元還是一張微笑的臉，可是卻越來越模糊，“別走，你在等我，我來了，我永遠陪著你。”
“凡凡，放下方可心安，我已經放下了，對你的愛情，對這世間的一切，我會重新開始，我希望你也是，答應我，不然我離開的腳步會留下遺憾，答應我。”
季凡著急要去碰他的臉，可是眼前的魏元卻越來越模糊，執著的等著她的答案。
“阿元，阿元，你別走。”
“答應我，凡凡。”
季凡拚命的要抓緊他的手，可是無論如何也抓不住，在他焦急的眼神下終於拚命點頭，“好，我答應，答應你。”
魏元終於帶著釋然的微笑消失了。
“阿元！”
季凡驚醒，天際已經露出魚肚白了。
她渾身燒的厲害，整個人渾渾噩噩，她卻一直微笑的看著魏元的照片，笑著笑著趴在地上，喃喃著，“阿元，謝謝你，再見。”
台階上傳來腳步聲，是楚惜文，手裏捧著一束花，她蹲下身把花放在墓碑前，對著旁邊趴在地上的女人說道，“昨晚他來看我了。”
沒有等來季凡的回應，她接著說道，“我以為他是來責怪我懲罰你的，沒想到不是，你知道他說什麽嗎？他說命運是個很奇妙的東西，還說很多事情其實都是注定的，即使沒有你，他也會去救那個孩子，隻是你給了他一個挽救別人生命的機會。”
“他還說他從不後悔因為救人而死去，他隻後悔沒有機會給心愛的女人幸福，他跟我說謝謝，他還說祝福我可以找到幸福。”
“季凡，你知道嗎？他從來沒有和我那麽心平氣和的聊過天，真是很奇妙的經曆。”
“他說了很多很多，多到比我們認識這麽多年說的話還多。”
“你走吧，我不恨你們了。”
“走啊。”楚惜文說了半天，身旁的人還是沒有回應，她不耐煩的推了她一下，結果人直接被推倒了。
季凡暈了，燒暈的。
等再醒來時，魏氏夫妻坐在她身邊，楚惜文也一臉不耐煩的怵在一邊，見她醒了，甩甩手離開了。
“孩子你醒了。”魏父很沉默，點點頭就坐到了病房裏的沙發上看起了報紙，郭雪瑩則抓著她的手，“孩子，你醒了就好，等你的病好了就回去吧，你的家人一定很著急，是我不好，沒有以己度人，你也是你父母的孩子，他們一定很擔心你。”
“阿姨？”
“一切都是命。”她拍拍她的手，“我昨晚夢到阿元了，他讓我們好好的，他才能安心，我想，你也好好的，他一定更放心。”
“阿姨。”季凡把手捂在眼睛上，無聲的流淚。
“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