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他還能抗住幾天
待安頓好胡龍和郭至理,夜色已深,南胖子和趙巡檢也一同告辭,張遠送出門外,便轉身回了內院。
「素姐,你怎麼還沒睡?」張遠見素姐房間的燈還亮著,便站在門口問道。
素姐應了一聲,開了門讓張遠進去。
許是因為這些日子過的舒心,又或許是吃的好,素姐的氣色很不錯。
張遠見她穿著素青杭絹大襟襖兒,月白熟絹裙子,淺藍玄羅高底鞋,面色比前些日子又紅潤了些。
「舅舅說這裡住不慣,要回溪口村呢。」素姐倒了杯熱茶,遞給張遠說道。
張遠接過茶,在椅子上坐下,皺眉道:「哪裡是住不慣,分明是牽挂村裡的那幾個學生罷了。」
他這話說的沒錯。舅舅寧好古是個私塾先生,雖然學生不多,可他卻偏偏捨不得。
前兩天張遠把他們一家接到半山橋,舅舅就推三阻四的,不肯前來。
若不是舅媽放了狠話,只怕他還真的不會來呢。
「舅媽怎麼說?」想到此處,張遠壞笑道。
素姐好笑道:「倒是沒說什麼,只在桌子下狠狠的踩了舅舅一腳。」
張遠道:「你可別跟她學。」
素姐嗔他一眼,道:「聽說前面來了兩個壞人,你不要和他們學壞才是!」
「我倒是擔心他們跟我學壞了。」張遠笑道。
「你啊,越發沒個正形了。」素姐捧著茶杯道:「他們還是你請來的?」
張遠點頭道:「想和他們做筆買賣。」
見素姐還要再問,張遠忙道:「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素姐便不說話,低著頭想心事。
倒也不是對張遠使性子,只是她覺得,張遠做的事說的話,自己越來越看不懂,聽不懂,有種離他越來越遠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素姐隱隱有些擔憂,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
前幾天她還聽吳媽媽說過,砸店的事,和東晟錢莊的方升有關。還有現在半山橋的人都在傳,方升的錢莊,是被遠哥兒整垮的,所以方升才會花銀子請了打行來砸店。
至於遠哥兒為什麼要整方升,吳媽媽是這麼說的:「姓方的難為遠哥兒,還不都是因為你?你也不想想,他家裡趁著錢,老爹在京城做大買賣,爺爺又是舉人老爺,會看得上遠哥兒的雜貨鋪子?因此上,他引著遠哥兒去賭,為的就是要從遠哥兒手裡贏走你!」
「遠哥兒以前不懂事,差點就讓那姓方的得了手。這不是後來遠哥兒浪子回頭,也不知用了什麼神仙法術,就……」
後面的話,素姐卻沒聽進去,她在想,遠哥兒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主意了呢?
從爹託夢給他賣了祖傳的寶貝開始?
似乎就是從那幾天開始,遠哥兒就變了。變的忙碌起來,也不再去賭博。至於東晟錢莊倒閉是否真的與遠哥兒有關,素姐便覺得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吵著問自己要糖吃,哭著問爹和娘去哪兒了的孩子……
見素姐神色怔忡,張遠便笑道:「這段時間,咱們的店還得挨砸,你沒事就別去前面了。」
「什麼?」素姐聽了氣憤道:「你不是和他們在做買賣嗎?為什麼還要被砸?他們要多少銀子,咱們給啊!實在不行,咱們不要這個火鍋店,守著雜貨鋪過日子不好嗎?」
張遠看她臉龐漲紅,連忙說道:「他們只不過是收人錢財,與人消災罷了。真正圖謀咱們火鍋店的,另有其人。所以咱們更不能退讓,否則的話總有無路可退的那天。」
素姐抬頭看到張遠疲憊的樣子,心中有些後悔,又有些自責,還有些心疼。最終她點點頭,暗自想道,他要做的事自己不懂,那自己就做好能做的事,讓他少操些心也是好的。
……
次日早上胡龍和郭至理向張遠告辭,張遠將他們送至店外,迎面卻碰到舅舅寧好古。
寧好古還不到五十歲年紀,頭髮卻已斑白,看著是個極乾癟瘦小的老頭,穿一身藍布長袍,許是早起去散布,鞋底沾滿雪泥,就連袍子上也有些星星點點的泥點。
「您可是溪口村寧先生?」胡龍見了寧好古,猛地站住腳,一臉驚訝的問道。
他面相兇惡,寧好古先是被他嚇了一跳,可聽到他這溫溫柔柔的聲音,便有些疑惑的抬起頭打量著他。
「我,我是小龍啊!您再好生看看!」胡龍比寧好古高出一個頭,見狀連忙彎下腰,好讓他看的更清楚。
寧好古遲疑道:「胡龍?家住村東頭的胡龍?」
胡龍噗通一聲跪下,雙手扶著寧好古的胳膊哽咽道:「是我!我小時候您教過我認字的!要不是您,小龍早就餓死了……」
他仰視著寧好古,滿臉孺慕之情,虎目含淚,激動的難以自抑。
寧好古也頗為感慨,一個勁的點頭道:「好,好,想不到你都長這麼大了。」
張遠沒想到舅舅和胡龍還有這層關係,見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便請舅舅回內院房中。
胡龍對郭至理說道:「遠哥兒的事,就交給你去辦,我要在此服侍先生。」
郭至理遲疑道:「大哥不去也行,只是不知道大哥要在這裡待多久?」
「我與先生二十幾年未見,總要多服侍他老人家一段時間。」胡龍看著寧好古的背影道:「一切按照遠哥兒的意思去做,你可明白?」
「小弟明白!」郭至理連忙應了,胡龍這才讓他離開。
待進了內院寧好古的屋子,胡龍重新鄭重跪拜,張遠在一旁看著,心中頗多感慨。
寧好古得知胡龍如今做了打行的班頭,不由長嘆連連。他不是那種食古不化的腐儒,所以雖然對胡龍所行之事很不贊同,卻並沒有擺出先生的架子,對他橫加指責。
胡龍是個極念舊的,之所以這麼多年不曾回來,便是因為名聲不好的緣故,現在見寧好古並不十分生氣,便暗自放下心,只是看著寧好古越發老態,暗恨自己未能早些報恩。
張遠看看胡龍,又看看舅舅,心中暗道,莫非胡龍喜歡讀書人的根子,是從舅舅這兒來的?
卻說郭至理到崑山縣城,已是晌午時分,見到方義文叔侄,卻不提先去半山橋見過張遠的事,只道胡龍有事脫不開身,有什麼事與自己說也是一樣的。
方義文不疑有他,對郭至理道:「張遠那小子不見棺材不落淚,這次還要勞動崇義班的兄弟,再往半山橋走一遭。」
「哈哈,好說!好說!」郭至理端起茶杯飲了口茶,問道:「卻不知方大紳這次如何打算?」
「還和上次一樣,砸店!」方義文笑眯眯的道:「我就不信,他還能抗的住幾天!」
郭至理聽了也笑道:「這個簡單,包在我們崇義班身上便是!」